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陆屿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苏糖，是六岁那年暑假。

    苏糖家隔壁住着一个老奶奶，是白陆屿的外婆。外婆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美人，没读过几个字，却嫁给了来村里的知青，知青是个洛城公子爷。一辈子因为漂亮，没受过苦。小时候被长辈宠着，长成水灵灵的姑娘后，有村里的大小伙上赶着帮衬，最后跟了个少爷。如今快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三四十岁的徐娘。

    那天吴奶奶端坐在镜子前，梳着头发叹气道“小屿啊，你看外婆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白陆屿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初到陌生的环境让他表现的非常乖，嘴里念着经常哄白妈妈的话一样“外婆最漂亮了。”

    外婆开心的抱着白陆屿亲了亲，然后外婆看见了门口站着的苏糖，立马放下了白陆屿，接过苏糖手上的粽子，摸着苏糖的寸头说“谢谢，苏糖真乖。”

    白陆屿第一次看见七岁的苏糖，像个假小子，脏兮兮的灰色短袖和军绿色的短裤，头发是可以看见头皮的短，看不清像蒙着一层灰的脸上是不怎么挺翘的鼻子。

    苏糖后来是这么和白陆屿形容的，第一次看见六岁的白陆屿，像个仙女，精致打扮着，穿着系着绣有花纹的领带的衬衫，微卷的头发长的遮住耳朵，发顶在阳光下泛着棕色。白皙透着红润的脸颊上有水灵灵的狐狸眼和高挺的鼻梁，苏糖贫瘠的形容里对应上电视剧里的仙女。

    白陆屿最初几天在镇上到处跑，看什么都新奇，直到遇到一群当地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们。小孩们带白陆屿上树掏鸟窝，鞭炮炸水罐等等调皮捣蛋的事情。有天闹到外婆家，外婆生气地赶走了所有小孩，看着浑身泥巴的白陆屿又看看隔壁帮着妈妈洗碗的苏糖，眼睛转了又转。

    没过几天，“仙女”被送到苏氏武馆，苏糖的爸爸苏诚经营的武馆。武馆人不多，加上“仙女”有十二个学生。苏糖被唤作十一，被喊老十的如今已经上初二了。所以白陆屿来到武馆的第一天，苏糖就放弃语言还不通的两岁妹妹和年龄差过大的师兄师姐们，乐呵呵的找年纪差不多的“仙女”玩。

    “仙女”有点哑巴，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苏糖就想哄哄他，手指着白陆屿说“你长的真漂亮，像那个，狐媚子。”闻言，白陆屿鼓着腮帮子一口咬住了苏糖的手指，苏糖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脚踹倒了白陆屿。白陆屿也皱着小脸哭起来，二岁的苏蜜也凑热闹的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武馆里的其他人表示很难搞啊。

    这是后来长辈们饭桌上时常开玩笑提起的童年趣事。

    其实苏糖想说的是电视剧里看见的妲己一样漂亮，话转了又转变成别人骂妲己的一句“狐媚子”。幼时一句无心的评价多年后却是最准确无误的评价，这都是后话了。

    苏糖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主，加上自己没意识到的颜控属性，接下来几个月屁颠屁颠跟在白陆屿的身后。

    苏糖和他说镇上喜欢欺负小孩的罗神医被人打了，说吴婶婶后山的西瓜熟了可甜可甜了，说昨天小灰灰遇见喜羊羊了……白陆屿听不明白，被迫按在椅子上听着，撅着嘴巴气鼓鼓时，苏糖就用手欠戳着白陆屿的脸。

    白陆屿觉得练跆拳道真的好累，每天一张小脸都皱着眉头，手脚感觉再没有一点力气抬起来。其实苏爸爸已经给白陆屿放了很多水了，他的训练和进度都是最慢的，而苏糖的训练最多的。

    白陆屿练一会就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苏糖练，那么小的身躯混在一群青年里面，不断的重复基本动作，汗水布满了那张灰扑扑的脸上，白陆屿拿着毛巾一点一点擦去汗水后，苏糖的脸在他眼前闪着不一样的感觉，白了一点，亮了很多，并不算赏心悦目，但他挪不开眼睛。

    而练习完的苏糖，轻轻捏着白陆屿的四肢，帮他舒缓刚开始练习的酸痛，像苏爸爸那样。

    暑期结束，苏糖开启了小学的生活，差一岁的白陆屿还是在武馆“混”日子。第一天放学回来的苏糖，开心的在白陆屿面前掰着手指头数着“星星，小妍，小薇 …… 我今天认识了整整七个朋友哦。”

    白陆屿今天被苏教练逼着练了一个多小时踢腿，也不打算给苏糖好脸色，脸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苏糖以为白陆屿吃醋了，笑着两只手捏着白陆屿的脸颊哄到“小屿小朋友，在我这里永远排第一哦。”

    武馆傍晚时分闭馆，白陆屿被外婆牵着往家走时，白陆屿时不时回头看，但看不到苏糖的身影。外婆问“小屿怎么了？”

    白陆屿生气的说“苏糖的嘴，骗人的鬼哦，已经有八天没有来武馆找我玩了哦。外婆，苏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啊？”

    外婆笑着哄白陆屿“小屿别伤心，我家小屿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呢？还有三天就是小屿的生日了哦，小屿的爸爸妈妈会回来陪小屿呢。到时候啊，外婆喊苏糖小朋友一起陪你。”

    于是白陆屿在三天里满怀期待，在生日那天武馆都没有去，乖乖的端着小矮凳坐在门口等爸爸妈妈。等到傍晚，等到粉色的橙色的云霞满天，等到苏糖和小伙伴们在后山结束“冒险”，捧着一大束花跑着，找到了白陆屿。

    外婆喊着白陆屿吃饭，白陆屿倔着脾气不说话也不挪位置，外婆哄了几句见没用，气的回房间打电话骂了自己女儿一通。

    苏糖捧着将花伸向白陆屿白白嫩嫩的脸蛋，白陆屿还是低着头也不说一句话，苏糖也不废话直接把花塞进白陆屿的怀里，双手用力捧起白陆屿的脸，看到白陆屿湿漉漉的眼睛时，想说话全憋了回去。

    白陆屿仰着头看到苏糖的一瞬间，像被打开了开关，“哇”的一声嚎了出来，之后被外婆抱在怀里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流个不停，鼻涕都糊了半边脸，整张小脸皱在一起。

    苏糖一时呆愣着，原来小仙女哭起来和苏蜜一样不好看，直到被苏妈妈拉扯着往家走，才回过神来。苏妈妈生气的质问着“苏糖，是不是你把白陆屿惹哭了，今天人家小屿过生日，你就不能让让人家小屿，每天都不能让我省心。”

    白陆屿倔，苏糖比白陆屿更倔，苏糖生气了扯开苏妈妈，跑回白陆屿面前“白陆屿，你说说你为什么哭，才不是我惹你生气的，你和我妈妈说啊。”

    这时候的白陆屿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没听清苏糖的质问。苏妈妈不好意思的向吴奶奶道歉，手抹着白陆屿脸上的泪水说着“小屿不哭啊，苏糖哪里惹你了，你和苏婶婶说，苏婶婶回去教训她。”

    苏糖听着妈妈的话，想起每次妹妹哭起来，妈妈也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怪自己，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大声冲白陆屿吼道“别哭了，你哭起来丑死了。”

    “丑死了”一个字一个字冲击白陆屿脑袋，白陆屿一下子止住了哭声，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白陆屿，吴奶奶和苏妈妈都瞪大双眼看着苏糖，苏糖习惯性抿起了嘴巴，小心翼翼拿起地上的花，递到白陆屿面前。苏糖安慰的话还在舌头上打转的时候，白陆屿一把打掉了花。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丑，白陆屿感觉不可置信，白陆屿生气地反驳“你才丑。”

    这下子轮到苏糖哭了，苏糖性格大大咧咧，但毕竟还是小孩子。从小到大没有人夸过苏糖长的好看，但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丑，自尊心有被打击到。

    苏糖哭着抡起拳头就想打白陆屿，苏妈妈眼疾手快拦腰抱起苏糖往家走，苏糖一边蹬着脚一边叫嚣着“白陆屿，你给我等着。”

    苏糖从来都是行动派，说让白陆屿等着，一天等待的时间都没给他。第二天一大早，苏糖就跟着苏诚到武馆，七岁孩子想法简单，想到的报复方法就是宣扬白陆屿的恶行，让人们孤立唾弃他。

    苏糖声情并茂讲着昨天种种，开始师兄师姐的反应非常符合苏糖的预期，安慰着苏糖，直到苏糖说“白陆屿他居然说我丑！”一直兴致缺缺听着的老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给予了苏糖弱小的自尊心二次打击。

    苏糖生气的把老十推倒在地上，哭着跑了出去，路过白陆屿，气的折回来一脚踢断了老十刚摆好的木板。那一脚踢断了木板，也踢断了白陆屿对苏糖的骨气。按白陆屿的话说，那一脚踹进了他的灵魂，之后苏糖每次生气，白陆屿灵魂真的发颤。

    这是很多年以后和老十重逢时，老十喝醉了拉着穿婚纱的苏糖，笑着怀念武馆生活时说的趣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