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季然恢复意识后,发现有人正在轻抚自己的额头。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比自己略高的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传过来,一点一点将她拉回这世间。

    然而她却装作未醒,直至那人起身离去,她才渐渐睁开双眼。

    男生宽阔的背影出现在眼前,陈煜舟没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季然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辨出他应是在客厅忙碌。

    他在忙什么?

    季然感到疑惑。

    听了两秒,她皱起眉。

    额间的疼痛将方才唯一存下的画面带回脑海,她想起自己应该是看见了母亲的首次咨询单。

    季然一顿,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房间内的柜子全部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之前放置的樟脑丸散在地上。

    而她躺在床上,衣服也已被换成了家居服。

    季然往额头摸去,碘伏仍未干,黄色的消毒液染上指尖。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去了一段记忆。

    人在遇到巨大痛苦时,大脑会启动保护机制,将意识和躯体隔离开。

    自从第一次抑郁发作以来,季然最熟悉的便是这解离感。它一出现,那段时间的记忆要么只剩几个画面,要么全都消失不见。

    她曾试图寻找能在当下将她带回现实的开关,可是只要陷进没顶的自我厌弃中里,她根本没有动力去戳破大脑给她的舒适区。

    所以她开始习惯,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低能量和分离,习惯将自己生死交给运气。

    好在她运气实在不错,前面几次她醒来,总是在医院。

    忙忙碌碌的白衣天使,空旷寂静的房间,冰冷的点滴,让她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每次刚醒那段时间,她的世界依旧是万般痛苦和悲伤的。必须等药物起效,将情绪稳定,她才能真正地开启疗愈。

    可今日...

    她没有解离太久,甚至人还在家里,方才醒来时闻见了熟悉的气味,睁眼后看见他的背影。还有此时此刻,在客厅响起的,陈煜舟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

    它们凝聚在一团,将那些黑雾般的孤单和悲凉压了下去,维持在她还可以保持清醒的程度。

    所有的一切告诉她,现在有人在她身边。她可以不朝前,因为有人会朝她走来。

    因为陈煜舟已经回来了。

    他可以在她发作时,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将她从幻觉和解离中拉回现实。他的声音总能找到与她的意识联系的捷径,通常第一时间便能让她听见。

    季然无法否认,她需要他,需要那个被他爱的自己。

    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再清醒,身心都非常非常依赖陈煜舟。

    但她该怎么相信呢,他又不是没有离开过,她如果再去信任关系,又该怎么让自己长大。

    她不可以再重蹈覆辙。

    那太悲伤了。

    眼中热浪再起,季然翻身埋进枕头,酣然泪下。

    ***

    第二天是元旦,季然要去见咨询师。

    闹钟响过一遍,她便醒了。关手机时,看着屏幕上的2024年,季然生出了许多恍惚感。

    脑中再次回忆起冯景璇那不成调的歌声,季然苦笑,“可是小璇,你没有看见跨年夜的烟花。”

    她想起昨夜自己的状态,又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其实我也没看见。”

    季然慢慢吞吞起身走出房间,立刻看见了餐桌上的肠粉和豆浆。它们被放在盘子里,还冒着热气。

    季然这才想起,陈煜舟昨晚没有回自己家。

    他不知从哪里翻到以前的衣服,跟她说了一声,洗漱过后便睡在沙发。

    季然那时心绪难定,实在讲不出拒绝的话。

    她昨夜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地看与小璇的聊天记录。她想起以前在哪里看过,人类真正的死亡是遗忘。

    所以她写了很多条备忘录,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她们之间的聊天,写那时候小璇穿着的衣服,写她对小璇想说的话。

    写着写着,季然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悲伤四处蔓延,愈演愈烈。按照平日,这种程度的悲伤会唤醒抑郁这头小狼,将她吞入腹中,解离和幻觉齐齐涌上,让她与现实两相忘。

    但昨夜,每当她难受时,都可以听见外面陈煜舟的动静。

    他一直小声放着播客,选的是他们在一起时最爱听的那个音频。他也没睡,偶尔会来房间门口站一站,轻轻喊一声她的名字。

    季然不会回答,但他却会再来。

    茫茫黑夜,情绪依旧悲伤,可始终有人陪伴。

    慢慢地,季然睡了过去,一夜无梦。这会儿醒来后,看着又变得空荡的家,竟还生出些不适感。

    眼眶渐热,季然摸出手机,想给陈煜舟打电话。但刚解锁,却又停下了动作。

    就在她纠结时,密码锁被解开,陈煜舟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他看见季然,笑得满脸灿烂,道:“给你买的蛋肠,银记家的。”

    季然看着他,更想哭了。她连忙吸一口气,却不知为何,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抽泣。

    陈煜舟表情一凝,放下袋子迈向她。走近后,他见季然目光清明,手在快碰到她脸时停下来。

    “怎么了?”他好温柔地问。

    季然深呼吸缓了一会儿,将泪意忍下。她没有回答,只稍稍偏过头,目光移至他刚才放下的东西,问:“你那是什么?”

    陈煜舟笑着解释,“我买的酱油和零食,家里没有了,今天商家没送。”

    听见他用“家里”,季然心中突然有点慌乱。她别别扭扭地点头,转身走向厕所。

    陈煜舟:“记得看好时间,等会儿要出门了。”

    “好。”季然闭上眼睛,关了门。

    季然做心理咨询的地方在一座漂亮的红色小楼里面,小楼外是一个大的花园,这个季节,紫色的三角梅正在盛放。

    可她心情实在沉重,无意赏花,缓缓走上楼去。

    这次会谈的前二十分钟,她都在哭。

    情绪实在太多了,但想说的却很少。她语无伦次,重复的话一堆又一堆,一直不停地抹眼泪。

    咨询师始终坐在那里,看着她并且回应她,耐心又温柔。

    季然望着咨询师,她留着齐肩的短发,小巧的圆脸。很瘦,却有很大的能量。在过去的这半年里,陪她度过了许多茫然难过的时刻。

    她像她的伙伴,又是她的目标。

    慢慢地,季然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她开始与咨询师讨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两人还讨论起陈煜舟。

    她说了自己的困惑和纠结。不知道是否要在“独立”和“关系”中二选一。

    咨询师跟她分享了近日看的书中的一段话,

    “你的亲密关系伴侣,是来帮助你更加认识自己,进而疗愈你的创伤,最终找回真正地自己,因此,亲密关系是通往我们灵魂的桥梁。”

    聊了一会儿,季然也发现,这两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关系。

    五十分钟过去,结束后,季然还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莫名地,她有些不想推开那扇门。外面的阳光好像也没了,门缝暗暗的,显出冬日的萧条。

    咨询师看出她的纠结,在她身后问,“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季然转过身,冲她点点头,迟疑着开口,“其实昨天我还有个念头,是不是我继续活下去,是对小璇的一种背叛。”

    咨询师闻言,笑起来,“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像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共生’关系。下次见面或许可以展开聊聊。”

    季然“嗯”了一声,转回身,继续握着门把手,还是没有按下。

    这时候,身后的咨询师继续开口,

    “但是我想,”

    “小璇对你的期待,或许在她给你的礼物中已经说明了。”

    季然一怔。

    那一刻,脑海里立体书上的文字,变成冯景璇的声音,可爱烂漫,笑意盈盈。

    “希望姐姐完成自己的理想,成为最最最好的咨询师!”

    “希望姐姐天天开心,跟陈医生也开开心心!”

    “希望姐姐能够更喜欢自己一点!”、

    “希望姐姐...好好活下去。”

    遮阳的云终于飘过,门缝投进来的阳光变得清晰,季然顿了顿,推开了门。

    花园的树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鸟群叽叽喳喳。翻过这一年,是全新的季节。

    咨询师的脚步声传来,季然慢慢走了出去。

    走过两步,季然回过头,看见咨询师站在门口对自己笑。她的笑容在阳光里,灿烂动人,显得格外温暖。

    季然也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快要走到楼梯口时,光源逐渐稀少,环境变暗。季然正犹豫要不要回头,却从阴影处站出来一个人。

    他的身形高大,姿态挺拔,笑着伸出右手,摊在季然的面前。

    季然犹豫一瞬,还是伸手拉住了他。

    他们下楼梯时,季然回了头。

    咨询师依旧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冲她挥手。阳光从窗外跃进,满地金黄。

    就在这时,陈煜舟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心些,这里有水。”

    季然笑起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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