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在家里待了两周，又恢复许多。在这段时间里，郭丽珍把她照顾得很好。

    季然发现，母亲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平时讲话的态度不再尖锐强势，开始忍着脾气，来倾听自己的声音。

    季然看着她的改变，心中虽感动，但更多的是五味杂陈。因为她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对妈妈的信任，已经少了太多。

    她加了冯景璇的微信，得知小妹妹已经开始继续学业，每天都在认真地学习。

    季然被她身上的力量所感动，也想出去工作。

    郭丽珍本来不同意，但是季然跟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自杀后，她思考了一会儿，才松了口。

    季然给向雅芳打电话，对方立刻允了她继续上班。季然很高兴，心想自己在回到社会的小路上还挺顺利。

    周六一早，阳光正好。

    季然爬起来洗漱过后，出去见了咨询师。

    今日的会谈中，她提到了自己第一次抑郁发作的事情，本以为自己当时冲动地辞职会被批评，但对方没有。

    她只是好温柔地看着她，说，“那时候的你，是在勇敢地为自己说话呀。”

    季然泪流满面。

    原来，自己是勇敢的。

    情绪宣泄了一些，季然走出咨询室的时候，心情轻松不少。她看着恰到好处的阳光，给郭丽珍打去电话，说自己想买两件衣服再回家。

    郭丽珍欲言又止，却还是应了下来。

    季然弯了弯唇，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顺着小路去商场。

    小路行至一半时，季然猛地发现前方有一个还算熟悉的背影

    ——向雅芳。

    为了避免撞见，季然几乎立刻放慢了速度。烈日炎炎，她靠边停了车，躲进树荫下，慢慢往前走。

    而就在她磨磨蹭蹭时，忽然，向雅芳身边的道路上，停下了一辆面包车。

    那辆面包车应该有些年头了，白色的车身上布满黄黑色的印子，显得有点脏。

    从副驾驶下来一个男人，他径直走到小路中间，到向雅芳身前说了两句话。

    季然看见向雅芳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冲他摇摇头，就要绕过他离开。可她刚挪一步，便被那男人勾住脖子，往路边拉去。

    那人动作太快，向雅芳来不及反应，而林荫下的季然也被这突发事件惊得愣了一刹。

    反应过来后，向雅芳开始朝外挣扎和呼救，奈何两人力气太悬殊，她的嘴巴也立刻被捂住。

    季然拿出手机，迅速拍下一张照片，立刻拨打了110。她一边大声地告知警方地址，一边往那里跑。

    等她跑到近前时，向雅芳已经被拉到面包车外，此刻她正死死地抓着车门，不让那个男人将自己完全塞进去。

    女生一头长发被扯得散乱，那人见自己的意图始终无法达成，恼怒之下抓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把她的头往车上撞。

    季然想也没想，直接冲上去抓住男人的头发和脖颈，使狠劲往后拉。

    男人吃痛，松开手，季然找准时机，把向雅芳从车门前拉开。

    向雅芳额头已经破了，鲜血留下来，她头晕目眩，站不太住，只好斜斜地靠在季然身上，嘴里小声说着，“别管我，你先走。”

    季然看她一眼，扶住她，没有说话。

    “他妈的，哪里来的贱人，看今天我不...”那男人出口成脏，但看见季然时，又眼前一亮，露出猥琐的笑，“哟，运气不错，来一个还送一个。”

    说完，他招呼驾驶座里的人，道，“快下来，这个送给你，是美女。”

    季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慢慢朝后退了两步，厉声呵斥道，“我已经报警了！”

    此言一出，那人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说，“那你猜猜，就你们两个这小身板，是我们动作快，还是警察快。”

    季然瞪着他，没有说话。左手悄悄伸进衣服口袋，摸到随身携带的小剪刀。这把剪刀很小，本是她之前藏起来，拿来宣泄情绪时使用的。

    副驾驶那人也从车身前绕了过来，他们俩表情猥琐，前后夹击地朝她们靠近。一边走，还一边打量着两个女生。

    季然默默地将剪刀拿在手里，褪去保护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这两人缓缓向她们靠近，然后对了一个眼神，突然脚步加快冲了上来。

    向雅芳见状不对，站直身子用尽力气把季然往旁边一推，大声喊“跑！”，然后往前一冲，用身体撞开第一个男人。

    季然被她推得踉跄，往旁边走了两步。但她还没站住，就被那个驾驶座上下来的男人拉住了右手臂。

    力量悬殊，那人还在笑，声音油腻恶心，“跑去哪里？”

    季然几乎立刻回身，拿着剪刀的左手伸出，戳中那人抓着她的手臂。

    男子吃痛，使狠劲推了季然一把。季然摔到了阶梯上，右手撑地，掌心传来一股温热，一大块皮被蹭破，当场鲜血淋漓。

    那个男人见状，又笑起来，他朝季然走过来，眼神恶狠狠的，语气却还带着假惺惺的怜惜。

    他“啧”一声，道，“搞什么见义勇为啊，现在出血了吧，不过没破相，还可以卖个好价钱。”

    季然眼神一凛，瞬间猜出这二人身份。

    向雅芳那边的情况也不甚乐观，她半边身子都被塞进了车后座。季然看着靠近自己的男人，再次大声道，“我真的报警了！你们逃不掉的。”

    那男人笑起来，“妹妹，前后还不过三分钟，再快的警察都赶不过来。”

    “赶紧吧，别废话了，”正在推向雅芳那个男人闻言，催促道，他嘴里一直骂骂咧咧，“他妈的，这女人，真的比她姐烈。”

    站在季然眼前的男人神色一变，快走两步，俯下身来。眼见他的手又要拉住自己，季然左手的剪刀猛地划出。

    也正在这时，身侧一道疾风扫过，有人比她更快，出腿踢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

    季然来不及收回手，剪刀划破他的黑色裤子。

    “砰！”一声，方才逼近的男人被踢翻在地。

    季然身后那人欺身上去，伸手抓住男人的领口，将他拎起就是一拳。

    与此同时，向雅芳那里也来了两人，他们联手将那个正在推她上车的男人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可季然这边，陈煜舟却没停下。

    他骑在那人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地往他身上招呼。那个男人躺在地上，硬生生地承受着他的拳头，呻/吟声越来越小。

    另外两位见状，提醒道，“哥们儿，够了，等会儿打出事了。”

    陈煜舟置若罔闻，他脑中只有刚才季然被推倒在阶梯的画面，这些日子的担心和后怕一起涌了上来，跟着戾气在此刻爆发。

    他不允许再有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行。

    而季然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煜舟。

    她实在惊讶极了。因为印象里的他总是温柔灿烂的，虽然偶尔也会有脾气，但很有度，维持在不伤人的界限里。

    他从未有过如此疯狂。

    这样的他，像出笼的野兽，失去了理智，完全不顾任何后果。

    季然急忙喊他，“陈煜舟！”

    陈煜舟挥拳的动作一顿。

    她见有效，忙又喊了一声，“你别打了。”

    陈煜舟停住了，紧握的双手逐渐松开。

    季然想站起来拉他，手撑地时却是一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陈煜舟听见了她的惊呼，动作僵了僵，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回来，拉起季然的手，检查她的伤口。直到看见右手伤口并不深，左手上的血痕也不是季然的，他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他的神色凝重，什么话也没说，伸手将季然紧紧地拥入怀中。

    过了许久许久，陈煜舟才像重获至宝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做完笔录，季然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等向雅芳。两名正义路人坐在对面，而陈煜舟坐在她身侧，十分安静。

    他从方才起便是这样，沉默不言，却寸步不离自己身边。

    等了一会儿，向雅芳从笔录室里出来。她看着季然草草包扎过的手，满脸歉意。

    季然觉察到她的目光，嘴角弯了弯，安抚地笑笑。

    跟在向雅芳身后的女警官走上前来，对着众人笑说，“谢谢你们。”

    众人皆是一愣。

    “上个月西南地区攻破了一个拐卖人口的犯罪集团，但还有一些曾经参与过的人散落在民间，正巧这两个家伙就是其中之二。”

    “感谢你们及时报警，并见义勇为将二人制伏，避免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另外，你们不用担心他们报复，”她看向两位女士，笑起来，“只怕没个十年二十年，他们出不来。”

    季然点点头，与向雅芳对视一眼，笑了笑。

    一旁的正义路人握拳，“太好了！这可是大功德。”

    “是的是的，咱们的福报快来了。”

    “要发财了吗？”

    “是吧。”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地讨论起买彩票的事情来。

    季然看着他们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视线移至向雅芳时，却见到店长神色有些复杂。

    季然走上前去，安慰她道：“没事儿店长，你听见了吗？这可是大功德。”

    向雅芳垂眸片刻，抬头问季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然摇摇头，“我没事儿，他们没伤到我。倒是你，要不要再去检查一下，尤其是额头那里。”

    向雅芳点头：“嗯，等会儿我朋友来接我，我们去警官说的那家医院做伤情鉴定。”说完，她又满脸担忧，“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季然看了一眼天色，想起跟郭丽珍约定的回家时间，便笑道，“不用了，我真没伤到哪里。”

    ***

    从警局出来时，暮色悄然来临。

    街道边的路灯亮起，世界一片暖意。

    季然跟郭丽珍报了平安，说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她收起手机，看向身旁的陈煜舟。

    男生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季然叹气。

    她轻声开口：“陈煜舟，这是意外。”

    说完，季然也没等他回复，转过身，朝前走去。

    陈煜舟没有说话，只迈步跟在她身侧，中间保持着些许距离。

    季然这一路上都在看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若即若离。

    她今日特意没有坐地铁，其实是存了私心。她不傻，陈煜舟总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出现，不可能都是偶然。

    而对于他们的关系，季然仍有许多未曾处理的复杂情绪。她不想直接跳过，却也舍不得与他分别。

    等她到家时，还是要告诉他，两人先好好地冷静一段时间。

    可是进了小区，离单元门越来越近。季然方才想讲的话，此刻竟一句也讲不出来。

    反倒是陈煜舟，在送她到最后那盏路灯下时，先开了口。

    “然然。”

    季然转身，看向他。

    他背着光，眼神却无比清亮。

    “我做不到。”迎着季然诧异的眼神，陈煜舟继续说，

    “‘我们就到这里’这件事，我做不到。”

    ***

    周二一早，季然收拾好东西去上班。

    等地铁时，她通过站台的反光玻璃偷偷找寻，等确认周围没有那个身影时，心中又升起一丝落寞。

    那夜陈煜舟告诉她，他没法做到将两人的关系终止到这里。季然当时只觉脑中混乱，随意糊弄了两句，便落荒而逃。

    可季然必须承认，自己是有期待的。

    她很期待陈煜舟做些什么，也很想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哪怕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冷言冷语，但她就是没法真正地与陈煜舟保持距离。

    除开无法控制的心跳，她还很想知道，陈煜舟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这样一个温柔灿烂的人，竟然在那一日表现得如此反常。

    季然乘上地铁3号线，身边人群如潮水般来来去去。可直到她出了站台，也没有任何身影为她停留。

    她垂下视线，收起心中的失落，

    他又在食言。

    书店里对着装有要求，每个人都要穿衬衣，带工作围裙。到了地方，季然先去更衣室换上了工作服。

    出来后，她走向休息室，想去看看今天有哪些同事一起值班，顺便问问自己今天的工作安排。

    然而门口的白板上却写着几个大字：“正在面试，请勿打扰”。

    向雅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好像是在讲什么注意事项。

    季然耸耸肩，转身离开。

    这时，书店的同事徐倩雯从咖啡区那边飞一样地跑来，她笑脸盈盈地看着季然，“你回来啦！

    听店长说你生病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眼前的女生总是如此真诚，季然心中一阵温暖，她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徐倩雯闻言，笑眼更弯。她朝季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季然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咖啡区的休息室。

    季然发现，原来图书区的同事们这会儿也在这里。

    几人看见她，也十分关切她的健康状况。

    季然一一回答。

    见她情况确实不错，几人很是为她高兴。

    刚安静两秒，徐倩雯热情地指着角落里的生面孔，对季然介绍，“然然，这是咱们图书区的新同事，他叫江涛。”

    “江涛江涛，这是季然。”

    江涛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仓惶地抬起头。季然与他目光对上，便愣住了。

    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可她在记忆中搜寻许久，并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

    江涛淡淡地朝她点了点头，又恢复了先时的神情。

    季然颔首。

    其余同事见他们已经互相认识，又继续聊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一个咖啡区的女生问徐倩雯：“倩雯，你刚才出去看见了吗？”

    “没有，他们还没结束。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只有然然在门口。”

    “啊？还没结束啊，”那个女生摆出一脸愁容，“怎么这么久，店长不会把帅哥拒之门外了吧？”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徐倩雯笑嘻嘻道，“我们店长是那种人吗？她也超爱帅哥的好不好。”

    她脑袋一转，看见一脸茫然的季然，笑着跟她解释，“这会儿店长正在面试新员工。”

    季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来面试的人是个大帅哥，小萌说，他又高身材又好。”

    “是的是的，”被称作小萌的女生激动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是仙品！任何人都不可能觉得他不帅。”

    “呜呜呜，求求店长。她可千万不能绝了我跟帅哥做同事的机会。”徐倩雯激动道，“只要让我的世界里出现帅哥，信女愿献上二十斤，永远不拿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门帘被掀开。

    额头贴着一块纱布的向雅芳走了进来，她打趣道，“你想得到挺美，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占了。”

    她笑着对外面的人说：“别在意，同事之间就喜欢开玩笑。”

    那人也笑，“不会。”

    季然正被徐倩雯逗得发笑，听见这个声音，笑容一滞。她蓦地转头，看向来人。

    只见他眼尾上扬，视线只盯着自己，嘴角带笑，话语却朝着众人，还是那一副懒散的语调，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图书专员。”

    “我叫陈煜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