泛舟

    赵砚自含凉殿榻上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含碧关切的面容,冰鉴里的冰正被她用团扇扇着送来丝丝凉意。

    “陛下可是中了暑热?”想着他晕了这半日,又端过来宫人奉上的凉茶亲自喂他。

    偏偏赵砚有些不以为意,他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在汤泉内与人嬉戏这才昏过去的,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便敷衍着道:“嗯,天气太热舟车劳顿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含碧便又扇着团扇道:“陛下也要注意着点才是,季易过来找妾时,可把妾吓坏了。”她故意隐去了遇见柳霁然那段,之后离开竹林确实是季易前来找她的。又嘱咐了他几句,方才吩咐宫人好生照看着,含碧这才离开。

    含碧出了含凉殿,面上的担忧一扫而空,接下来几日,她并未前去含凉殿,只是每日在临风殿,看书习字。不过接了宣城公主邀她泛舟的帖子,她特意穿了一身粉色纱裙,又配了一条墨绿色披帛。

    行宫的藕花池绵延十里,如今正是藕花盛开的季节,粉白藕花星星点点掩映在大片荷叶中,虽不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不过却也差不离。

    凝枝扶着含碧登上木舟,宣城公主早就候在一旁,于是朱紫与凝枝负责划船,二人对坐。看她精心打扮,宣城公主笑道:“娘娘今日还特意打扮一番。”又替她沏上荷叶茶,“尝尝这荷叶茶,用去年采的荷上露珠泡的,去暑气是最好的。”

    “不打扮一番,如何敢受邀出来?”含碧自然也顺着她的话调笑道,说完又接过荷叶茶饮了一口。木舟则往湖心深处去,途经之处,荷叶荷花越发繁密,比一人还高。

    到了湖心深处,凝枝与朱紫停下了划桨的手,宣城公主随手摘下一朵莲蓬,荷香萦绕在鼻尖。不远处传来水声,行宫有禁卫把守,自然不必担心有生人,宣城公主也并未当回事。

    不过另外的木舟渐渐靠近时,宣城公主心中一惊。

    *

    柳霁然拨开一大片藕花与荷叶,他不懂沈琢今日为何会突然起了兴致,要前来湖上泛舟。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上官,柳霁然也只能拼命划桨。

    眼看要与另一艘木舟撞上时,他方才停了手中的桨,只是他抬眼望去,先看见一身粉色纱裙的含碧,然后是一旁的宣城公主。

    她今日也一副少女打扮,碧绿的齐胸襦裙,是以柳霁然方才还并未看真切,只因她的衣裳与这荷叶有几分相似。

    想起沈琢之前的话,柳霁然傻了眼,只是既然碰了面,不见礼也说不过去,忙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与公主。”

    含碧自然让他免礼,只是宣城公主迟疑了一瞬方才道:“柳大人不必多礼。”至此,含碧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她笑着叹道:“好了,柳大人与我换艘船罢?”

    柳霁然“啊”了一声,只是她身份尊贵又对自己帮助颇多,是以还是乖乖地上了宣城公主的船,至于凝枝和朱紫,皆垂了头只作不见。

    含碧则抬步捉裙往沈琢的船上去,只是两艘船到底隔着些间隙,实则并不好过去。

    沈琢立在船头,见含碧过来时重心不稳将要滑倒时,那修长的手臂将她扶着,只是顺势便落入了他怀中。

    从宣城公主与柳霁然的角度只能看见含碧被他扶着,只有沈琢与含碧知道二人的姿势有些暧昧。

    这姿势并未维持太久,沈琢很快便松了手,只是她今日梳发用的栀子刨花水似乎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含碧则好整以暇,坐回船尾,宣城公主便道:“那我们便先去别处了,不打扰娘娘赏荷的雅兴。”

    沈琢望着那木舟渐渐飘远,激起阵阵涟漪。他方才悄悄回头去看含碧,心中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含碧则轻描淡写道:“方才多谢沈大人了。”沈琢负手望向一边,“皇后娘娘何必如此客气?”

    她泰然自若应了一声,“沈大人是陛下心腹,若是失了礼数,倒是我的不妥。”

    提及赵砚,沈琢几不可见的皱眉,压下心中奇怪的感觉,他方才重新将视线调回她身上,口中又提起那日在竹林的话题,“皇后娘娘与陛下真是伉俪情深,只是不知,娘娘有几分真心呢?”

    这话有些近乎大逆不道了,含碧却并未动怒,只是从容道:“我的真心,沈大人不是最清楚么?”

    沈琢似是未曾想到她竟作此语,一怔,方才回道:“是。”他凑近了些,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倒是在含碧意料之中,她轻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却不告诉他?光风霁月的沈大人也有私心?”语气有些嘲弄。

    说完,含碧伸出手去将一旁的荷花摘下,低头轻嗅着。那荷花是淡雅的白色,她无意间露出的藕臂却比那花更白,花似乎都有些黯然失色。

    沈琢看着她摘花,轻轻拨动船桨,那船离一旁的花更近,似乎方便她采撷。

    “我知道,陛下并非明主,他一心想要从太尉手中夺回权势,却不是为了造福百姓。”只听沈琢道。

    含碧闻言手上拨弄几下湖水,漫不经心道:“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好些,我还以为你是个认死理的人。”

    饶是沈琢,也勾了勾唇,“哦,我从前在你心中便只有这般印象?”

    含碧自然不可能承认她对已经过往没什么记忆,“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我也很感激你还记得替我去阿爹阿娘的墓前上一柱香。”

    沈琢心想,只是感激么?含碧却道:“你放心,若是……你日后必定会比如今官运亨通。”

    同样是卖命,沈琢卖给赵砚与含碧又没什么分别,何况含碧也不会像赵砚一样压着他,想到此处,她心情好了许多。

    沈琢却眸中一沉,她到底还是没能再许诺些什么,不过不要紧,他以后会给予她更多的东西,让她再难割舍。

    *

    凝枝来寻含碧时,已经是日暮西沉,湖畔上都泛着日光,好似将暮色洒了一把落在湖中。

    她一人独自坐在舟上,手边是一捧荷花与莲蓬。日光折射在那张脸上,更添几分妩媚。

    凝枝见了,帮她收捡起来,含碧便道:“今日吩咐下去,让厨房做莲房鱼包。”

    凝枝自然不敢违逆,只是她犹豫着道:“娘娘与沈大人……”

    含碧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我与沈大人是旧识,不过偶然闲谈几句。”

    凝枝垂了头恭恭敬敬道:“这自然是,今日宣城公主不过与柳大人偶遇,娘娘只是有事先行一步而已。

    含碧已下了木舟,凝枝扶着她,慢慢走回临风殿。

    晚膳时分,果然端上来一道莲房鱼包,含碧略尝了些,只觉鱼肉鲜美兼之莲蓬的清香。

    又吃了几口她又搁下箸,方才对凝枝道:“陛下这几日如何了?”

    凝枝揣摩着道:“依旧如从前一般,只是常常召幸从宫中带来的两位采女。”

    含碧神色不变,接过宫人递上漱口的热茶,漱完口擦拭着唇角方才道:“陛下之前为国事操劳,如今来了行宫松快些也是有的。”

    凝枝垂着头并未接话,含碧接着自顾自道:“对了,翠微真人那边你也去打点一番,他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凝枝这才点头称是,“婢子记住了,翠微真人那边,一定会让他为陛下更好分忧。”

    含碧点了点头,又想起自己还带回来几支荷花,便唤宫人过来将汝窑青瓷碗内盛满了水,随手挑了几支荷花放入碗中,放在高几上赏玩。

    她便卧在榻上,细想着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沈琢便是看穿了她的计谋,她也有办法让赵砚与他离心,不过他愿意帮助她,总归是一件好事。

    想到此处,含碧微微有些倦怠,今日耗费了些心力,她本来有些昏昏欲睡,只是有宫人前来禀报凝枝回来了。

    她略醒了醒神,凝枝便已经入了临风殿里间,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宣城公主派人送来的莲子羹,娘娘是现在用些还是?”

    “放在那里便是。”含碧用了晚膳,此时倒不觉饥饿,只是宣城公主到底一片好心,她又想起柳霁然,便问道:“他们二人如何了?”

    凝枝跟在一旁,她自然知道,便道:“自然是投契的,只是柳大人今日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含碧沉吟一阵,方才道:“他知道了也无妨,本来也没打算瞒他,这事若是定下来,倒也算一件好事。”

    凝枝复又称是,方才退下,这一打岔,含碧此刻倒少了些困意,她盘算着,宣城与柳霁然的婚事恐怕要快些才好,毕竟赵砚能活着的日子也不太长了,想到此处含碧眉梢自是有几分喜意,很快,她将获得更多的权力。

    只是在此之前,她一定要尽职尽责扮演成一个贤德的皇后,如此,才能取信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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