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梦是最深的梦,人却是最远的人。

    有人衣角沾露,走在无边的夜色中,夜重风湿,莺啼不绝于耳;有人独坐高楼,浅吟思乡之曲,大漠风沙,江阔云低,苍茫的大漠上,只识得黄土枯骨。

    沙土刮在空中,宛若雪点一般。

    褚负雪用袖口擦去桑溪玉身上的鲜血,轻声道:“不要让这种人的血溅在你身上。”

    他拿出口琴,轻轻地吹响,就像那夜在燕雀湖,他扮成云先生坐在苍凉的高台上,迎着冰冷的夜风,奏着那一曲鸣月。

    在无数个在漠北寂寞的夜里,他也是如此这般,一个人坐在大漠上,望着遥遥相隔的北昭,头顶,是千万人同赏的一轮明月。

    “我想过很多次,当我找到伤害阿夭的那个凶手,要如何地扒皮抽筋,剁碎他的骨头,”桑溪玉轻轻道,她唇边泛起凄苦的微笑,“可是当那个人的命就在我手下任我处置时,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褚负雪放下口琴,凝视着她,

    “我明白,预想着复仇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因为我明白,当我面对着那些人,最先被苦痛击溃的人一定是我。”

    “逝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活着的人只能接受。”

    桑溪玉听着他的话,默默地点着头。

    今日是十五,空中的明月格外圆且亮,清冷的月光洒下来,仿若给城中镀上一层银霜。

    夜风就这么刮着,像是刮到了桑溪玉的心窝里,她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她伸出手,苍白的指尖颤了颤,耳畔好像响起了阿夭的话,桑溪玉半晌绽放一个轻微的笑容:“从此以后,天高海阔,我桑溪玉定要好好活着,也替阿夭那一份活着。”

    潮气如水返上来,她的眼眶湿湿的,咸腥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坠下来。

    桑溪玉转过身,对上褚负雪的目光,轻轻开口:“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褚负雪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壅城之乱已经结束,待回京便能替父亲昭雪,那些人也会受到该受的惩罚,答应陵王的他也做到了,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还留在这个伤心地?

    对面的人长久沉默,桑溪玉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转过头,褚负雪不喜欢萧昀这个名字,因为萧昀背负了太多,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萧昀。

    褚负雪揽住桑溪玉消瘦的手臂,俯身过去,二人额头相靠,几乎能听到他愈加哽咽的呼吸声。

    他说:“桑女侠千好万好,萧昀实在配不上你。”

    桑溪玉没说话,心中情绪翻涌,她沉默着,终是忍不住泪水决堤。

    她咬牙道:“褚负雪,你别想丢下我,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欠我五百两没还......”

    灼热的泪砸在手背上,褚负雪笑道:“不丢下你,我可赖上你了。”

    他紧紧抓着桑溪玉的双臂不放,二人保持着咫尺之距,呼吸交缠在一起。

    “我真希望那个初见你是编造的身份是真的属于我,我真的是那个中都绸缎庄的公子,可以为你梳发、做衣,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溪水迢迢,玉汝于成,”他凑近桑溪玉耳边道,“我送你那把灯然剑,求你一定带在身边。”

    桑溪玉一怔,看向褚负雪身侧靠着的那把长剑,在夜里发着冷光。这么些日子,他一直将这把剑放在身边,只等着有一天再次亲手交到她手中,保护在她身边。

    “要你的剑有何用?”桑溪玉垂下眼。

    褚负雪道:“我曾说过剑是为了护自己,我希望你平安。”

    “桑女侠,”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微颤,“我一定会去找你。”

    桑溪玉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匆忙转过身,掩去一滴泪水的下落,强撑道:“我才不会等你,我去游历江湖,世间那么大,要是遇到一个比你更好,更俊俏的人,我就跟他在一起——”

    她语气微颤。

    褚负雪点头,声音细微道:“是啊,这世上比我好的人实在太多了。”

    眼前的人顿了一下,桑溪玉万分惊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瞳孔微瞪,沉默一会“唰”得一声站起身来,她捡起靠着的那把剑,将背影留给褚负雪。

    她就这么静立在原地,方才万分艰辛地迈出一步,褚负雪忽地拽住她的手,良久道:“桑女侠,喜欢未免太过淡薄,在下是真真切切地仰慕你,爱重你,珍惜你。”

    ......

    今年的雪比往常下得大些,几个驿足搓着手,哈着热气缩在一个小馆子里,伙计赶紧给他们上了热茶,当中那个人被称作老王,正一手摘下了头上的毡帽在火炉旁烘了烘,他头顶上没几根毛,冷得不行一会后毡帽又带了回去。

    “今年真是冷啊。”伙计笑道。

    “是啊,”老王眯了眯眼,望向屋外白茫茫的一片,“瑞雪兆丰年,也是个好兆头。”

    “这壅城之乱结束不久,当初慎安侯那个儿子便冒了出来,力陈当初在北崇关一役中自己的父亲受了冤屈,要为他洗刷。”一个驿足道,“他还陈了证据,没想到当初竟然是康平侯跟漠北勾结,不仅致咱们兵败丢了雁城,还害死了萧准一家。圣上大怒,即刻便将康平侯下了狱,全府上下三百来人听候发落呢!”

    “萧准的儿子?”老王舔了舔牙齿,疑惑道,“他没死?”

    “当然没死了,听说在漠北那受了好几年苦呢!”方才说话的人接着道,“我还听说啊,这件事除了康平侯,还有康王殿下的暗中助力,不然他哪能成事,现在那位王爷也被禁足了。”

    “圣上还了萧家爵位,还把虎贲营也交还给了他们。”

    “可怜萧家喽,”老王叹息道,“这场雪怕就是为了那些冤死的人下的。”

    伙计听了大半天,总算能插句嘴道:“这位萧世子当真是不容易,听闻壅城之战本来没有胜算,可是全凭着他一人之力,率领将士绝处逢生,生生逆转战局,拿下那位漠北九王子的首级。还有陵王殿下,本是默默无闻的,也靠着这场战役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朝堂上推举他为储君的人也不少。”

    几人呵呵一笑,吃肉喝酒间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

    瑶山

    近日派中安宁,掌门鲜少来问话,大家也都懒怠了些,角落的一处木屋中正有炊烟袅袅。

    秀眉温柔的女子坐在桌前,一针一线地缝着手中的衣服,孩子不过才刚刚学会走路,难免有磕碰,衣衫上留下了不少的口子。

    她绣工极好,不一会便在原来的破损处落下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阿莲!”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攥着刚折下的红梅在女子面前炫耀着,“瞧瞧,我刚折的梅花,喜欢吗?”

    姚莲心很是欣喜,笑道:“喜欢,快找个瓶子插起来。”

    看到姚莲心手中的衣裳,游跃安才想起来问:“忱儿呢?”

    姚莲心低着头缝衣服,听到他的话才应道:“许是又被姑姑带着上哪玩去了吧。”

    冬日里小孩穿的圆圆滚滚的,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便控制不住从雪坡上滚了下来,一旁忙着堆雪人的桑溪玉看到,吓了一跳,匆忙赶过去,一把捞起还没反应过来的游忱抱在怀中才想起来笑。

    游忱还说不了几句话,看见桑溪玉笑便也笑了。

    桑溪玉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跟你爹一样,呆呆的。”

    她抱着游忱回到小屋时,饭已经做好了。姚莲心接过游忱,将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在注意上孩子身上未干的雪时,她笑道:“跟娘说,姑姑是不是带你去玩雪了?”

    游忱吱吱呀呀半天,逗得大家发笑。

    “忱儿自己吵着要去玩雪,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了。”桑溪玉蹙眉,作一副无奈状。

    几个月前,她来到瑶山,见到许久未见的姚莲心二人,曾经她以为他们死了,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二人,便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时的游忱还抱在怀中,桑溪玉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襁褓中的小人,一阵泪意返上来,她轻声道:“真好啊。”

    姚莲心那时有些恂恂道:“溪玉,这些日子瞒着你,当真是对不住。”

    桑溪玉抬起头看着两人,她死命地摇头,紧咬着发颤的双唇,语气激动,“没有对不住,只要你们活着就好,真的。”

    “当时我跟阿莲被褚公子救下,被他派人偷偷送到这里来,告诉我们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分毫,连我们自己的门中也未曾告知。我们知道你定会因此记恨,便日日担心着你,总算让我们再见到了。”游跃安道。

    桑溪玉回想起那段时间自己接连丧友的痛楚,不禁浑身一寒,那种痛苦又撕心裂肺起来。可是那些遗恨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比他们还活着更重要的呢?

    “你跟褚公子?”姚莲心试探问道。此次只见桑溪玉一人回来,又在旁人口中得知了一点壅城发生的事,心里有些担忧。

    桑溪玉沉默半晌,抬眸道:“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不必等着他。”

    屋外的雪下得大了些,压弯了地上的野草,通往小屋的石子路也被遮盖了大半,入目便是一片白雪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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