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季然家里，叶芳芸大喇喇地往沙发躺了过去。
季然给她端来一杯水，问，“要不要先去卸妆，不然等会儿睡得晚。”
叶芳芸闻言未动，勾着脚尖耍赖，“明后天咱俩都休息，可以不早起的，一起躺躺呗。”
季然睨她，却还是笑起来，在另一边躺了下去。
两人头对头，叶芳芸拉过季然的手，摇摇晃晃。
“然然，咱们俩多久没见了？”
“好些年了，”季然闭上眼睛，“好像还是我大学毕业那年，你回来过一次，后来就一直到处飞。”
“是啊，”叶芳芸看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咱俩硬生生成为了网友，就连那回你去波士顿，也没见到面。”
“是呀，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正考团呢，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练琴。”
想到那会儿，季然笑起来。她打趣叶芳芸，“不过虽然没见面，但Jackson，也可以代表的。”
然而她话音一落，叶芳芸却沉默了。没得到好友的回复，季然翻过身撑起身子，看向她。
“阿芸？”
叶芳芸冲她眨眨眼睛，耸了耸肩膀，不屑道，“可别提他了，渣男有个鱼塘，前阵子被我发现了，分了。”
“啊？”季然张张嘴，不知从何安慰。
叶芳芸伸出食指晃了晃，示意自己没事，“我可没时间伤心，毕竟下一个更乖，现在我身边的，是Simon。”
“Simon？比Jackson好听一万倍！
确实，男人多的是。”季然学她摇摇手指，笑眼弯弯。
“哦？”听到季然这么说，轮到叶芳芸好奇了。她盯着季然的眼睛，笑着道，“难道，这也是你不跟陈煜舟和好的原因？”
季然一怔。
“我好像见过你们最相爱的时候。”叶芳芸继续道，“就像两个战士，风雪无阻地去陪伴自己的爱人。但现在呢，是不喜欢了么？
还是，你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不喜欢了么。
脑海里浮现出陈煜舟的阳光模样，季然垂下眼帘，坦白道，“其实不是，我当然还喜欢的。”
“那为什么不跟他和好？”叶芳芸好奇地问。
季然扬扬眉毛，又躺回沙发上。她轻声道：“你知道的，陈煜舟他总是那副模样，灿烂自信，温柔懂礼。
但我知道不是，或者说，他至少现在不该是这样。”
“可我看不清他。
其实我很介意那段时间他的失联。但他至今没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你看，我多被动。”
“而我为什么是被动的，是因为我的模式就是把自己缩起来。就像以前遇到任何困难，我都告诉自己没关系，至少有他在。
我不会交际没关系，我不够自信也没关系，哪怕被全世界讨厌都没关系，因为陈煜舟都在。
他灿烂，温暖，万事为我考虑。
但现在经历这么多，我当然知道，他会在，但不会一直在。如果我不能在遇到问题时站在自己的身后，那别人的爱于我来说，就会是唯一支撑我的弦。主动权放给别人，我才会一直两手空空。”
“更何况我还生病了。其实确诊之后我才发现，抑郁情绪可能发作在任何时刻。
你看，我现在可以跟你好好玩儿，但是有可能下一秒，我就陷进了情绪，低沉下去。
而如果一直靠别人，我不可能真的好起来。
我跟我的咨询师讨论过，最大的心理资源，其实是自己。”
叶芳芸倏地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然然！你说的特别对！”她撇撇嘴，“我可不信男人的鬼话，你也别太信。陈煜舟也不行哈。
要先爱自己，那话怎么说来着，爱自己才是终生浪漫的开始。”
“是啊，这才是开始呢。”
“反正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愿不愿意给陈煜舟这个福气，得由你自己决定。”叶芳芸伸出手，豪迈地拍拍季然的肩膀。
“嗯！”季然哭笑不得，配合点头。
话音落下，她们沉默下来，又躺回了沙发上，客厅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季然缓缓开口：
“只是时间好快啊，咱们已经认识十一年了。
阿芸，我喜欢他，也已经十一年了。”
***
叶芳芸只待了两天，就随团去到下个地点。季然调休结束，恢复上班。
日子继续过着，今年最后的月份来临，她的咨询课上完大半。
随着学习的深入，季然越来越清晰自己想做什么。
决心在这条路上前行之后，她还报名了热线实习，成为一名倾听志愿者。
她的生活因此变得忙碌，却只觉充实。
陈煜舟依旧很照顾她，但又保持着他的分寸。季然现在面对他时，更坦然了。
除此之外，她好像越来越能看清楚自己跟母亲的关系。
她开始接纳自己，接纳自己的爱与恨。
一切都在变好。
不多久又是一年圣诞夜，书店提前多日便有了氛围，开始无限循环圣诞快乐歌。
向雅芳很可爱，花经费买了一颗很大的圣诞树，让每个人都去下面放礼物。
东西不限，但要统一包装，等过节那天随意抽，抽到哪份算哪份。
季然准备了两份拼图，一份打包好，一份闪送给了冯景璇。
圣诞节当天，季然是第一个来上班的，便最先去抽。
她抽到了徐倩雯的。里面除了贺卡之外，还有一本新年台历。
里面插图的风格与送礼人很像，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在这骤然降温的季节里十分温暖，季然特别喜欢。
到下班时，陈煜舟神神秘秘地叫住她，带着她回到圣诞树。
季然在被叫住时就有点预感。
果不其然，在圣诞树的顶端，挂着两个粉色的礼物盒。
那两个盒子很漂亮，挂在许多斑斓璀璨的小灯中央。
“这两个礼物盒是真的有礼物，是属于你的礼物。”
陈煜舟在她身后轻声说。
季然看着眼前的圣诞树，有点说不清楚现在的感受。
2019年随口而出的问题，在四年后得到真正的答案。
好像，总有什么没在变化。
她忽然觉得，这确实是不错的圣诞节。
***
或许是学习太忙，冯景璇的谢谢迟了好几天。
30号，都快放元旦的假了，季然才收到她的消息。
她说:【谢谢然然姐姐，我超喜欢！无以回报，给你高歌一曲好了。】
【音频文件】
季然点开，是一首音准有自己想法的《会吗》。
她笑着听完，按下了保存，回复道：【不客气，喜欢就好，假期见。】
可冯景璇却没再回信息。
季然耸耸肩，心想现在的小朋友真的很卷，便也没有再打扰。
31号，2023年的最后一天。
世界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为跨年做准备。
中午聚餐时，同事们讲了许久的吉祥话，说今日这一别，就是来年再见。
季然被他们带着，也开始期待起了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列出计划，要积极地康复，认真地生活。
可这份憧憬还没持续多久，便被一则消息打碎了。
是来自冯景璇的消息。
她还是那个卡通形象，发的文字却陌生冰凉。
【你好，我是冯景璇的姑姑。景璇今天早上去世了，她有东西留给你，什么时候来拿一下？】
季然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
她又读了一遍信息，没有读完，停在那一句，
【景璇今天早上去世了】
季然一顿，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休息室。
她来到楼梯间，给冯景璇拨去了语音。
“喂？”
对面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好，”季然急忙问，“刚刚的消息，是你发的吗？”
“是的。”
“你是她姑姑？”
“对。”
“她是…怎么去世的？”
“自杀。”
自杀。
季然脑中瞬间空白，身体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她怎么会。
她们明明约好的。
“昨天晚上回来，她放下书包，还换了条长裙子。我问她这么漂亮要去干嘛，她说出去找同学，可一晚上没有回来，”冯景璇的姑妈说，
“今天上午发现的尸体，在江里。”
在江里吗？
穿了长裙吗？
季然捂住脸，泪水顺着手指缝隙留下。
那她会很冷吧。
片刻后，季然放下手，望向楼梯间的小窗。
外面是阴天，没有美如画的夕阳。
也不知明天还会不会有。
可不管世界再如何，这里也没有了电话那头，会叫她姐姐，夸她漂亮的小姑娘。
她自杀了。
对面挂掉语音，季然看着昨日的消息，恼恨自己为什么不抓住那一瞬间的怀疑。
如果她再多问一句。
明明只需要多问一句。
手指点进音频，女生可爱灵动的声音响在楼梯间。
她不成调的歌声很清晰，好似讲述着她心中愿景，
“心愿会实现吗，会吗，会吧。”
“付出总有回答，会吗，会吧。”
突然，天空阴沉的一角瞬间放大，江水倒灌，从窗口涌进。
女生的声音瞬间远离，季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浮沉几多变化，会一直，在一起吗？”
季然靠在墙面，看见洪流奔涌而来，迅速毁着整个空间。
“春天还会远吗？你看那，烟花开呀。”
有道扎着双马尾的身影从水中流过，冯景璇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脚被束住，季然动不了分毫。
她抓不住她。
水平面上升，空气逐渐稀薄，呼吸被抑制。
缺氧，窒息。
身体颤抖的幅度加大。
季然固执地瞪着双眼，看着冯景璇离去的方向，没有再挣扎。
说好的，就要一起啊。
而在这时，有大块阴影从身侧袭来，遮住了她的双眼。
断掉视线，听觉变得敏锐。
耳边大浪悲鸣，却有人声穿潮而至。
很小，却也清晰。
“别看，这是幻觉。”
“然然，是我。”
陈煜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