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微博网友不相信，转评第一就是：

    「开局一张图，后面全靠编。 」

    楼中楼也全是赞同附和，毕竟陈宁那几张顾客拍下的照片很是自然，也没有修图痕迹，无论是脸还是身形，都半点不像男生。

    但不知道是被谁买了流量，这条微博上了首页热门，数不清的网友涌过来，其中出现疑似知情人——

    「这不是女神bot前些天的清纯小三吗？怎么又成了变性人？？」

    「这这这美女我好像见过，在北城第一医院，北一医变性手术技术确实有名！！」

    「靠，所以这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这脸是整出来的？比我一女的好看多了啊！」

    「脸不是。」

    短短三个字的一条评论，因为语气的平静笃定被赞上了前排，很多人问是不是认识，层主回复：

    「他变性前也很好看，脸一样的。」

    因为IP都有显示，前面说北城医院的位置就在北城，这层主的位置也在海城，让他们的话显得更可信了，网友口风渐变。

    少数说但很好看很自然的评论被大量充斥着恶意的评论淹没。

    「是要切掉再挖？妈的太可怕了吧？」

    「好恐怖。」

    有医学生和先天缺失的女性网友解释这种手术的发展进步和存在意义，却没人听。

    「没看文字时还存了照片打算冲，结果他妈的真是变性人？？太恶心了啊兄弟们[呕吐] [呕吐] 」

    「这真是纯爱片变恐怖片，心疼稿主！」

    十月初，七天假期，这帖子一直在热门。

    渐渐的，梧城理工的学生和毕生生也看见了——

    「陈宁学长？震惊！所以他提前毕业的原因是去变性了？震惊我全宿舍……」

    陈宁在校时安静优秀，大部分校友对他存有善意，为他说话。可也有人只觉事情新奇，发出了他大学时照片赢得大量回复。

    「原来好好看啊！为什么想不开？」

    「简直暴殄天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这样他父母怎么想？过年回去亲戚怎么看？」

    「就是，真想知道他妈什么感受，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啧啧。」

    有人扒出了陈宁大学时用过的微博小号，在仅有的几条微博下面刷出大量评论，一眼望去全是戏谑和恶意。

    陈宁独自在工作室闭门不出，晚两天登账号习惯性地想看一下项悠悠有没有发什么的时候突然被私信砸懵。

    海量的文字信息，夹枪带棒，也有善意友好的，但占比极低。而且人很奇怪，看到过再友善的话，也只会记住恶意的话。

    而且文字恶意之外，还有恐吓般的图片。

    像噩梦照进现实一样，陈宁在热搜里甚至看见了——

    #梧城理工系草变性#

    词条用的是系草不是名字，倒是荒诞中带着庆幸和好笑。可是，点进去就有名字。

    ……

    项悠悠也是晚两天才在手机上刷到。

    当时秦晚新建了个微信群，把她们几个除了陈宁以外都拉了进去，分享了链接。

    群里三人都很震惊，只有项悠悠镇定。

    顾不上朋友们的反应，只要她们不去找陈宁就行。项悠悠没参与聊天，一个人看完了那些热门帖子的内容和大部分评论。

    事情已经发酵了几天，陈宁的毕业院校和现在的工作室都被扒了出来。这不意外，意外的是，有人开始提到项悠悠了。

    毕竟夏天的时候，钟燃的那次求婚也曾上过热搜，公司同事都知道，还见过陈宁。

    项悠悠自小漂亮出众，性格却非八面玲珑，在学生时代就感受过排挤与恶意。又因为不爱社交喜欢独处，不爱在社交平台上发露脸的照片，下意识自我保护，这时提到她的人都拿不出她的照片。

    没发她照片，却发了钟燃的。钟燃乐队事业越来越好，家世背景又没隐藏，账号都成了上百万粉丝的认证号，这瓜有了他的加入，本已稍降的热度又起来了。

    「所以项悠悠因为变了性的前男友拒绝了FCL太子爷钟燃？她疯了吧！」

    「不是，陈宁都变性了啊，就算曾经是男的现在也是女的了啊，她同性恋？？」

    「不是对美女贴贴叶公好龙，这也不是一般的美女贴贴啊！美女可人妖不可！！」

    网络议论一旦扩大，发言置喙的就不再只有平时高强度冲浪思想开明些的网友，许多思想保守的民众也有眼睛能打字。

    于是，恶意和辱骂再次占据主导。

    「败坏社会风气！两个人都变态！」

    项悠悠微博最新那条下面也留言飞涨。

    「你疯了吗为了个人妖离开钟燃？确定脑子没问题？你看着他就不觉得恶心吗？」

    「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年轻叛逆要和真爱一起与全世界为敌？鼓掌鼓掌，尊重祝福。」

    项悠悠差点气吐血，不再翻看，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静了会儿。犹豫着。

    与此同时，找陈宁拍过照的一些女生，其中一部分也是有不少粉丝的颜值博主，逐渐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她们还在震惊中，只在转发中表达了诧异，就被娱乐博主总结成了新帖子。

    发了多张她们的照片，说陈宁变性后做摄影师专拍美女，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挑的都是女生们穿着清凉的漂亮照片，每一位都非常靓丽吸睛，评论很快就有了很多，且不断继续增多。

    「性转后和众多美女贴贴，这什么宅男梦想照进现实？？」

    「这是欺骗吧？！猥亵吧？！美女们事先不知情吧？！」

    「这照片是私房照吗？拍的时候有没有动手动脚？代入一下简直毛骨悚然了！」

    博文选取的照片都是从女生们主页找的，特意找的清凉性感些的，其实并不是陈宁所拍，但没人在意。

    女生们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各自回想和陈宁约拍时的相处，认识的人找来询问都没整理好心情理会。于是一段时间内，她们全部在网上沉默着，只有一位回应了句：

    「我现在有点乱。」

    这句话就被各种解读发散。

    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时间，陈宁拍过的客户不少，大多是漂亮女生，她们之间也不乏彼此认识的，随着事态发展，也建了临时群聊。

    在群聊中，震惊过后开始有不同的情绪表达，她们的意见出现分歧，有了争吵。

    有人觉得的确细思极恐，当初以为是个美女摄影师，相处时毫无戒备，确实是被欺骗了。有人却觉得，拍摄时又没有亲密接触，就正常拍完的，出片质量又那么好，摄影师是否是性少数群体有什么要紧，而且她们和“她”相处的时候，“她”人也很好。

    两方争吵，群聊解散，她们各自在微博发言。善意的理解的不少，但却是觉得可怕的那些被搬运放大。

    就这样，因为变性人给很多美女拍了照片这件事，陈宁收到了更多的源源不绝的辱骂。

    被挖出来的微博最新一条的评论都过了万。其中充满人身攻击、人肉信息，还有人说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父母和老家亲戚。

    工作室里的冰箱已经吃空，陈宁却不敢出门，甚至连去院子里都不敢，因为铁艺院门镂空，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蹲守。

    半夜饿了只能喝水，她捧着水杯靠着墙壁滑坐在地，难受到脸色苍白，额际渗出冷汗。

    不知静坐了多久，才拿起之前如同烫手山芋一样被丢开的手机。有很多微信消息。

    她僵硬着手指点开，只看了项悠悠的。

    悠悠说：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陪你？ 」

    「我可以请年假，我一直在。 」

    看了很久，揪紧的心得到些许放松。

    手指在软键盘上悬停很久，但没有回复。

    然后是其他人的信息，有以前的客户，两个助理，还有朋友……她点开了秦晚的。

    秦晚发了很多表情包，一长条，各种夸张但又可爱的表情，从震惊到最后的摸摸抱抱。

    还发了一个链接，竟是项悠悠的微博。

    陈宁手指微颤，迟疑着，点进去看了。

    长长的一条微博，有图有文字。

    她发了两人年少时的合照，一字一句说着曾经的他有多好。转折后，又说现在的“她”也如何如何的好。字里行间，全是维护。

    很多网友为钟燃抱不平，她却提都不提他。

    月光明亮的午夜，陈宁靠墙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抱膝看着手机，渐渐地神情怔住。

    本以为她应该是比谁都生气的，她却……

    手机屏幕光照着，陈宁眼里有水光闪了闪。

    ……

    项悠悠熬夜发完长博文，还斥资开了VIP置顶，然后不断刷新底下新增的评论。

    怎么还有恶评！怎么还有恶评？好气！陈宁怎么样关这些八百杆子都打不着的人什么事！！

    项悠悠气得胸口起伏，噼里啪啦打字，发了一条评论放在置顶：

    「评论区所有造谣辱骂不实评论我已全部取证，实名制上网，请各位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有必要的话，我们法院见。 」

    半夜看手机看得眼睛疼了，跟无脑网民纠缠实在伤身，项悠悠丢下手机，气着睡觉。

    侧躺在复式公寓二层小床上，她蹙着眉渐渐呼吸均匀平和。她的评论区却还热闹着。

    网友们一点没被她那小小威胁吓到，仍旧不依不饶——

    「造谣？变性是造谣？人妖是造谣？还是隐瞒身份给美女拍照是造谣？」

    「真造谣的话你倒是让他澄清啊，让那些美女澄清啊，怎么到现在都没人澄清呢？」

    项悠悠头疼着睡了，没在第一时间看见这些言论，但她没怎么注意的四人微信小群里，其他三人却还醒着，都在看着。

    胡静圆和秦晚先后发了微博，放出了陈宁给拍的小提琴演奏视频和日常风写真照片，认认真真写道——

    「陈宁从来没有给人拍过私房照，从来没有。都是正常写真，拍摄时也都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都是言语引导。」

    秦晚还开了句玩笑：

    「不过她那么美，我倒是想碰呢。可惜啊，她跟所有人都严格保持距离。」

    第二天，项悠悠醒来看见了，乱着头发呆了很久，然后转发，说：「包括我。」

    苏汀也转发了，说：「我也可以证明。」

    苏汀的职业就是自媒体，比秦晚经营得更专业，粉丝也就更多，比钟燃的还多。

    她是美妆穿搭博主，关注她的人也以爱美的女孩子为主，因为女孩子之间的共情，又因为那些陈宁拍摄的照片实在唯美，评论区风格开始变得友好暖心起来。

    女孩们甚至说，都是男的酸，别理睬。

    有个律师男网友见了，表示不要以偏概全，他愿意免费为陈宁提供法律援助。

    律师男网友的资料显示还很年轻，他在陈宁微博评论区留言说：

    「女孩们确实很好很好，但也请不要对男性失望。对立的不是男与女，而是善与恶。 」

    然后，性别对立的发言就少了下来。

    善良的网友不论男女，一起说着暖心的话，把那些言辞不堪入目的辱骂压了下去。

    他们对陈宁说着——

    「你真的好勇敢，我也不想做男生想做女生，却连在别人面前穿裙子的勇气都没有。佩服你！做自己就是最酷的！」

    「姐姐你真的好漂亮，悄悄表白！」

    「姐姐你是昙县人啊，果然昙县出美人！」

    「姐姐你看我做的小蛋糕，可好吃了，请你吃！我家开蛋糕店的，免费请你！」

    「我家开芝士排骨店的，芝士排骨和芝士年糕都很好吃，姐姐你来我家！」

    「好人比坏人多的，只是好人有时候懒得说话，但为了姐姐我不再懒了！」

    那些找陈宁拍过照的女生，几天过去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相信相处时感受的，也纷纷发言为陈宁说话，仍有芥蒂的，保持了沉默。

    一场舆论风波，暂时善压过了恶。

    项悠悠心里舒坦了点，但还是在到处翻评论，看见还有骂陈宁的就举报，即便不一定能举报成功也狠狠地举报举报举报。

    然后，她就发现有个人，油盐不进地一直骂陈宁，点进他主页，一连好多条都在骂，简直像个疯狗不像正常人类。

    项悠悠一边气，一边往下翻那人的过往博文，想看看是什么神经病或者数字生命。

    翻着翻着，发现曾经也是个会发操场和食堂的正常人，甚至还……受过灾？

    久远的回忆突然涌到眼前。

    那受灾的地区，那次三年前的化工厂火灾有害气体泄露……那人在表示庆幸得救，在感激救援人员和捐赠了物资的善心民众。

    片刻后，项悠悠带图转发了这条微博，图里是大学时陈宁对那次事故的捐赠记录，写得清清楚楚，捐的不是钱款，而是他当时费心筹集到的数百个防毒面具，也是当时最为稀缺珍贵的物资。

    这条转发后，网友起初还看不明白，直到点进那人主页看到他近日里对陈宁的各种辱骂才懂，再然后，便开始了对那人的问候。

    项悠悠看着，感到一点快意。

    她不是什么圣母，不想在知道后独自感慨伤怀，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看到陈宁的好和那人的坏。

    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是在挂素人。

    她自己也是素人，陈宁也是素人，没做错事的人为什么就活该被骂？

    项悠悠终于还算满意地退出了微博。

    点开微信，发现陈宁还没回复自己，她有些担心地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打了好久，握手机的手臂都算了，还是没人接听。她打电话给便利店阿姨，阿姨说，人好像出去了，但不知道去了哪里。

    项悠悠越想越担心，立即打车去了陈宁工作室，铁门锁着，她不管不顾地翻了进去，一楼二楼都有能看见室内的大面积玻璃墙，她在外面呼喊打电话，里面完全没有反应。

    一顿折腾都引起了房东的注意，从房东那里拿到了钥匙进去看，卫生间浴室里也没有人，陈宁的的确确不在工作室里。

    她失联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