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怀揣了不安的小兔，或有如树林里受惊逃窜的麋鹿，苏栩在埋入被窝的一小时后，仍心如擂鼓。
她懊恼从头上扯开被子，露出鼻尖透气。
缺氧，接吻跟钻被窝一样，容易缺氧，她一直缺到现在。
那个人，那双唇，那个气息和他对她的强势，魔雾般缠绕自己，迟迟不肯退去。
她已经背诵了十遍八荣八耻，也没能把韩澈从脑海里赶出去。
透过一阵气后，她拉被子蒙住眼，又呜呜地委屈。
床头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不用看，是韩澈坚持不懈在道歉。他已经道有两小时了，苏栩一个标点符号也不回。
初期接触那时候，他彬彬有礼，毕恭毕敬，苏栩还以为曾听过的那些关于他的描述都是捏造，明明是乖奶狗一只。
现在她可算知道了，全非杜撰，以前那都是装的，他真真实实就是传闻里的狼崽子，狼崽子中的混球。
手机终于停摆不震，苏栩看过去，心念他终于消停了。
但还未等她躺好，就又传来震动两声。
不是一连串的声音，苏栩伏起身思索，有可能是别人找她。
划开，果然不是韩澈。
是另外的难题，宋以。
哑然失笑一声，小学生终于出现了。
她看，
宋以：【对不起，苏宝，对不起。】
宋以：【原谅我好吗？】
原谅你个大头鬼，放的鸽子比大雁都大。
苏栩刚敲好这排字，又抬头冥想几秒，遂低下头啪啪删除。
不对，现下是她不对，宋以只是爽约而已，而她出轨啊！
后背僵直，眼珠四下回转。
猛地，她扔走手机，再一次把自己塞进被窝里。
韩澈，你这个大混账！！！
害我千辛万苦谈的男菩萨要没了！！！
翌日江妍妍进办公室看见苏栩的时候，表情惊了一大跳。
“小姐姐，你没事吧？”
苏栩木木摇头：“能有什么事，工坊好得很，私人订制系列也快推出了，简直一帆风顺。”
江妍妍噗一口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这个嘴唇有点肿…昨晚干嘛去了？”
苏栩忙捂脸，低下头，生怕被看破。
渣女好难当。
昨晚伊始，她便给自己冠上了这个名号。
她苏栩自小乖巧，循规蹈矩，不成想长大后第一次恋爱就落得个背叛别人的下场。
昨晚那道闪电和闷雷便是最好的证明，哪有秋天打雷的道理，分明是老天爷劈她。
想着，两只手齐齐捂住了脸，低下的头快凑到桌面。
江妍妍拍拍她：“怎么了嘛，跟我说说啊。”
脸埋在手里的人用闷闷的声音接话：“我有一个朋友…她……”
“行了，别无中生友，就是你自己。”江妍妍一语戳破。
苏栩不管她，继续她的说词：“那个朋友，她跟网友见面不成，结果跟别的男的…一不小心，纯纯意外，突如其来地…那个……”
江妍妍淡定吃瓜神情：“睡了。”
苏栩豁然竖起，澄清：“没没没，怎么能睡呢，这绝不可能…”
江妍妍觉得她好笑，揶揄：“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不是说你朋友嘛，又不是你自己。”
苏栩瘪嘴，尔后小小声：“…亲了。”
江妍妍立刻抬下颚：“噢~~~~~~~”
随即，狡黠眼神射过去，“韩澈？”
苏栩吓得屁股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你你怎么知道…”
江妍妍：“切，他就差把喜欢你写在脑门上了，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有在追的人，老瞎猜猜什么啊。”苏栩嚷道。
江妍妍敷衍附和：“知道知道，上次就说过了，但你又没问他在追谁，没准就是你自己。”
江妍妍说过多次，关于韩澈对她的种种暖心行为，和他的微信名头像。
从前她都不在意，但这一次，她开始咀嚼江妍妍话里的意思。
不可能，她早就告知韩澈，自己是有对象的啊。
江妍妍又开口了：“既然你跟宋以没个结果，不对，你俩甚至都没开始，那还在意个啥，直接跟韩澈好不就行了吗？”
苏栩：“这怎么行，这很缺德。”
江妍妍：“没看出来哪里缺德，宋以放你大鸽子，韩澈追不到女神，你俩正好凑一对。”
苏栩蹙眉：“爱情是拼夕夕凑单吗？”
江妍妍据理力争：“你俩怎么能算拼夕夕？一个物合堂继承人，一个韩氏继承人，良配啊。”
苏栩摇头，默叹气，然后拿起桌上文件：“算了，先去工作，跟老师们合计百家姓去。”
*
韩澈面色匆匆赶到物和堂的时候，正值中午，苏栩刚好站在院子里跟吴阿姨讲话。
看着大门外徐徐而入的矜俊男子，苏栩不受控地双耳升温，心跳起速。
猛然间，她凝神。
是时候跟门卫老大爷交代一下，以后不要放这个男人进来了，车也不许停在门口。
“大恩人，哎哟大恩人来了，来来来小伙子。”
耳旁突兀响起吴阿姨那洪亮的嗓门。
苏栩立即就撇了嘴去。
罢了，此举缺德。
整个物和堂，上下老小现在都知道韩澈立了什么大功，门卫老大爷恨不得拿抹布将他停在门口的豪车通身擦洗干净。
苏栩对吴阿姨丢下句我回办公室了，便转身。
吴阿姨丝毫未察觉不对劲，笑容很大跟韩澈搭讪：“小韩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呀？又补货吗？”
韩澈目光追随那道离去的身影，但又架不住仓管阿姨的热情，于是他站在那，礼貌地回应：“来找栩栩有事。”
虽然隔有一小段距离，但这“栩栩”二字还是传入了苏栩耳朵，她浑身汗毛一竖。
最近不叫姐姐叫苏栩就算了，现在又改栩栩了。
谁给的权限？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准备一头躲进办公室锁上门了事。
江妍妍不喜午休，因此中午常去客服那边玩，苏栩进门后咔一声落锁，然后拿薄毯，在沙发上躺卧。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栩栩。”韩澈着意压着声调。
苏栩鼻里哼了一声，转过身朝里，不理门口动静。
狼崽子今天变身回来了，声音那么温柔，怎么跟昨晚那蛮横气势完全不同，苏栩闷闷想。
毯子一拉蒙住头，她继续睡。
“栩栩。”又叫了一声。
苏栩捂住耳，隔开那烦人但撩耳的好听声调。
“你不应声那我自己开门进来了。”门口男人说。
苏栩转头一瞥，果然门锁转动了一下。她心想胆还挺大，都开始直接来硬的了。
但很快，苏栩噗地一笑，因为韩澈转了两下后发现门被反锁了。
“栩栩，你以前不锁门的。”门外委屈。
那是以前，以前你克己复礼，苏栩心里暗骂。
“我午睡了，你回去吧。”绝情女冷道。
“那你睡，我在门口等你。”门外回应异常干脆。
苏栩皱鼻，又娇滴滴哼了一声，然后不再理会，倒头睡去。
他站会儿岗觉得无趣自然就会走。
江妍妍有钥匙，中途进来拿了东西又出去，苏栩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只记得看见一个背影。
韩澈便是在那之后进到办公室的，他缓缓走到沙发旁，看着纤细的后背，然后在她身旁蹲下。
她的头发茂密，柔顺，有着健康漂亮的光泽，如瀑散在背上，惹人想伸手揉一把。
有几绺垂落沙发，挂到了下面，韩澈细心替她捋好，掖去了她肩旁。
然后，情不自禁地，他大手揉了揉脑后那些发丝。
与想象中一般柔软，一如她的唇畔。
韩澈难以自制地忆回昨晚，她软乎乎缩在自己怀里的娇怜模样。
她那样生涩，完全不会回应他，像只被围困的小白兔，惊惧过后，只知道顺从地承受。
大约是被欺负得太过，昨晚她流了许多眼泪，想到如此，韩澈更生怜惜，他情绪翻涌，目里满是浓情蜜意。
“苏宝，对不起。”
看着再熟悉不过的薄薄一片背，他情不自禁低喃。
身影上的薄毯轻轻移了下，继而，胳膊移动。
再接着，布满了惊恐的小脸缓缓转移，侧过，不可思议的一双眸子投向他。
“你叫我什么？”苏栩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
韩澈一愣，止了声。
苏栩盯他，从沙发上坐了来，对着蹲在面前的男人，再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宝，无他人知晓，只她与宋以之间独有的亲昵。
现在它从韩澈嘴里叫出来。
韩澈怵住，眸光一丝慌乱，来回在她脸上转动。
苏栩心跳逐步加速，呼吸也愈发急促：“韩澈，你刚才，叫我什么？”她三问。
韩澈一时间还是说不出话。
苏栩情绪波动，腾地从沙发上起来。
韩澈也随之站立，两人面对面互望。
一瞬，脑里像放映机快速闪现各种片段——
宋以那则视频里的背影，刚跟宋以唠叨过供应商韩澈便出现在工坊，频频出现的海马效应，她脑里极度重合的两人轮廓……
还有，宋以那晚没有出现的原因，韩澈的微信名，韩澈对霍柏的敌视，以及，韩澈一路陪伴自己，和强吻自己的理由……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某件事，直到现在，苏栩才将所有完整联系起来。
眼瞳里溢满千帆心绪，怀疑，震惊，讶异，嗔怒，她看着他，迫切寻求回应。
自昨晚开始，韩澈本就乱了节奏，现下被她这样诘问，更是一时无谋。
他不觉退后了一小步。
苏栩步步紧逼，跟上前去。
他这反应，她更加笃定。
“韩澈。”再次开口，“我记得，你有两部手机。”
韩澈眸眨了下。
苏栩：“都在你身上吧？”
韩澈手自然摸向裤袋。
“很好。”
苏栩去拿手机。
点开微信，划到宋以。
点击加号，选择视频通话，摁下。
熟悉的通话请求音在宽敞的办公室内空灵响起。
两人瞳孔骤缩，直视对方。
像是验证，苏栩掐断。
结果对方手机声音停止。
还不死心，苏栩又打一遍。
同时同刻，两人手机再次响起。
再挂断，再停。
一共打了三次，最后，苏栩手垂放下。
她闭了闭眼睛。
到了这种时候，出言却也无比镇定，她平静声调问：“你为什么不接？”
站立的韩澈已然无措，他“我我”了两句，便不再作声，手死死捂着裤袋。
苏栩抬头：“敢把你另外一只手机让我看下吗？”
韩澈低头，遂又抬头，慌不择言中，他道：“学姐…你听我说。”
“你拿出来。”苏栩不理会她，径直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就想看。”
那手像是无比听她的话，轻颤着，最终还是摸了出来。
顾不上礼节，苏栩一把夺过。
弄亮屏幕后竖到他脸前解锁。
锁开，她拿回。
看着屏幕上整齐排列的APP小方块，她有三秒的定格，尔后，不假思索地，点击绿色图标。
“呵…”
兀地，她失笑。
笑容无比甜美的头像赫然列在置顶位置。
【苏宝】
两个醒目的大字大喇喇刺入瞳孔。
良久良久，她都没有抬头，看着这个人马甲号里的自己。
刚开始她觉得自己老妈缺德，披她马甲嚯嚯别人。
现在，她又顿悟了，有人比她们还缺德，穿着马甲跟傻不愣登的自己谈恋爱，暧昧道尽骚话连篇，一直骗到了现在！！！
终于，她抬了起来，水汪汪的清眸审视他。
韩澈嘴唇蠕动，似乎想解释点什么。
无奈苏栩耳旁早已摁启了静音键，甚至连周遭画面都跟着一同虚化。
现在，她视线里只杵着一只特大号混球。
像是憋足了力气，又像是无尽的情绪无处倾泻。
苏栩羞愤交加，涨红的一张小脸冲向韩澈：“你混蛋！！！！！！！！！！！！！！”
顷刻间，物和堂屋顶上一排歇脚的小鸟，咕咕啾啾，慌乱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