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咨询室,两人去附近超市买了些菜。
回到家后,陈煜舟独自在厨房忙碌,季然则躺在沙发上休息。她向来不喜欢做饭,便没有进去,只等着吃完再收拾洗碗。这是两人曾经共同生活时形成的默契。
季然听着厨房的动静,恍惚间回到了19年。那时候她刚毕业,以为只要保持初心认真生活,就能过得快乐。
可惜老天并未遂她愿...
快乐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奢侈。
眼前的小视频放过第三遍,季然猛地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又沉浸在过去中,恼恨地捏了捏拳头。
明明知道这样的反刍会让情绪变差,可她总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去想曾经,去重复思考心里的不甘,然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落得个场景混乱,悲伤常伴,喜怒也难定。
别人说的没错,连她自己都讨厌高敏感。
同样,因为专注力不够,总是无法按照计划做事情后,季然也不希望自己浪费时间。
像此刻,她其实可以用这个空隙去看书看剧或者学习。但她从回家开始,不过是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胡乱刷着手机。
那她刷了些什么呢?
不知道。
陈煜舟把饭端至餐桌,擦了擦手才来叫季然。
他走到沙发旁,蹲下来,笑着看她。
“刷到什么了,听起来好热闹。”
“不知道。”季然如实回答。
“那吃饭了?”
“好。”
坐上桌后,两人并没有太多交流。季然为了避免尴尬,找了个综艺看。但不知是不是身边人气场太强,她又没看进去。
再次尝到怀念多日的味道,季然心中五味杂陈。加上此刻吃饭的场景又是如此自然和熟悉,很难不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两眼的余光尽是他的动作,季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就连呼吸都与他同频。
食至尾声,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等会儿吃完,他是不是该走了?
他已经做的够多了,多到完全超过两人现在的关系。
如果她说希望他留下来。
又算什么呢?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别别扭扭,却离不开。
季然捏住筷子的手逐渐用力,指尖略略发白。
怎么又开始了。
她实在厌恶这样的自己。
终于吃完最后一口菜,季然知道时间到了。
她扯张纸擦擦嘴,起身对陈煜舟道:“你休息会儿,我去洗碗。”
“我去吧,”陈煜舟按住她的手臂,笑着站起来,“你今天的任务是好好休息。”
季然停顿一瞬,默默地抽回手,神情淡淡,“不用了,昨天你就没回家,今天你早点回去吧。”
陈煜舟一怔,方才灿烂的笑容瞬间褪下,他看向季然的目光变得复杂。
眼底风云变幻,却又在女生看来时,掩盖掉其中情绪,勾起唇角。
季然见他没有异样,藏住心中失望。向他点了点头,把碗摞了起来。
就在这时,陈煜舟却突然开口:
“然然,”
“我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陪你?睡沙发就行。”
***
接下来的两周里,季然的状态一直反反复复。
其实经过几个月的康复和心理治疗,她的情况好了不少。很多非理性的想法出现的时候,她都能觉察到。
可是情绪和理智本就不在一起工作,道理懂得再多,陷进抑郁之后依旧难以拔出来。
尤其是当自己的战友先行放弃时。
这不单是一种丧失,还是一种信号。而这也是冯景璇当初住院的原因。
就像她问咨询师的那个问题,如果她继续活下去,是不是对小璇的一种背叛。
潜意识中,季然想要重复她的苦难。
但好在,现实一直托着她。
除了洗澡上厕所,季然的身边都有人在。
不光是每周一次与咨询师的会面,可以得到积极观念和榜样的引导。还有充满了新年氛围,总是欢喜热闹的工作环境。
更重要的,是陈煜舟寸步不离。
他不但承担了大部分季然无常的情绪,还给了她最多的鼓励。每一天,从睁眼算起,他无时无刻不在灿烂温暖的笑,嘴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然然,你做得真好。”
“你做得真好。”
这句话对季然来说,实在很重要。
一晃就是腊八节,中午吃饭时,向雅芳点了许多粥,将大家聚在一起。
徐倩雯最近失恋,整个人愁眉苦脸的。因为不单要断舍离,还要找新的住所,好让渣男不再来骚扰。可是合心意的房源哪有这么好找,她整日奔波在看房的路上,实在焦虑。
向雅芳见她如此,让她先来住自己的家。
徐倩雯受宠若惊,摇头说这怎么好意思。向雅芳笑道,不过是互帮互助而已,等她找到了房源便搬出去,现在先离开那个环境。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好今晚搬家。
季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想起之前自己与向雅芳做的约定,“好好生活”这件事,突然多了许多动力。
她终究是要更幸运一些,至少自己有了选择权。
尤其是来到书店后,遇见向雅芳这样的店长。如此漂亮可爱,活泼善良。她完全说到做到,给每个来入职的人,都撑起了一个乌托邦。
怪不得店里的生意好。
因为这里到处都温暖。
而这份温暖,不只是季然有所体会,还有个人的变化也很大
——江涛。
他从最初的沉默寡言,变得越来越外向。近日来,他不但积极参加集体活动,还在其中活跃起气氛来。
就像今天中午,腊八粥才刚上桌,他便端起一份,冲大家扬了扬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不知哪里学来的腔调,摇头晃脑地开口,
“腊八节到了,在这里提醒一下各位,要记得弘扬一下咱们的传统文化!”
“怎么弘扬呢?”有同事好奇地问。
江涛眯着眼睛看过去:“腊八节有句俗话,你听过吗?”
“什么?”
江涛笑嘻嘻回答:“腊八祭灶,新年快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妈子要吃桂花糕,老头子要带新毡帽!”
“等会儿我就给大家送桂花糕。”
“噗——”
“哈哈。”
他的声音一落,桌上的人无不被逗笑。季然也觉得有趣,跟着咧开唇角。
她看着江涛滔滔不绝的样子,在心里惊叹他的变化。
季然捧起腊八粥,轻轻地喝了一口。这碗粥不仅香甜,还暖洋洋的。她十分喜欢这个味道,埋头认真喝了起来。
可不知为何,喝着喝着,季然心中忽然升起些异样的感觉。
她放下碗,抬头看打闹的众人,大家无不捧着碗,笑得一团和气。
季然慢慢巡视回去,在看见陈煜舟时,终于停了下来。
他好像格外关注江涛,不仅多次看向他,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季然有点奇怪,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陈煜舟抓了现行。
他单挑起眉毛,唇角微勾,无声地看着她笑。
季然脸上一热,忙垂下眼眸遮掩。
陈煜舟见状,低笑两声。
而这时,有人听见他的笑声。
江涛睨着他,问他在偷笑什么。陈煜舟懒洋洋地耸耸肩,玩笑地岔开话题。
一时间,桌上氛围更加欢乐。
季然又抬起头,悄悄看他一眼,只见陈煜舟神色如常,与同事们插科打诨。
莫名的,季然心中异样变得更深。
可陈煜舟每回看她的目光都灿烂,仿佛那些复杂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真的只是错觉吗?
季然倒也没思考多久,因为今天她上通班。她快速吃过饭,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起身去巡场了。
临近年关,学生放假,书店变得十分热闹。忙着忙着,她也将这事忘在脑后。
直到半夜时,她口渴起床喝水,推开门看见陈煜舟趴在桌上,这种异样感才又升了起来。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他面前电脑的光还亮着,应该是睡着不久。
屏幕里是一篇文献,季然隔了段距离,看不太清晰,只看得见最上方的大字标题。
那篇题目很长,季然却一眼看见了几个尤其熟悉的单词:mental disorder、depression。
mental disorder,精神医学。
depression,抑郁症。
季然一怔。她差点忘了,陈煜舟还在上学。
从最初她便知道,陈煜舟是兼职岗,一周只需上班三天。
因为G大有规定,休学不能超过两年。陈煜舟21年申请了复学,又以对外的实习项目为由,延缓掉回国时间。
而自从她第二次住院以来,他常常出现,甚至每天都会接送自己。久而久之,竟让季然生出些他很闲的错觉。
直至最近两人住到一起,她这才发现原来陈煜舟很忙,忙到没有时间休息,一在家就是对着电脑。
季然问他在忙什么,他回答正在完成自己的课题。季然只说知道了,也从没问过他的课题是什么,默认是胸外科的疾病。
可今夜,她看着陈煜舟正在看的文献,眼眶倏地红了。
季然深呼吸,准备轻声走过去。
就在这时,桌上趴着的人动了动,慢慢撑了起来。
电脑屏幕已经变黑,卧室内的小夜灯在上面印成光点,陈煜舟看见后,怔然回头。
他见季然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快步走来,担忧地询问,
“然然?又做噩梦了吗?”
季然没有回答,只专心地望着他。
那双上扬的眼睛,因为眼下的青黑而显得疲惫。可哪怕他再累,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只有温柔。
“你在做课题吗?”
“嗯,”陈煜舟点头,他的目光关切,眼底尽是担忧,“怎么突然醒了?”
“口渴。”季然哽咽回复。
陈煜舟俯身凑近她,“那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不开心?”
“不是,”季然摇头否认。
她慢慢弯起眼睛,扯出一抹笑,在陈煜舟还想说什么时打断了他,
“陈煜舟,你不要再问了。”
“你抱抱我。”
黑夜无声,所求却有应。
被陈煜舟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季然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的怀抱炙热温暖,如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般。
要怎样才能不需要他呢,他总是这么好。
好到自己忽略掉那么多细节,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