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莱德手臂上的伤口总算是在夏天到来之前没有继续恶化。她和纳威尝试着使用各种草药进行试验,却仍然没有找到可以治愈伤口的配方,就只能依靠着芸香草延缓毒素对她身体的支配。
“缬草根也不行……”纳威丧气地划掉了笔记本上罗列着的、可能起作用的药材。
“至少我们知道水仙和苦艾仍然可以阻止伤口继续溃烂不是吗?”爱得莱德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破旧的魔药学书籍,“这可是世界难题,肯定不会被轻易解决的。”
“但是……照这样下去芸香草的作用会慢慢减弱,一旦耐药性生成,毒素侵入神经之后,再想控制住就不可能了。”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迟早有一天会失效,纳威已经试过几乎所有的药材了。
“婆娑石和牛粪石都只能作用于伤口表面,要不然试试鹿食草呢?以毒攻毒。”爱得莱德对着书自言自语道。
“你疯了!本来用自己试药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何况是这种带有剧毒的药材。”纳威皱起眉头,脸色发青。他可没法做到像爱得莱德这样轻飘飘地对待这件事。
“好啦好啦,明天我去魔药商人那里看看有没有八眼巨蛛的血液吧,正好趁着暑假我也想回伦敦待一会儿。”自从进入夏季之后,阿库拉已经写了好几封信来,希望爱得莱德能回格里莫广场12号住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始终隐隐地感到不安。
不过爱得莱德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做,她能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伤口没有继续恶化,但不管是逐渐减轻的体重,还是浑身无力的感觉都在警告着她——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魔法部即将换届,由谁来接替金斯莱将会决定英国巫师界未来的走向。爱得莱德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她也和金斯莱沟通过这个想法。他们一致认为时任魔法部法律执行司司长的赫敏·格兰杰可以胜任这个职务,爱得莱德最清楚她的能力。最终的选举结果也不负他们所望。
就职演说前,赫敏在后台拉着爱得莱德的手,紧张得直冒汗,“爱得莱德,你确定我真的……”她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人群,“天呐,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你可以的,赫敏!还记得你以前跟我们宣传S.P.E.W.时的样子吗?”她推着赫敏穿过帷幕,“就保持那个冲劲!别怕,我陪着你呢!”
她们已经来到了台上,下面坐着许多记者和其他国家派来的外交官。
爱得莱德给正在台下的佐薇去了一个眼神,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话筒前,她也已经很久没应付这样的场合了。
会场安静了下来,爱得莱德能听到她身后的赫敏沉了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大家好,我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见证我们的魔法部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在过去19年里,金斯莱·沙克尔先生矜矜业业,带我们走出了战争后的颓废。现在,新任魔法部部长已经由投票选出,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赫敏·格兰杰小姐进行就职演说!”她转过身来,一边鼓着掌,一边将话筒交给了赫敏。
爱得莱德知道,如果是赫敏的话,一定可以将她心中的那些期望变成实际。因为赫敏本身就是证明,一个麻瓜出身的女孩仍然可以成就非凡。
这样她也就能安心面对死亡了。
“2017年8月17日晴
今天尝试将鹿食草加入原有的配方当中,喝下药剂短时间内出现浑身麻痹的状况,三个小时后麻痹减轻,服用缓和剂可解除麻痹。
蛛毒伤口没有治愈倾向,鹿食草排除。
2017年8月23日晴
将八眼巨蛛的血液以不同剂量入药,伴随着呼吸困难,伤口疼痛加剧。口服牛黄粉末可缓解伤口恶化。
2017年8月27日阴
……”
爱得莱德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几乎每一天都在用自己的身体进行危险的试验。虽然纳威不同意让她尝试本身存在毒性的药材,但爱得莱德自己心里清楚,坐以待毙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终于撑到九月一日,她要兑现承诺,和小家伙们一同乘上霍格沃茨特快返回学校。哈利和金妮的小儿子阿不思紧张于即将面对的分院结果,赫敏和罗恩的女儿罗丝则期待着和同学们成为朋友。
“罗丝说不定会被分进拉文克劳学院呢。”爱得莱德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教母担任院长的那个学院?”罗丝坐在阿不思身边,双手撑着脑袋。
“是啊,不过到了霍格沃茨你们都要喊我布莱克教授才行。”爱得莱德嘱咐道。
她这短暂的一生虽然没有孩子,但只是做别人的教母便也算是体验到了儿女绕膝的感觉。
他们这些未来的希望,会接过历史的舞台,去开始全新的故事。
不知道是因为蜘蛛毒素,还是人身体虚弱时总是多愁善感,爱得莱德这些天来总会梦见过去的事。那时候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知道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但是梦醒之后她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正如这不断向前的火车,人生总有一天会到站。即使先一步离开,只要没什么遗憾的事,便也不觉可怕了。
爱得莱德就这样强撑着精神,直到万圣节,还是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魔药学教室里。
她醒来时已经身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麦格教授、弗利维教授、霍尔教授和纳威就在她的床边。
“哦,爱得莱德,我亲爱的,你终于醒了。”麦格教授疲惫的眼角有些眼泪,她用手帕擦了擦,“感谢梅林。”
“毒素已经进入神经了,所以才会让你突然失去意识。”纳威紧咬牙齿,努力克制着自己沮丧的表情。他知道这意味着爱得莱德已经无药可医。
爱得莱德看着他们,无力地眨了眨眼睛,“麦格教授,我想跟你请一段时间的假……我们或许又要麻烦斯拉格霍恩先生了。因为我还有些事情要完成……”她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嘶哑。
“这当然没问题。”麦格教授不忍心看爱得莱德这副虚弱的样子。她又要眼睁睁地送走自己的学生,原本以为大战结束后就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可以帮我找一下唐妮·布莱恩医生吗?她应该在五楼的魔咒伤害科。”爱得莱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希望大家不要担心。但这么做却适得其反,连弗利维教授都别过头去擦拭眼泪。
布莱恩医生走进病房时带着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生物伤害科的病人唤来这里。她的脸上也已经被时间留下了痕迹,不再年轻的容颜和鬓间夹杂的白发是他们无法抵抗的自然规律。
但是麦格教授和弗利维教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惊讶地看向爱得莱德,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心情是否舒畅?有好好休息吗?”爱得莱德假装轻快地问候着,“……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把阿库拉从这里带走的女孩。感谢你把他培养成了那么优秀的人。”布莱恩来到病床边,看到了爱得莱德有些发青的下眼睑。
或许是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在作祟,布莱恩觉得面对这个女孩她格外的心疼。她伸出手去抚上爱得莱德的头发,“你受苦了,毒素一定让你每天都经历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吧?”
这是爱得莱德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安慰,她再也忍不住让眼泪肆虐,尽管对于布莱恩来说,她只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但这已经足够了。
在爱得莱德短暂而悲哀的一生里,蛛毒带给她的疼痛只算是毛毛细雨。经历过那么多失去之后,生理上的疼痛早就不是什么无法忍受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爱得莱德还能不能迎来明天的太阳,现在她的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正因如此,爱得莱德才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
至少在她无法行走、无法站立之前,她还想去别的国家、别的城市看看。那是弗雷德写在账本上的心愿,爱得莱德必须代替他完成。
出发之前,她回到了霍格沃茨,为学生们上完最后一节课。孩子们虽然不知道这位受他们敬爱的老师将会永远地离开他们,但也似乎能隐约感觉到分别的伤感。
“还记得我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吗?”爱得莱德的话在每一个课堂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只有爱才是世间万物的真理。希望你们在未来遇到难以抉择的困难时也能想起这句话。”
对于她的学生们,她已经倾其所有。
繁华和喧闹最终还是会终结于静默的长夜,爱得莱德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着霍格沃茨的一花一木,平静的黑湖倒映着明月。
“鲁比……”她转而面向站在她肩头的喜鹊。
喜鹊也知道她将会死去,不停地蹭着她的脖子。
“我知道你会比其他同伴遭遇更多危险,但你生来属于天空,我实在不忍再将你囚禁于身边。你要去克服困难,为了再次翱翔于天际。”她抚摸着鲁比的羽毛,“我是一只已经被折断了翅膀的夜鹰,你愿意代替我继续飞翔吗?”
鲁比轻快地叫了一声,它扑扇着翅膀在爱得莱德的头顶盘旋。
窗外突然绽放出一束绮丽的光芒,爱得莱德的目光被它吸引了过去。那是打着转上升的烟花,红色和紫色的火星在半空中绘成了一个“W”的形状。
“韦斯莱烟花专为爱蒂小姐绽放。”
弗雷德的声音好像回荡在她的耳边。
“你再等我一下,我亲爱的弗雷德。”爱得莱德在心里默念着,她抬头看向鲁比,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去吧!飞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停下来……”
鲁比在她的鼓励声中飞向天空,融入了烟花的璀璨——它自由了。
爱得莱德来到烟花升起的地方,詹姆和弗雷德在那里收拾着残局。她真是佩服哈利和乔治给孩子们取名字的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让她难以开口。
“已经快到宵禁时间咯。”爱得莱德朝他们走去,“就算是你们,违反校规也是会被我惩罚的。”
“教母!”弗雷德冲到她面前,“你可不能罚我们,是我爸爸要求我这么做的。詹姆只是来陪我……”
爱得莱德怔了一下,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么纯粹,“好吧,等我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说教他一番,但是别忘了要叫我布莱克教授哦。快回去吧……”
她作为“布莱克教授”的使命,到这一天结束了。
太阳再次升起时,爱得莱德已经乘上了离开英国的渡船。她要从葡萄牙开始,一路向北。
这完全是一场无关政治的旅行,她只是以游客的身份去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路过巴黎时,她刚好碰上了莱诺的婚礼。这个曾经把事业当作一切的人,终于也决定组建一个家庭。爱得莱德为他们送去了祝福,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她胳膊上越来越控制不住溃烂的伤口。
接下来是意大利,她已经迫不及待和老友重逢。他们早就通过书信确认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一家巫师经营的酒吧。
迈克尔几乎是在见到爱得莱德的一瞬间就看出了她的异样,但那只是某些非常细微的特征,让他无法轻易确认自己的猜想。
“戒指很美。”他还瞥见了爱得莱德左手上的戒指。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有些时候弗雷德的审美还是相当不错的……”她抬起手展示着她引以为豪的戒指,这么多年过去了,山木蓝依然充满活力,月桂也散发着清香——她对弗雷德的爱从来没有消失。
“你已经想起那些了?”迈克尔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这样反而才能让他安心。
爱得莱德点了点头。
“那你这次是来度假?”迈克尔举起手中的玻璃杯,里面充满了金黄色的液体。
“是啊。辛苦了那么多年,还不允许我休息几天吗?”爱得莱德也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威士忌。
“准备在这里待几天?我可以带你好好逛一逛罗马,你一定要来我的店里看看,那些珍贵的药材不可能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找到了。”迈克尔的魔药商店在意大利小有名气,许多巫师慕名而来请他配制各种效果的魔药。
“可能待不了几天,虽然我也很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城市……”但是事到如今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停下来,为了能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到达最北边的城市看看那传说中的极光,爱得莱德只能一刻不停地向前。
“好吧,但是至少今天晚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能够抛去一切,短暂地放纵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爱得莱德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把酒言欢,细数着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一不小心便喝多了酒变得面红耳赤,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说真的,爱得莱德,你真的没事吗?”迈克尔突然沉了沉声音,他还是担心,“我看你的面色很差,比我们分别的时候又瘦了不少……”
“没关系啦……不过是……”爱得莱德怔怔地看着他,他们的关心比起疼痛要更加让她招架不来,“不过是被比人还高的蜘蛛咬了一下而已……不过是染上了世界上无人可解、无药可医的毒而已……”她还是借着酒精把真相抖了出来,明明都下定决心绝口不提——或许迈克尔是个例外,他总能理解爱得莱德的心情。
迈克尔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看到爱得莱德蜷缩着身体趴在桌子上不住地抽泣,才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事?伤口在哪里?”
“没用了,迈克尔……”爱得莱德把胳膊从袖子里伸了出来,绷带上渗着深红色的血液,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发紫,“毒素已经进入了神经,尽管我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去研制解药也依然没有成功。”
“八眼巨蛛?”迈克尔小心地拆开绷带,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一看就知道了,怎么说也从事魔药行业多年,多少见过几个被这种毒素夺走生命的人。
“已经将近一年了,我试了上百种药材,除了芸香草能减缓扩散速度。但是如你所见,不到一年的时间它还是侵入了我的神经。”爱得莱德勉强支撑起身体,“我已经放弃治疗了,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哪怕只是多看这世界一眼……等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也好把那些见闻说给弗雷德听……”
迈克尔看着脸颊发红的爱得莱德,难怪她喝了这么多酒,一定是心里苦闷到了极点吧?对于这可怖的毒素他也束手无策,但他难道就不能为她再做点什么吗?
“你还想去哪里?”迈克尔低哑的声音穿过他有些呜咽的喉咙发出,“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下意识地重新换回笑容,企图缓解氛围,“你还有工作呢!随随便便关店可不行。而且我还没问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个美满的家庭?孩子们还是需要父亲在身边的年纪吧……”
“别开玩笑了!”迈克尔感觉又急又气,眼前的人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抗在自己身上,总是喜欢把别人推开。级长那时候就是,还有拉文克劳的冠冕,总是擅自为别人做决定,“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像你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倒在路上。如果身边没有人陪着……”他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还没有组建家庭,店铺就算关几天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如果他不陪爱得莱德走完这一程,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他眼前这棵快要枯萎的向日葵,“我已经决定了,你说什么也没有用。”
泪水在爱得莱德的眼眶里打转,她开始后悔了,后悔说出来这些,这只会平白多出一个为她担心的人。除此之外就再也……
“你又开始后悔了,对吗?”迈克尔出声打断了爱得莱德的思绪,他只要看一眼她的表情就能知道,“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我,后悔让别人担心。梅林啊,这世界存在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请你更多地依赖我吧……”他握住了爱得莱德有些冰冷的手。
相似的话曾经也从弗雷德嘴里说出过。
爱得莱德点了点头,时至今日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把别人推开了,更何况是如此了解她的挚友。
这趟旅程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只能到了一座城市之后再临时解决住宿的问题。有时候只剩一个房间也不要紧,迈克尔会在沙发上度过这样的夜晚。
如果有人胆敢质疑世界上不存在男女间纯粹的友情,迈克尔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珍惜爱得莱德,就如同她曾经说的那样,想和她成为永远的好友。所以他尊重爱得莱德,不会随便触碰她的身体。
“其实我小时候过的日子可不算幸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空荡的房子感到恐惧……”爱得莱德也逐渐对他敞开心扉,说起了许多迈克尔不知道的、从前的事。
他总是安静地听爱得莱德回忆过去,那些经历更加佐证了他对爱得莱德的了解——她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
他们的旅程跨越了欧洲的南北,也跨过了新的一年。起初爱得莱德以为自己肯定没办法撑过新年,可是迈克尔每天都坚持帮她处理伤口,也从没放弃过尝试新的解毒方法。
他们终于乘着火车来到了欧洲北端的国家,爱得莱德毫无防备地倚靠在迈克尔的肩膀上休息,直到列车靠站才被他喊醒。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迈克尔一直在担心着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一睡不醒。
“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想来俄罗斯?好像你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他帮爱得莱德戴上了棉服的帽子,这里的冬天比他们常住的国家都要寒冷许多。
“麻瓜的传说中,只要对着极光许下心愿,就一定可以实现。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神掌管着这件差事,不过生命的最后我还是想看看那幅绚烂的景象啊。”爱得莱德说话时,嘴巴里冒着白气。
他们一步步踩着积雪,朝前面的村庄缓慢前进。
“要看极光的话,就去摩尔曼斯克吧。”旅店的老板回应着迈克尔的询问,他看到坐在一边的爱得莱德模样憔悴,似乎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你太太身体不好吧?说不定会有奇迹的。”
迈克尔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谢过老板后,便带着爱得莱德回到了房间里。
壁炉里的柴火哔啵地燃烧着,爱得莱德蹲在跟前,伸出手去感受着从那里散发出的温暖,“真暖和呀……”
她的脸上露出了那种淡淡的微笑,苍白的皮肤被火光映衬成了暖洋洋的橙黄色。迈克尔就远远地看着,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一些。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乘上了去往摩尔曼斯克的列车。经过不断的询问,总算是找到了通往可以看见极光的冰原的渡口。
小船在这条终年不冻的河流中前进,眼前逐渐被望不到边的雪白代替。
“你们运气不错,按照今天的天气,说不定能看到蓝色或紫色的极光呢。”船夫望了眼天空,对他们说。
“这两种颜色的极光很特殊吗?”爱得莱德开口询问。
“蓝色和紫色极光只有在太阳剧烈活动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条件苛刻,是非常难见到的。”船夫解释道,小船已经靠岸,“好啦,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就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在冰原中心的位置就能看到极光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厚厚的冰层,这里比普通的雪地更加难以行进。
“我背你吧。”迈克尔说着,已经蹲在了爱得莱德的身前。
“不用了吧,我这么重……”爱得莱德脱口而出。
“你现在轻得我一只手就能扛起来。而且这里的路不好走,如果走得太慢错过了极光,或是中途滑倒就得不偿失了,不是吗?”他现在也已经找到了应对爱得莱德那套说辞的话术。
没办法,爱得莱德只能搂住迈克尔的脖子,把身体全部的重量都托付于他的后背。迈克尔的个子很高,她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起来。
两人的身影在一片苍茫的雪白中显得那么渺小,四周逐渐变得越来越安静,只能听见迈克尔的喘息。他们身后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卷起的雪粒掩埋,直到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像飘带一般悬浮着的蓝色光芒。
他们到了,走过那么多路途,他们终于到了。
“爱得莱德,爱得莱德……”迈克尔轻声唤着爱得莱德,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感觉爱得莱德的脑袋正抵在他的肩膀上,刹那间,一股从心底里生出的恐惧感支配了他浑身的神经,使他不自禁颤栗。
他们不会要在这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吧?
“爱得莱德?!”迈克尔紧张地提高了音量,抖动着自己的肩膀。
“嗯?”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已经到了?”
迈克尔简直无法描述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失而复得,又好像在提醒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失去。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悲伤,“是啊,我们到啦。”
他们的头顶上蜿蜒着荧荧的蓝色条带,末端和深蓝色的天空暧昧地融为一体。梦幻的光芒宛如银河中璀璨的星河,耀眼夺目。这幅壮丽的光景,使他们不禁叹为观止。
“谢谢你,迈克尔。”爱得莱德凑近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像雪花一般冰凉的触感融化在了迈克尔通红的皮肤上,他转面对上了爱得莱德的目光,小心地说,“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动作啊,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对我们的关系浮想联翩。”
“说不定我们是情人呢……(Lover,特指婚外情)”爱得莱德放肆地笑了起来。
“好啊,那就快来和我出轨吧,我可是十分乐意。”迈克尔陪她一起嬉笑着,他不会去深究爱得莱德的玩笑话,一本正经地找她要一个答案。更重要的是,此刻他们在一起,这就足够了,“你不是还要许愿吗?该不会到现在还没想好要许什么愿吧?”
“当然想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是难以实现的愿望就是了。”她艰难地直起上半身,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着,“梅林或是其他的神明啊,请你们原谅我这个不忠实的信徒。我知道这是个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望,但如果你们真的能听到我的祈愿,求你们给我第二次机会,让我能扭转这一切。为此,我甘愿献上我的生命。”
爱得莱德闭上眼睛许愿时,迈克尔就看着她垂下来的、弯弯的睫毛。他重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瑰丽绚烂的极光,内心深处的声音在低语,“请帮爱得莱德实现愿望吧,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你见过蓝色的火焰吗?”爱得莱德睁开眼睛,她突然想起还没给迈克尔展示过她的拿手好戏。
迈克尔摇了摇头。
爱得莱德缓缓抬起了她的右手,下一秒钟,明亮的火光一缕一缕地从魔杖尖端射出,汇聚成了跳动着的火焰,和天空中的极光相互辉映。
无论是否还能迎来明天的太阳,至少认真对待当下的每一天。爱得莱德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熬过了寒冬,又迎来一个盛夏。
她和迈克尔从摩尔曼斯克离开后,一路回到英国。不知是否因为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她的心情变得好多了,就好像是终于在认真享受着这趟旅途。
他们一起尝试了各国美食,遇上当地的特色节日就加入其中,感受那里的风土人情。
迈克尔几乎承包了照顾爱得莱德的所有事项,事无巨细。每次为爱得莱德换药时,都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疼痛折磨到难以呼吸。或许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迈克尔仍然希望能多陪爱得莱德哪怕一天,尽管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爱得莱德坐在旅馆的梳妆台前,镜子映出了她枯槁的面容。昔日那副精致美丽的容颜已经不再,只有凹陷的两颊和困倦的双眼。爱得莱德不喜欢她现在这副模样,这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贝拉特里克斯的相似性。
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去往另一个世界时不能让弗雷德看到她最美的样貌。
爱得莱德站起身来,颤抖着双手摸索迈克尔的方向,最后还是被房间里的圆桌绊倒在地。
迈克尔听见声音赶来时,爱得莱德的十指满是被摔落在地的瓷器划伤的血迹。
“爱得莱德!”他来到爱得莱德的身边,将她扶起,坐在床边。
“我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手也抖得厉害,连魔杖都拿不起来,算是半个废人了……”爱得莱德自嘲地轻笑着。
“没关系,以后就由我来做你的眼睛。”迈克尔把那双满是伤口的手握在掌心里。
爱得莱德木然看向迈克尔,模糊里有一双茶晶般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她——她知道迈克尔的眼睛一直很好看。
“我们回去吧,回到英国去……”爱得莱德把脑袋倚靠在迈克尔的耳侧,她最后还是想在生长她的地方离开。
“好。”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迈克尔都会满足,更何况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到5月2日时,他们一起出现在了陋居,这或许是爱得莱德最后一次为弗雷德哀悼。
在看见她越来越糟糕的身体后,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心碎般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无力。
“原本还想着,至少我还能让你看到弗雷德不断老去的样子。”乔治和爱得莱德一起站在弗雷德的墓碑前,他甚至不敢去拥抱爱得莱德,她那副瘦弱的身体好像稍加外力就会被折断一般的脆弱,“但是……”
“那个呀,我早就看见过了呀。你忘了吗?”爱得莱德伸出手去感受着墓碑前凹凸的文字,“增龄剂啊……”
“那时候你也在那里?!”乔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从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啊,我早就在关注你们了……”爱得莱德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站起身来,和乔治一起走回了屋子里。
当迈克尔看到爱得莱德又开始计划着每天的行程时,他便立刻明白这是她在和这个世界告别。
克里斯、佐薇、金斯莱,还有阿库拉和泰迪,这些她的亲人和朋友是她最后的留恋。
最后迈克尔陪着她回到了霍格沃茨,这里曾经有太多属于他们的回忆。而现在,爱得莱德站在学生之间,被他们围拥着询问旅途中的趣事。他才突然意识到,爱得莱德不止曾是一位学生,同时也是受人敬爱的老师。她呵护着每个稚嫩的心灵,守护着他们的成长,用她的爱陪伴着他们。
时至今日,她仍然是迈克尔的光。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有一束光为她而来,也照亮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即使是在黑夜里,也依然是那么耀眼。
夏天的故事还在继续,暑假来临,孩子们离开了这里。他们走出城堡前还在和爱得莱德挥手告别,以为两个月后还能和她再见。
但是爱得莱德知道,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仲夏的夜晚不仅有烘热的夏风,还有满天的星星和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蝉鸣。爱得莱德用魔法在天文塔下种了一片红玫瑰,为这里又添了一份芬芳。
就在6月21日夏至的这天晚上,爱得莱德和迈克尔把她在教职工宿舍里的沙发搬到了窗边。他们依偎在彼此的身边,透过窗户欣赏着满天的星星。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着所谓正确的事,可是心却像是始终缺了一块,再也开心不起来了。”爱得莱德的声音在蝉鸣的对比下显得那么微弱,“没有人再叫我‘宝贝’、‘亲爱的’或是‘爱蒂’。我只是封上了我的内心,不再让任何人走进来。可是我害怕一个人,害怕独自去面对这些……”
“但是你连死亡都不怕不是吗?”迈克尔的心像被揪着一般的疼。她可以勇敢地选择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牺牲,但却又有一颗那么柔软的心。如果他能预想到和弗雷德相爱会让爱得莱德这么痛苦,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就算那是卑鄙的。
“是啊……我不害怕……(I am not afraid.)”她又想起了弗雷德死去的前一天,他们在佐科笑话商店时弗雷德的谐音笑话,“谢谢你,迈克尔。我爱你……”
“我也爱你,朋友之间的那种对吗?”他知道的,一直都在一旁关注着爱得莱德的他最了解她的心情。
爱得莱德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几声。
夜越来越深,迈克尔被疲惫打倒,沉沉地睡了过去。爱得莱德在确认他已经熟睡之后,从他的身边离开,为他盖上了一张薄毯。
她在书桌前坐下,艰难控制着不停抖动的手指在面前的羊皮纸上写下一页又一页。因为眼睛看不见,就只能伏在桌子上,拼命地凑近才能依稀确认自己没有把字写得太过凌乱。
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默念着一首浪漫的诗歌。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呢?
Thou art more lovely ae,
你比它更可爱更温婉,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把五月的花蕾摇撼,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的足迹匆匆而去,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And often is his gold ed,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es,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By ature's g trimmed。
没有芳艳不凋残或不销毁。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歇,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艳亦不会遭到损失,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 in his shade,
死神也力所不及,
Wheerime thou grow'st: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So long as mehe or eyes see,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So lo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爱得莱德最终完成了留给所有重要之人最后的遗信,把那些羊皮纸叠放在一起,最上面的一张写给弗雷德·韦斯莱。
她换上了那件弗雷德送给她的白色礼服长裙,决定就在今天结束自己的生命。那长裙对于现如今的她来说已经变得巨大无比,腰间的裙带被束了一圈又一圈,才能勉强使袖子不从她的肩膀滑落。
她又来到了天文塔上,二十年前她坠落的地方。这曾是她最畏惧的,可现在,高塔之下的玫瑰花丛似乎在向她张开怀抱。
再从这里跳下去一次,能不能换来另一个不同的结局?
爱得莱德没有任何犹豫,她怀抱着一束白色的桔梗——悼亡之花,一跃而下。
——她自由了。
——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