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

    自赵砚从宫中回来后,渐渐入了秋,九月末时,总算到了宁夫人生产的日子。

    产婆和产房都是一早就备好的,医女也是早早预备好了,宁夫人发动那日,含碧还在同宣城公主一同赏玩上供来的鹦鹉。

    那鹦鹉能说会道,自然是极为有趣的,只是赏玩到一半便听见花芜前来,见一旁有宣城公主,宣城公主毕竟还未经人事,是以花芜之后对含碧附耳道:“宁夫人诞下了一位公主,说是昨天夜里便发动了,到今日五更方才结束。”

    含碧听着花芜的话,用银匙舀了些鸟食给鹦鹉,有些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你去备份厚礼送去麟德殿。”这句话是对花芜说的。

    宣城想了想,恐怕是宁夫人的事情,不过她一个未婚公主倒没甚么可说的,只是暗暗记下到时让朱紫也去送一份礼才好。

    另一边,太极宫自然也听见了这个消息,桃枝将消息报给皇后,皇后今日起得略晚一些,听见这个消息,她垂下头道了一声,:“也好。”想了想还是命桃枝,“去将库房里的补品送些去麟德殿。”

    桃枝自然领命而去,皇后想起赵砚,他应当还在上朝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又唤了个侍女进来道:“去告诉季内侍,宁夫人诞下一位公主。”

    麟德殿内,此刻还泛着淡淡血腥味,宁长雪的脸色有些苍白,自从知道她诞下的是位公主,乳母将孩子抱过来,她也不过是草草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趣。

    她还停留在生产带给她的痛苦的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于是连带着宁长雪连那个孩子都觉得是痛苦的证明了。

    她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不过并不安稳,她知道自己赌输了,在梦境里,她看着那些纷繁的碎片,有些是在宁家的,有些是嫁人之后的,有些是她在宫中的。

    不过她并不后悔,等宁长雪醒过来时,云洛看着她道:“崔昭仪与皇后娘娘都送来了贺礼,夫人此时可要用些什么?”

    宁长雪想了想嘱咐云洛让厨房去做几个清淡的菜式,她躺在软垫上,心中却有些轻松。

    看见季易,宁长雪便知道赵砚来了,云洛刚摆好膳食,赵砚挥了挥手她便退了下去。“你怎么样?”赵砚其实并不习惯与宁长雪相处,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踏入麟德殿。

    “多谢陛下关怀,妾很好,只是公主的名字还是需要陛下亲赐。”宁长雪依旧是一种微妙的疏离的关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如其他妃嫔一般,索性维持些距离,反正她如今有了一个女儿,再怎么说赵砚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朕已经拟好了名字,就叫赵晏清,不过如今她还是小孩子,唤乳名就好。”只听赵砚道,此时乳母适时将公主抱了上来,赵砚望着尚在襁褓的公主,毕竟是第一个孩子,于是他还是费心逗弄了一阵再交给乳母。

    “陛下说的是,小孩子名字唤多了也不好,现在就叫阿蕴罢。”宁长雪这样说,赵砚倒也没什么异议,总归不是他养孩子,他只需要闲暇时逗弄就好了,又嘱咐了宁长雪几句方才离开。

    宫中众人知道宁长雪生了位公主,麟德殿不如从前,到底少了些人来往,不过宁长雪不在乎这些,她还是尽心尽力照顾着女儿的,虽然大部分时候交给乳母与侍女们就好,云洛还负责贴身伺候她,阿蕴则另派了两个名叫珊瑚和玛瑙的宫人伺候。

    就这样,等到阿蕴满一月以后,谢宝林也诞下了孩子,只是是位皇子。赵砚自然是很高兴的,于是谢宝林的位分当即就升了一升,如今该唤谢御女了。

    这次不同于宁夫人诞下公主那般平静,知道这个消息,很多人都觉得谢御女该是一步登天了,赵砚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便去探望了,只是还未持续多久,便传来谢御女身亡的消息,没有生母的皇子按例应当给皇后抚养。

    谢御女的丧事并不隆重,毕竟她虽然诞下皇子,却还是位分低微,含碧站在云霖阁内,里面挂着白布,仲夏在一旁哭泣。

    赵砚并未去谢御女的葬礼,这种事情自然不值得他忧心,虽说谢御女为他诞下了皇子,可是有太多的事情比她的葬礼重要。

    至于皇子,他并未知事便已经移去了皇后的太极宫,他还那么年幼,他什么都不会知道,很快,谢御女这个名字就会被忘记,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此刻,含碧还是沉默着拿了一柱香,替谢御女点上,她的死与她的袖手旁观也有关系,这是她的罪孽。

    在袅袅升起的一线烟雾中,含碧离开了云霖阁,不过她知道她已经在仲夏心中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谢御女突然的死,并没有表面上简单。

    含碧坐在昭月殿的主位上,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仲夏,她变得憔悴了不少,显然她新去的地方主人并不如谢御女那般宽厚。

    “你知道你说的话若是假的,你会遭受什么样的下场?”含碧望着她,语调严厉。仲夏忙道:“真的,陈容华最近与皇后走的很近,听说陈容华从她那里知道了一个法子,只需要那人的生辰八字......婢子从前与翠鹊有几分情分,这便是她告诉我的。”

    “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含碧吩咐道,仲夏忙称是,又命花芜将她送回去。玲珑看着她皱眉的模样,便道:“皇后是想嫁祸给陈容华了?”

    含碧却想,皇后比她想象中还要疯狂,杀母夺子还不够,看来是时候将她连同宁家一起铲除了。

    果然,没过几日赵砚在朝堂上昏了过去,只是太医诊断也并未诊断出是什么病症,倒是含碧前去侍疾时,想到些才对赵砚道:“妾知道有些巫蛊之术,太医是查验不出来的,只是会一直损伤人体。”

    宫闱中巫蛊本就是禁术,何况谁胆大包天敢诅咒赵砚,经她一提醒,赵砚震怒让人彻查,最终在陈容华宫中查出写着生辰八字的小人,上面扎了数根针,陈容华自然想不到,她只是按皇后的说法将写了八字的小人埋在地下 ,并未扎针。

    只是如今她百口莫辩,被关入了冷宫,此事一出人心惶惶。赵砚晚间前来昭月殿本来想与含碧商议事情,却见含碧面露愁容,便道:“这是怎么了?”

    含碧迟疑着道:“昨日是谢御女的头七,妾去宝华殿替她点了一盏长明灯,遇见她身边的仲夏,仲夏和我说,谢御女的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是说,她死的蹊跷?”赵砚问道,如今仔细想来确实有些疑窦,谢御女怀孕时比宁夫人还要健康,怎么宁夫人如今好端端的,她就得了急病去了?

    含碧这样一提醒,赵砚到底带了几分怀疑,暗中命季易派人去查验,发现谢御女生产不过几日皇后便派人送来吃食,谢御女自然受宠若惊,当着桃枝的面便用完了,只是仲夏说桃枝那时的脸色似是不对,到底是皇后身边的人,她也不敢置喙什么,后面谢御女便去了。至于陈容华的事情,听说她入了冷宫便一直喊冤,说是有人栽赃,日夜咒骂皇后。

    赵砚派去探查的人回来将消息禀报给他时,他还在批折子,“皇后。”他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娘娘,陛下来了。”桃枝禀报道,皇后闻言放下手中的饮子,“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赵砚身边并未跟着季易,可见他是一个人来的,皇后起身去看拔步床上的皇子,赵砚面色有些阴沉着道:“皇后就没什么好说的?”

    她颇有些漫不经心,“我以为,我们之间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要定我的罪便定罢。”年幼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张开嘴露出刚刚长出的乳牙,于是皇后也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回他。

    “我看,皇后已经不适合抚养孩子了,就交给崔昭仪罢。”赵砚轻飘飘道,皇后并没有提出异议,她和赵砚如今走到这步,总归是她咎由自取多些。

    “嗯,我明日便着人送过去。”她眼中只有平静,她命人杀死谢御女和听闻陈容华的消息时,其实并未有什么欣喜,而是茫然,或许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皇后不清楚,但是她想若是宁长仪恐怕是清楚的。

    “陛下,若有来生,望不复相见。”赵砚临走前,宁长仪还是对他道,这一刻她摒弃了骄傲,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妇人,麻木而疲惫。

    听闻太极宫走水的消息时,含碧正在照看小皇子,昭月殿内的拔步床是新添的,就连器物也一应换成了柔软的,这是害怕小皇子日后会爬时伤到了。

    花芜禀报时,她也只是叹息了一声,皇后是如此决绝,其实如果她不如此,或许她还能活下去,不过含碧了解她,她希望死去地有尊严些,也不愿意苟延残喘,她自有她自己的骄傲。

    大火烧了一日一夜,那座曾经华贵人人羡慕的宫殿,也化为了断壁颓垣。宫妃自焚本就是大罪,何况皇后?是以赵砚很快便处置了宁家,连太尉都劝诫不得。

    宁修然明日就要被流放,他如今待在昭狱内,牢房里只铺了一层稻草,并不舒适。不过他显然未曾想到如今还有人前来探望他,沈琢提着灯笼,行走在阴暗潮湿的昭狱内。

    “宁中书,别来无恙。”沈琢依旧是一袭白衣,一如之前在太尉府时,宁修然却笑,“你之前那些事情,都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沈琢并未承认,也未否认。“我还以为,沈中丞是个君子,应当不屑使阴损手段才是。”宁修然淡淡道,皇后自焚是大罪,是以她的尸体只被赵砚归还给了宁家,她只能入宁家祖坟,这已经足够屈辱。

    至于处置宁家的事情也是沈琢上书,宁修然以为他拿住了他的把柄,本想过些时日再提出来,谁知道沈琢下手如此快,他知道自己就算拿出来证据,也会被赵砚怀疑是攀咬,罪加一等。

    “中书放心,宁府的女眷不会落入教坊司。”只听沈琢道,“至于诏书也已经下来了,宁家十五岁以上男子皆流放黔州。”

    沈琢出来时,狱卒便讨好道:“中丞大人可办完要事了?”沈琢苍白的手拈着的一块碎银就这样落入了他的袖中,“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狱卒忙点头称是,目送沈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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