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曾于脑海里迸发滋长过的奇异和疑惑在铁证如山面前迎刃而解。
凡事皆有迹可循不是么？
长久来，他以各种方式接近自己。
初次去韩氏参观的午餐，他生日那天的晚餐，强制给她手指上药，旋即又寄来昂贵的敏感肌套盒。
在沪市将她带去自己的房子里，骗她睡在自己床上，物和堂遇到难题时的极力相助，出钱，亦出力。
早该察觉的啊，竟然天真蠢笨到让他瞒至今天！
可这一切是为什么？像大学时期那样来找自己不就行了么？
苏栩看着眼前难泯于众的矜贵俊脸。
这张脸，轮廓分明，线条利落，又不乏男人特有的凛冽。
眼角和唇角残留着与霍柏打斗留下的痕迹，已微微恢复一些，不再如昨晚车里看到的那般鲜红醒目，像极了……
像她初次在高中的蔷薇墙下见到的那个他。
恍若隔世，苏栩站着，不合时宜地忆回初识场景。
彼时的少年英气与此时阳刚硬朗，男人味十足的脸庞，逐渐交叠融合。
韩澈紧紧盯着她脸，分辨那是怵还是怒，半晌，他终于启唇：“可以听我解释么？”
苏栩当即回神，定目望他。眼里的半道轻藐像在嘲笑自己清澈的愚蠢。
“那你解释。”她说。
韩澈语气微紧：“沪市见面未成后，我是想来坦白的，但恰好那天早上遇到黑子攻击，所以就…”
惊诧布满苏栩双瞳：“居然到那时候你才想坦白？”
被责问，韩澈滞顿住，半刻又道：“在那之前都…没有合适的机会。”
苏栩深吸一口气，如今再跟他纠结此番问题显然意义尽失。她转而说：“难怪放那么大鸽子，原来是不敢。”
韩澈：“不是有意放鸽子，是宋溪生病了。”
苏栩急躁：“究竟要搬宋溪这个理由多少次？之前次次见面，你都用宋溪做引子。”
韩澈：“是，我承认，但那天下午宋溪生病是真的，我没办法离开医院，父母当天都不在宜清。栩栩，你相信我。”
汉语大词典里所有汉字加起来的总和都难以言表苏栩此刻复杂的心绪，韩澈解释越是极力，她越不想听。
头低了下去，看着地面两对脚尖，一刻间，她觉荒诞。
现实中凭实力单身也就罢了，怎么搞个网恋也这么困难！
左边手缓缓升起，食指指向门口处，头懒得抬，保持低埋，她用一种近乎平缓的声调，无力说出：“你出去。”
韩澈迅速回头看一眼门，然后又折回来：“学姐，还没说完。”
“出去。”苏栩冷声。
“学姐…”
“不许叫学姐！”
这样被学弟耍得团团转的学姐应是世间罕有，闻所未闻。
“姐姐。”
她没见过社死死这么大的姐姐，成天蹦跶在评论区调戏的男菩萨居然潜藏在眼前。
出于古老传统礼义廉耻，或是遵循普世道德观衡量法则，人们通常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模样与网络线上大相径庭，苏栩便是其中典型的例子——线下线上两副面孔，三次元卖力工作，二次元奋力发疯。
然而残酷的真相现在被幡然撕开呈摆在眼前，用小丑戏耍的脸谱告诉她：苏栩，他边正经和你合作边看穿你，像个色色的姐姐一般每天馋他的身子。
羞耻感一瞬从四面八方蜂拥来袭，夹杂着被弟弟看笑话的气愤，终于，她忍无可忍。
“滚——”崩溃的一声再顾不得半点礼貌。
韩澈被吼，颇为无奈，但他仍然耐心俯身，试图更进一步解释。
感觉到他靠近，苏栩遽然炸毛竖立，后退半步。
头跟着抬起来，羞急双眸蓄满水雾，两侧脸颊薄薄酡红，胸脯随急促呼吸一起一伏。
手指依然直直指门门外，伴随着怒不可遏的一大声——
“你滚！！”
门口刚踏进来的一只脚火速缩了回去。
“诶好，我这就滚。”说着江妍妍光速带上门，退了出去。
苏栩转向门外，从走廊窗户看见了离去的背影。她快步走去，一手拉门，对那背影无助叫道：“不是对你说，你回来。”
*
现在，整个物和堂上下都知晓了，物和堂的继承人苏栩，吼走了他们的大恩人，韩氏的继承人韩澈。
江妍妍挪着转椅凑到苏栩旁侧，一脸姨母笑的吃瓜神情：“怎么着了？不是昨晚才刚刚接过…”
“啊你闭嘴，别再提这个！”苏栩大力抗拒事实。
“…吻。”
待她发完疯，江妍妍不依不饶地接上了未说完的那个字。
苏栩用眼神狠狠剜过去。
江妍妍告饶：“好好不提，那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刚才那一声回荡得整个院子都是你声音。不就是亲了嘴，至于混蛋成那样么，你自己不也享受到了…”
苏栩转眼：“你还有没有节操了？这个吻能随便接的么，不得要跟自己的，自己的…”
说着，苏栩声息弱了下去。
可不就是跟自己男朋友接的吻么，天经地义，浩然正气啊。
“自己的什么？”江妍妍好奇。
“妍妍…”苏栩头转回，埋下，“我这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江妍妍不假思索：“先听好的吧。”
苏栩点头，语气放慢：“好消息是，我并非出轨渣女。”
江妍妍虽有不明，但也没急着打破，只不慌不忙问下一句：“那坏消息呢？”
苏栩瘪着张嘴，满脸委屈无处诉的冤屈状：“宋以找到了。”
江妍妍嗯声：“这也不算坏啊。”
苏栩：“他就是韩澈。”
啪的一声，江妍妍一掌拍在了办公桌上。
紧接着，用拔至最高的嗓门喊道：“真的假的？！！！”
苏栩抬头：“是真的，手机我都查了。”
仿佛处于震惊风暴的中央，江妍妍神志一时不清，嘴里不清不楚：“那，那…”
搞了这半天，苏栩似是已对铁一般事实脱敏，她叹叹气，呆眼望江妍妍，语气游移：“那什么…”
江妍妍像突然觉悟过来一般，眸光转射她。叮的一声，脑袋上闪出大只高明灯泡：“那真是…皆大欢喜！”
苏栩嗔目反驳：“皆大欢喜？你有没有搞错？”
她冷笑：“白天，战略合作伙伴，一板一眼人模狗样；晚上，放飞互撩激情网恋，骚话连篇。”顿了片晌，“他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好啊，人格不割裂吗？”
江妍妍抑制不住嗤嗤地笑，最后：“哈哈哈哈……我真的要忍不住了，他确实能装，关键你在明处他在暗。诶要不要回看一下聊天记录，看还能不能挽尊了。”
苏栩绝望摇头，脑里咻咻弹出曾跟对方聊及过的话题：
【小哥哥这强大的核心力是我能看的吗？】
【请问这样的腹肌可以承受住一个人在上面跳舞吗？】
脑补完，她变得咬牙切齿：“挽不了了，自己说了什么鬼话能记不住么。韩澈，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他！否则我非找条地缝钻进去不可！”
这天工作并不繁冗，苏栩提前下了班回家，因为她深谙，再不逃离办公室，下班时刻一到，韩澈便会又跑过来。
手机意料之中响了一下午，全是韩澈的道歉和解释。到家苏栩打开一看，连同宋以那个头像的小红点都增至20+。
眼里火苗不熄，她愤恨噘起嘴，点击宋以的头像。
右上角，拉黑删除一条龙，再也不见。
弄完后，回头看列表，里面还杵着个碍眼的韩澈。
江妍妍的第六感超神，上次对他微信名的分析极致准确，苏栩看着抽象的羽毛线条，再次受到刺激。
这家伙究竟是蓄谋了多久啊，为什么这般戏弄她！
想到此，气不打一处来，她又点开韩澈的号。
指尖于右上角那三点顿住了思考，删了的话，之后工作对接怎么办？
正这当儿，手中通讯工具嗡嗡震了起来，怔神的苏栩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韩澈打来视频通话。
不打还好，一打她更加来气，之前便是利用他的好妹宝宋溪三番五次打视频电话来，现在道歉不成他又使这招。
哼！
鼻腔重重哼出一声后，苏栩果断掐灭通话，然后毫不犹豫上手，拉黑删除一条龙。
工作啥的，让江妍妍对接去吧，反正这个号也没跟她说过几句工作。
弄完，手机总算安静如鸡了，她走去厨房问利瑾晚饭有没有做好。
利瑾一边炒菜一边笑道：“怎么今天这么饿，往常都不会来催的。”
饿，确实饿，气了一天，现在肚子饿得要命。
吃饭途中，苏栩看向利瑾，想到宋以马甲事件本质是利瑾惹出来的祸，应该也要谴责于她。
利瑾看她皱着个眉毛，夹菜的手不紧不慢缩回：“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苏栩收回眼神，低头继续往嘴里塞食物，没向亲妈道出事件真相。
手机里没了韩澈两个号，也没了恼人的道歉语，她像是无比轻松，舒舒服服泡了个惬意澡，吹干头发躺去床上。
但才没舒坦一会，床头柜上又开始了不安躁动，手机嗡嗡响个不停。
苏栩拿过划开看。
霎时，她瞪大了眼睛一如草地上受惊的兔子。
微信列表里，骤然多出来五个刚刚建成的群。每个群里固定三人：江妍妍，韩澈，苏栩。
狗男人，招挺多。
苏栩匪夷所思盯那屏幕，深深吸气。
随后，鼓着涨红的一张脸给江妍妍摇去了电话。
“江妍妍你什么意思？”
对方似是早料到要被拿来质问，没脸没皮的在那头狡辩：“拒不了根本拒不了，他说建一个群就给我发个红包。”
“你就为了红包背叛我？”苏栩大声问。
江妍妍：“嗯呐，资本主义的腐朽太轻易就渗透了我，实在没办法抗拒。”
苏栩抿唇，点着头：“好，那我让他这些钱都白花。”
说完，掐断电话，回到微信将群聊点开来，一个一个地退出。
然而，几分钟后，江妍妍又悄摸摸地建了起来。
这次是十个。
苏栩怒了，在群里打字吼，
苏栩：【江妍妍！！！你收了多少红包？】
妍妍：【一个群一千。】
苏栩大眼睛凝滞住，那意思这么一会儿，韩澈花了一万五？
苏栩：【这样看来，妍妍你工作都不需要了，一会儿就能从韩总那挣一万五。】
江妍妍：【诶，嘿嘿……】
苏栩气结，啪啪摁字，势要敲破可怜的手机屏幕，
苏栩：【那你干脆跟着韩总发展得了，物和堂可出不起这薪资呢。】
妍妍：【哎呀小姐姐别阴阳我，我这不也是迫于无奈么。】
这时，
韩澈：【没关系，韩氏这边薪资待遇尚可。】
苏栩杏眼一瞪，怒从中来。
然而——
她懂，这时要是理他，那便输了。
于是乎，退出来，饶有耐心地，她一个群，一个群地，点开删除。
她要让群里那两个大怨种爱莫能助，让韩澈的八百个心眼子付之东流。
让这十个微信群，大喇喇，齐刷刷地弹出冷漠的系统信息：
【苏栩已退出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