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敢置信,问,“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陈煜舟才回答,“我暂时不复学,九月还要去X国。”
“去多久。”
“一年。”
季然闭上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要走?”
陈煜舟默认,没有说话。
“那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季然用拇指抵住掌心,试图掩盖心口传来的钝痛。
“也是七月。”
“九月再去新的一次?”
“嗯。”
“为什么?”怒意升起,季然猛地放大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然然,我...”
“你什么?!”季然打断他,眼圈慢慢红了,“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我,救援多么神圣多么有意义是吗?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我,这件事能够让你快乐?
我不需要你说!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也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我认同这样的大爱,你们就是在以身涉险,去给那些人送去希望!
所以我支持你,支持你去追逐理想,何况这对你的症状来说,也是非常有效的治疗。
可陈煜舟,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泪流满面,季然有点说不下去。她的声音哑下来,哽咽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很需要你?”
“我真的好累了。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跟你说,有好多好多委屈想要告诉你,可我要怎么找得到你呢?
要么几小时回复,要么讲一半失联。
我知道,你那边的情况很紧急,那边的生命很重要。
但是我呢?
我明明也快要坚持不住了啊。
我一个人在G城,守着我们的家。我脑子里每天想的就是,再坚持坚持,再等一等,你就快回来了。
等你回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可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陈煜舟。
你自己说过的,你会一直托着我。
可你为什么又要丢下我?”
“我爸其实骂得对,我就是个恋爱脑。我报考心理学,就是想能有天可以站到你的身边去,陪你一起完成理想。
但是陈煜舟,你让我觉得我很可笑,因为你的未来里根本没有我。”
“不是这样的!”陈煜舟慌忙开口。
“怎么不是?”指甲突破皮肤,刺进肉里,拉出一道醒目的血痕。季然却感受不到手上的痛了,她用力压住胸口,按住里面汹涌的酸涩,深呼吸两下,才道,“你是想说你的未来有我?”
“陈煜舟,你的未来是继续理想,但我是在现实中活着的人。”
“你未来里的我,并不是我。”
那头又恢复了安静,季然听了一会儿电流的声音,她倏地笑了,松开了指尖,垂下了眼眸。
方才眼中的欣喜期待早已不见,只剩下了空洞,黑瞳印着刺目的鲜红。
“陈煜舟,”季然缓缓道,她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分手吧。”
***
2022年,G城的冬日来得晚,但也冷得彻骨。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人来人往。
“小季也是单身?”有同事惊道。
季然一怔,压下涩意,点点头。
有男同事搓搓手,站起来给季然面前放了一碗汤,语气暧昧,“哎呀,那就是说,我又有机会了?”
“瞧你那德行,”方才那名同事白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把季然面前那碗汤挪开了些,笑道,“甭理他,咱们小季这么漂亮,可得擦亮眼睛。”
季然感激地看她一眼,继续吃碗里的东西。
难熬的聚餐结束,季然一个人告别同事离开。
她刚走出商场,给她端汤的同事从背后追了上来。他跑到季然身边,扬了扬手上的车钥匙,
“季然,我送你吧。”
季然礼貌地摇头,道,“我家就在附近。”
“那我送你到家。”
季然还是摇头,“感谢,但是不用了,我得等会我妈。”
“好吧,”男同事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被季然默不作声地躲开。
“那下次见。”
“下次见。”季然转身离去。
她走以后,那人的眼神变得鄙夷,看着她的背影不屑道,“清高什么呢,以前还不参加聚会呢,现在单身了,还不是巴巴地往这儿赶,不就是为了掉金龟婿么?”
“啧”一声,他转身离去。
季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知道身后的动静。
她满脑子都是今天同事的问话,“你是单身吗?”
当然是单身的。
还是她自己提的分手。
只是那天陈煜舟没有立刻答应,他让她冷静一下。
季然情绪仍在心头,没理。
后面他还是会发来小视频,季然始终没有回复。
但一个星期后,他的信息就断了。
之前其实也有几次,他失联了好几天。所以这回季然也没有在意,她只是每天都看国际新闻,确认没有什么救援组织的报道,等着他再重新发来。
然而到了他该回来的日子,对话框的消息还是停在了那里。
季然终于慌了。
她给他回了消息。
可直到她生日,陈煜舟依旧没有新的消息。
季然那天委屈得要命,喝了点酒,给他发了许多信息,打了一晚上微信电话,他全部都没有回。
第二天清醒后,季然在群里套王建茗的话,他很快入了道,说,“唔,新闻上那个X国,就是陈煜舟他们上周去的那里。”
季然彻底死心。
他上周去了X国。
他们真的分了手。
季然把陈煜舟最后发来的几个视频看了又看,在所有的蛛丝马迹中寻找陈煜舟的告别。
但通通没有。
他里面的话平常到,季然以为他们两个不过是一次吵架,而不是分手。
可他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
季然何其骄傲,生日夜的冲动已经是她的极限。
那就分手吧。
是她不要他的。
可是...
那段时间郭丽珍和季明远在闹离婚,两人轮番给季然打电话,她在中间夹着,水端的很累,简直烦不胜烦。
每当讲到最后,两人都会把矛头对向她,来发泄不满。
季然忍着委屈挂掉电话后,就会好想好想陈煜舟。
那段时间工作也不顺,季然努力地顺应职场规则,开始学会圆滑。她奉承领导,讨好前辈。忍着各种不适去参加聚会,跟大家拉进关系,接受各种玩笑。
每当下班回到家,她褪去假笑,都会好想好想陈煜舟。
她好想再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新的视频,了解新的地方,听他讲新认识的人,新发生的故事。
她的现实只有满地鸡毛,但又如何,至少她的爱人生活灿烂理想辉煌。
但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不要她了。
季然无数次地点开与他的聊天记录,灰着的日期越来越长。她的心好像也跟着这些没有变黑的数字一样,越来越空。
她翻着以前的日记,寻找过去的痕迹。
每看一回,她就痛哭一次。
因为她把自己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弄丢了。
那个一次又一次踏着光来的少年,那道陪伴了她一整个暑假的清风,那个因为要接她,可以突破心理障碍,永远不会对她食言的陈煜舟,是真的,不要她了。
季然仓促地搬了家。
她想了许久,还是把陈煜舟的东西全部封箱带走,她真的舍不得丢。
因为她还是好想他。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想念他。
***
季然觉得自己病了。
她变得厌食。最初是因为复胖了五斤,被同事调侃,她开始节食减肥。
后来又有几次反复,她对自己的身材更加苛刻,越来越不想吃东西,也越来越厌恶吃东西的自己。
她变得更加敏感,脑中总是在回想那些自己没有做好的地方,一点点小事都能让她悲伤和痛哭。
莫名地,
她开始迫切地想要解决父母的冲突,维护家里的完整和平衡。
她也尤其希望自己可以合群,开始讨好工作上,生活中遇见的每一个人。
她甚至开始恨自己,都怪自己太贪心了,所以陈煜舟才会离开她。
她又开始失眠,怎么都睡不好。每天一起来就觉得很累,精力也好差。
季然去看了医生。医生给她开了两瓶安眠药,告诉她要早睡早起,适当放松。
但她无法放松。
她越来越害怕,害怕自己一无所有。
走到地铁闸机前,要掏出手机扫码。季然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那名男同事,通过钉钉找到她的对话框,给她发了自己微信的二维码。
【季然,加我一下。】
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季然还是存下图,换到微信,点了添加。
***
时间一天一天熬着,又是一年圣诞节。商场人潮拥挤,氛围浓郁。
季然快步地走过圣诞树,朝公司聚餐的包厢走去。她不敢抬头,因为只是从那样璀璨的影子里走过,都觉得十分心痛。
她刚走到楼梯间,还没松一口气,就接到郭丽珍的电话。
“季然,我跟你爸离婚了。现在要等冷静期,我明天去G城。”
母亲的声音十分冷淡,发来通知。
季然脑中“嗡”的一声,电梯间外热闹的人声消失不见,握着手机的手僵硬,她轻声道,“什么?”
“我跟你爸离婚了,明天去G城。”
“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季然问。
“我们离婚,跟你商量什么?”郭丽珍冷笑。
季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挂掉的电话,她只是想起了初中,想起那段她拼了命都没有抓住的友谊。
她看着电梯门上的自己,打扮成熟,画着精致的妆,一副干练的模样。
她扯开嘴角,僵硬地笑。
十五岁时做不到的,二十五岁了也不行。
电梯门打开,季然恍惚地走进去,步伐踉跄。
身后有人扶住她的腰,让她站稳,季然回头,发现是那个男同事。
她垂眸道谢。
那人却没有收回手,反而移至季然的肩。她淡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她很累了。
电梯门开,季然想去趟洗手间。男同事把她送至门口,她独自进去。
出来时,听见外面有人的谈笑声。
是两个男人。
“哟。女厕所门口等哪位啊?”
“季然在里面。”
“啧,追到手了?”
“没有,但应该快了。除了我,还有谁对她真心,你是没听见别人怎么说她的。”
“怎么说?”那人笑得不怀好意。
季然蹙眉,正要推门,外面有个女声打断了他们,“你们俩很闲?在这里造谣女同事?”
是李洁。
“哟,小领导,我们哪儿敢啊。”
“不敢就快回去吧,领导已经到了。”
“行,我们走了。”
外面重新安静下来。
季然站在门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又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到餐厅,那位男同事便挥手招呼她。季然不好当众拂了他面子,坐了过去。才坐下没几分钟,同事们又开始奉承起领导。
几轮好听的话下来,给他哄得是开心不已。季然看着桌上同样欢喜的众人,想到刚才听见的轻蔑语气,越来越觉得恶心。
觥筹交错,季然觉得这个饭桌上的一切,都让人反胃。
直到那位男同事把她的碗拿走,做主给她舀了一碗汤。
旁人看他俩的眼神暧昧。
她再也受不了了,突然站起来,举起杯,道,“领导。”
桌上安静下来,大家都转头看她,
“我要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