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在波士顿一共待了八天，跨完年，她便回了G城。

    春节即将来临，综合办的事情多了起来。加上她之前请假，堆了一些工作，每天都很忙。

    忙着开会，忙着写材料，忙着给别的部门帮忙招人。

    但哪怕忙得没有空闲，季然依旧会有迷茫的感觉。

    大量重复的繁杂工作，让她很难从中找到成就感。

    尤其是当工作不顺利时。

    这里的条条框框很多，需要一层又一层审批，经手一人又一人。而很遗憾，并不是每个人都手脚麻利，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脾气。

    每次被踢皮球，季然需要与人打交道时，她都会怀疑，这样的工作是否适合自己。

    晚上下班，从枯燥乏味的工作，还有难以忽视的“人情”中抽身出来，她都会想起吴篱，再想到她那句“人生是旷野”。

    她的生活规律得像轨道本身，只有那些被标记得花花绿绿的文件，还有“看人变脸”能称得上是“旷野”。

    但她不喜欢这样的“旷野”。

    想要离职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可工作实在太忙，她很难真正地想清楚。

    就这样一晃眼，到了除夕。

    今年她跟父母回了老家。

    祖父母辈年事已高，正当享受天伦之乐。这几年来，只要是过节，亲戚们都会尽量聚齐。

    季然是爷爷家孙辈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独生女，话题极其容易往她身上引。

    “然然恋爱了吗？”

    “对方哪里人。”

    不知是哪位亲戚冷不防的两个问题，直接桌上安静下来，大家均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她。

    这样的注视太有压迫感，季然僵笑两下，还没点头，就听得郭丽珍说：

    “有男朋友。还是以前高中同学，两人考到同一个大学才在一起的。”

    “同一个大学？G大的啊，那他成绩肯定很好咯？”季然三姑插嘴道。

    郭丽珍喝了一口茶，笑着点头，“还不错，那孩子学的医，八年制，毕业就是博士。”

    “哎哟，优秀优秀，配得上我们然然！”三姑拍拍季然的肩膀，问，“准备啥时候结婚，带回家来看看。”

    “还早呢，”郭丽珍搓掉手上的花生灰，回答道，“人家现在在国外交流，等回来应该就提上议程了。”

    “噢，在国外啊。”三姑摸摸下巴，“男生就该多读书，挺好挺好。”

    季然闻言，瞥了郭丽珍一眼，没有说话。

    正巧这时，有个堂哥推门而入，大家注意力得以转移，开始关心起孩子们的事业。

    又是几番你问我答下来，季然名校毕业，留在大城市国企工作，显然是其中最稳定体面且最争气的一个。

    这让郭丽珍很开心。

    当初许多人劝她生二胎，她都拒绝了。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问题，自己的女儿那么优秀。

    季然虽不清楚母亲的想法，但能直观地感受到，他们家这个年过得相当不错。

    因为这份工作，她得到了许多夸奖。

    每回看到父母发自内心的笑，她辞职的想法便弱了一些。

    季然不禁思索，或许这就是工作的意义。

    开年后，又是一阵忙碌。

    她的生活仍然规律。

    上班，下班，回家给陈煜舟打电话。只不过因为心态的变化，季然开始接受了工作的内容。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煜舟的情况也越来越好。

    自从有了单独出门的经历后，他开始尝试往外走。

    最初很痛苦，需要跟季然保持线上的联系。但到后来，他不但可以自己出门，还可以控制那些入侵记忆，让自己不被窒息的潮水困住。

    季然听见这一切，觉得感动又开心。

    六月的某一日，季然跟他视频。他在那头好兴奋，说自己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参与某个救援组织。

    季然看着屏幕里男生发光的眼眸，突然就有些热泪盈眶。

    她一直都知道，哪怕他无法去医院实习，或者抗拒鲜红色，在家里休息时，也会看医学类的书和文献。

    那是他的梦想。他就是想成为一名医生。

    季然知道，他一定可以完成，因为他是陈煜舟。

    果不其然，在去的第一天，陈煜舟就很兴奋。他克服了自己的不适，投身进救援过程中。帮到别人，也让他重新获得掌控感和成就感。

    视频里面的陈煜舟，漆眸似星河，灿烂又温暖。

    季然看着他的模样，也逐渐被感染。她甚至还换了个方式，去看综合办有点“万金油”的工作。

    ——帮助别人，也能让人拥有成就感。

    同样，也是那段时间，综合办原领导升职，空降了一个新领导。

    这个新领导，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季然看见他，就会想起以前大院里那位全伯伯。总是说一不二，享受吹捧，还喜欢评价他人。

    她本能地不想靠近。

    可那些会来事的同事们，早在第一天便开始表现了。

    无论是中午给领导打饭，还是平时带的零食特产。

    他们把新来的领导招呼得很好。

    季然跟同年入职的于依菡，作为两个才刚出学校的愣头青，思维模式还在学生角色里，基本上避之不及。

    她们不愿，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但大家都在做，她们两个也不能搞特殊，便参与着集体的活动。

    职场向来现实，如果仅仅参与集体，没有私下的交流。省事之余，领导也不会有什么关照，她们俩重复麻烦的工作越来越多，加班也频繁起来。

    季然敏锐，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可她说不上来。

    她把自己的困惑告诉郭丽珍，得来的只有一句轻嗤：“天真。”

    天真么？可能吧。

    但她并不觉得这种天真有什么不对。不同于父母，她只想让自己过得简单一些。

    她跟陈煜舟也讨论过，他很支持她。虽然只是工作，但她也不想丢了自己。

    过了两月，又是一年入职季。

    季然不再是新人，慢慢地适应了职场规则。

    上面给她派了个任务，带入职的新人。

    今年公司是直接定部门，在部门内培训。

    新来的女生叫李洁，本科毕业，在别的地方工作过半年，通过社招进来的。

    她是个很漂亮且文静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小圆脸。推门进来的时候，目光清澈，又带着忐忑。

    季然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她好认真地带她，把这一年来的所有经验都告诉她。避免她走太多的弯路，也时刻安抚她的彷徨和不安。

    事实也证明，李洁是一个聪明、并且悟性很高的女生。

    毕竟不是毫无职场经验，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熟悉了这里的规则，很快与大家搞好了关系。

    季然为她快速适应这里而骄傲，也为自己能够帮到她而自豪。

    她还跟陈煜舟提起，原来帮助人，真的能让人开心。

    李洁也越来越依赖她。

    三个女生年纪相仿，经历相似，关系变得很亲近，偶尔还会一起出去玩。

    这一次和以前也不同，季然还惊喜地发现，自己并不为三人行中，可能被忽视而担忧。

    她高兴地与陈煜舟分享这件事，因为她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

    也为自己能够在顺应的洪流里，找到一起坚持原则的朋友而高兴。

    直到...那一天。

    那时候是九月，季然刚过了自己23岁的生日。

    陈煜舟因为参与救援，不能回来，给她寄来一条手链。

    那条手链很漂亮，上面有许多盛放的玫瑰。

    季然很喜欢。

    和以前不同，她已经23岁。经济独立，思想独立，可以做自己的决定。

    她开始希望自己能像玫瑰一样，绚丽地绽放。

    季然平时一直带着这条手链，但在中午午休时，会因为硌手摘下来，放在工位的抽屉里。

    那天她在睡梦中被喊醒，技术部搞讲座，人手突然不够，让她们综合部帮忙。

    她起得急，忘了带手链。

    等活动结束，大家相约去食堂，她话别了众人，先回到办公室，把手链带上。

    等再出门时，碰见于依菡从外面跑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于依菡看见季然要出门，忙拉住她，回到办公室，带上了门。

    季然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她。

    “我的天，你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于依菡抚了抚胸口，还是心有戚戚。

    “什么？”见她如此，季然好奇地问。

    “你还记得技术部那个周部长吗，就是那个周敏，之前宣讲会来讲过规章制度的那个。”

    “记得，”季然点头，“今天下午不是刚见过吗？”

    “对对对，就是她。”

    “她怎么了？”

    “我刚才见你没在食堂，就想回来找你。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路上碰见她跟那个副部长了！”

    她讲的夸张，季然被她逗笑，“嗯，碰见了，然后呢？”

    “那里是个拐角，她们可能太激动，没有注意到我，被我听见了一个大秘密！”

    “什么大秘密？”

    “我们头儿，”于依菡四处看了一圈，确定办公室没有别人，才俯身在季然耳边道，“是后面这位头儿。”

    “他怎么了？”

    “他出轨了！”

    “啊？真的？”

    “真的，”于依菡重重点头，“我一开始也怀疑，但她们两个把名字都说出来了！”

    “是...谁？”季然眯着眼睛，依旧不太相信。

    于依菡表情变了又变，她吞吞吐吐半天，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又是一副按捺不住视死如归的模样。

    季然无语，笑着敲她，“你干嘛呢？”

    “是李洁，”于依菡闭了闭眼睛，“我们部门那个，跟咱俩一起玩的那个，李洁。”

    “谁？”季然倏地愣住。

    她的话音刚落，于依菡还没有回答，门突然从外打开。

    李洁走进来，还是那副文文静静的模样，脸上却充满了嘲讽，

    “你没听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