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心

    褚负雪快步走在回廊中,前头有位侍女急急忙忙地端着托盘,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她赶忙低头道歉。

    今日来到府中的都不是些普通人,不是高官便是王亲,小侍女吓得瑟瑟发抖。

    沈升徽看着被弄脏的衣袍刚要生气,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只好强压怒火,这时身后正好传来一道声音:

    “秋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褚负雪上前来,秋叶看到来人嘴上松了口气,心却又吊起来,犯错被抓包了。

    他的目光对上沈升徽的目光,笑容清浅,却是在对着秋叶说话,“这里交给我,我带大人去换件衣袍,你先下去吧。”

    秋叶赶紧低头,“那麻烦褚公子了。”

    得了褚负雪的话,她赶紧跑开。

    回廊之中便独独立下了褚负雪和沈升徽二人。

    风吹起廊上系的红绸,褚负雪伸出一只手,指明了方向弯腰道:“大人请跟我来。”

    沈升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无奈被弄脏了衣衫,只好跟着褚负雪走到一处房间。他越看着眼前人的背影越觉得熟悉,可是这面容却从来没有见过。

    “等等。”他止步于门前。

    褚负雪转过身,朝着沈升徽礼貌一笑,有些好奇:“大人怎么了?”

    不对,沈升徽腹诽道,之前有人传了消息,说是叶飞的妻儿为人所绑,还有董廉的儿子也出了事,这一连串出的也太过奇怪,总让他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所为。他微微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人,这些事或许与陵王脱不了关系,那眼前这个人呢?

    他似乎从来没听过赵琮行身边有这么个人,好像是赵琮行从漠北带回来的。

    “你是什么人?”沈升徽道,“我听闻那个小丫头叫你褚公子,你姓褚。”

    褚负雪没有回话,兀自推开了门,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起来。

    他头也没回,“大人先进来吧。”

    沈升徽料他青天白日也不敢做什么,索性跟褚负雪进了门。

    褚负雪回过身,一瞬间脸上颜色冷却,伸出手,凄厉的掌风将门砰地一声合上。

    沈升徽眉心一拧,上前道:“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褚负雪闻言哼笑一声,他靠近几分,咫尺之距,他齿间气息冰冷:“你是高高在上的康平侯,那你最好好好地看看我是谁?”

    他眉头紧蹙,咬牙道。

    眼前的人禁不住哼了一声,随即笑道:“你是谁光我什么事?你是......”

    他忽然顿住,笑容戛然而止,眼前褚负雪额角青筋暴起,眸中满是恨意。

    “你是萧昀。”沈升徽几乎不敢相信,他后退一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回原地。

    “不,你死了?”他抬眉疑惑道。

    地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褚负雪道:“没错我是死了,但我即便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来找你报仇!”

    沈升徽愣了一瞬,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面上强装镇定着。他睇着褚负雪道:“你不怕死?萧昀是罪臣之子,你父亲犯下的是通敌卖国的重罪!你是要即刻绞杀的,竟然还在我的面前这样厉声责问。”

    “通敌卖国的是你!”褚负雪怒道。

    他抽出腰侧长剑,架在沈升徽脖颈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改头换面,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就是为了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你的报应开始了。”

    “你敢杀我?”沈升徽蹙眉,剑刃冰凉,紧贴在脖颈乃至下颌,“萧昀,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你不怕我告知圣上......”

    “好啊,”褚负雪云淡风轻道,他微微扭动手腕,剑刃便是一翻,在沈升徽颈间留下一道红痕,“我要是怕你,今日不会主动设计你。”

    在银刃逼近脉搏那一刻,褚负雪一勾唇角将剑收回鞘中。

    “叶飞和董廉他们诬陷我父亲,我怎么会让他们好过,至于你,也一样。”他凛声道。

    沈升徽勉强支起身子,蹙眉看向褚负雪,他一脸不可思议又带着些许了然:“原来是你,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很好,不愧是萧准的儿子。”

    他面上重新带上挑衅的笑容,打量着褚负雪,这个人与从前的萧昀几乎是两个人,不仅仅是面容上的改变,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替你父亲昭雪?”

    他冷哼一声:“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好啊。”褚负雪轻声答道,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用力往前一击。沈升徽身后的两扇门应声被击开,吱呀吱呀地摇晃着。

    沈升徽紧紧盯着褚负雪,似乎要将他看透,这时候身后一个小侍从急急忙忙赶过来道:“侯爷总算找到你了,外面出事了!”

    “什么?”沈升徽看着门外空寂的院落,心中一惊,他转过头,目光中带着审视。

    一侧的褚负雪微微颔首,叹了口气道:“地方带大人找到了,在下就先离开了。”

    沈升徽看着褚负雪远离的背影,强拽住一侧侍从的手厉声诘问道:“发生什么了?”

    “小姐没了。”

    寂静的屋中,烛火一点点崩开响声,脚步声荡开,沈徵轻声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圈椅上倚靠的人盯着一侧的烛灯,面色凝重,久久没有说话。

    地上,散落的檀木佛珠滚动。

    “谁知道那丫头会选择一死,怎么说我们培养了她那么久,真是不中用。”沈徵道,他掏了掏耳朵,方才还被父亲给骂了一堆,烦得不行。

    “卑贱胚子生出的女儿,也指望不上什么。”沈徵朝着阴暗之中的赵琮飏投去目光,以为他是因为靠人牵制陵王的计划落空才会心生怒意,于是安慰道,“她不行,我们照样也可以换别人。”

    “出去。”赵琮飏凛声道,隔着昏暗的火光,隐约能窥见他紧拧着的眉心。

    沈徵蹙眉,甩了甩衣袖,道:“殿下,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我当哥哥的都觉得没什么,您反而这样。”

    “我说了,出去。”赵琮飏厉声,语罢便重新归于沉默。

    闻言沈徵一惊,良久叹了一口气便噤声,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佛珠,在掌心把玩着。

    门轻轻合上,一阵穿堂风透进来,烛火摇曳,等一切重过平静,赵琮飏才松开了眉头,他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好久没有这样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摊开手,掌心卧着一枚珍珠镶翠的耳坠。

    那位女子总是喜欢倚靠在他的膝间,这时候那枚耳坠就会垂落在腿上,他最爱她的耳朵,娇小柔软,捏在指尖微微生热。

    沈落雁总是怯生生的,像只容易紧张的兔子。

    赵琮飏的心脏隐隐作痛起来,为什么,他看着掌心那枚耳坠,明明他不爱她,明明只当她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伸手猛地一抚,桌上茶杯倒地,响声刺耳。

    “殿下,”耳畔响起沈落雁的声音,这个康平侯府不受宠的小姐,自小受尽打压,没有被人爱过的女子,“落雁愿做笼中鸟,只愿悬在殿下的屋檐上,日日能看着殿下便好。”

    哪怕让她身披红装,送进别人的府中,哪怕只要踏进那个门槛,就是一个“死”字。

    可是沈落雁难道不明白,帝王之家,怎么会有真情会在。

    赵琮飏紧紧攥着手,耳坠的耳勾便嵌入掌心,这刺痛他恍若未觉。赵琮飏几乎快呼吸不过来,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过,只是死了一个沈落雁,他会这么难过。

    太子受伤,新的储君悬而未决,唯一称得上优秀的唯有他赵琮飏一人,只差一步,他就会成为万人之上。

    “殿下是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万不可为了一个人损心伤情。”

    万不可为了一个人,损心伤情。

    那日桑溪玉离开之后,沈落雁便是疲惫万分地坐下,心不停地抽痛。这么多年,她配着他虚与委蛇,左右沉浮,将阴谋诡计算尽,到头来,她好像早已忘了,她也是一个普通女子,待字闺中,她的梦里也会有与子白首的念想。

    在他面前,她是如此的卑微,求全,又是如此深深沉溺其中。

    她是他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因为他一句话甘愿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斜月沉沉,笙歌浅浅,案上的佛经被晚风吹翻过了一页。

    沈落雁的眼眸此时深深融化在了夜色之中,她方才觉得江山、权利、地位是如何重要。康王、陵王无数人每日为这些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岂是她能够不自量力的。她只是想明白,她在赵琮飏眼中看到的分明的爱意是不是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她静静坐着,却是局促,搅着手中的一方帕子,就像无数次她在深林中的那间小屋紧张地待着他来,听见马车吱呀地压过雪地,听见他的脚步声应和着心跳,等待着他一身风雪推门而入。

    他们就像一对寻常夫妻,举案齐眉,缠绵悱恻。

    沈落雁想起那位姑娘对自己说的话,

    “像康王殿下这种人,就算你把心肝掏出来献给他,他也会嫌你掏心肝的手脏。”

    指尖抖了一下,又坚定地触上了已经凉透的茶杯。

    她轻轻摇头,爱不爱的,她缺爱太多,没尝过被爱的滋味,所以总想着从那些交往的细枝末节中寻找些爱的证明,也便靠着这些活着。

    沈落雁不由自主地笑着,她终于为自己勇敢了一回,不留恋过去,不在乎明天。

    案上那篇《春日宴》只抄了一句:

    “愿郎君千岁。”

    够了,她笑,够了。

    笼中之雀,岂敢求如堂上燕,

    一屋之檐,岁岁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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