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好呀,吃了几块甜腻的糕点,正好也该活动活动了。”

    众位丽女们起身,怀德赶紧凝神动了起来,出去侍候笔墨。

    这场诗会,原是金陵贵女们之间的切磋交流,如今因着卢娇来了,平和的表象下暗藏了一丝火药味。

    葵樱被沈婉清吩咐去给戏班子递剧目单,蕉月侍奉沈婉清左右,负责主持诗会评比的活落在了怀德身上。

    下人们早已将沈婉清写下的题目挂在彩棚之上,怀德拉着画轴,题目展落而出。“这第一轮以“秋思”为题,请各位小姐在一炷香内完成诗作。”

    怀德宣布规则,跟着燃起铜丝炉中的线香。

    线香浮动着,和花厅里浓烈花香混在一起。沁人心魄,也催人思绪涌动。

    各位贵女们纷纷埋头于诗作,挥洒有神。有人本来一气哼成,却勾勒涂抹尽毁,提笔再写。也有人抓耳搔腮,半晌也落不下一个字。

    怀德看在眼底。

    一炷香后,时间到了。贵女们交了各自的作品,共十首诗作,由侍女封存好递到了怀德手上。怀德依次展开纸面,不念名仅诵读出内容。

    “接下来请各位小姐对刚才的作品评赏,投票。”

    投票的结果投在花篓里,怀德道:“第一轮胜出的诗作是《记十五上元梦吟》。”

    结果宣告完,不出意外的,怀德看到了沈婉清微微诧异的脸。

    怀德早就看到了她的心思,将挥笔而促的诗篇毁去,转而写下来另一首较为粗陋的诗作。可偏偏这第一轮,其他人都发挥平平,最终还是她夺得了头筹。

    叶明玉称赞道:“我就觉得这首是出自沈姐姐之手,果然猜得没错。”

    沈婉清面上有些赧然。

    “我哪里写得好?值得你们投选这篇。题目还是我出的,这结果作不得数。”跟着朝怀德问道:“这第二名的是谁?”

    “回小姐,是陆九思小姐的《晚霜寄咏》。”

    “既然如此,那这一轮的胜者就是陆妹妹。蕉月快去书房,将我准备好的彩头拿来。”

    原来是一早吩咐葵樱拿到花厅的,可葵樱忘了。蕉月接了任务赶紧去了书房。

    陆九思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因父辈交往甚密,她和沈婉清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笑言道:“不打紧,我能等的,只要出了府前给我就成。沈姐姐准备的彩头定然是好东西。”

    叶明玉凑着过来,“沈姐姐,你快告诉我是什么好东西? 。”

    陆九思撇撇嘴,来逗叶明玉,“才不让你知道。沈姐姐待会你私下给我,不让明玉瞧见。”

    “哼,那我自己也要得一个,这轮是我没有思绪,等下一轮我一定好好发挥。”

    远山如黛的眉眼看向生着闷气的叶明玉,沈婉清扶额笑道:“你们俩呀。”

    众人说笑点评后,到了第二轮以“山鬼”为题。一炷香后,怀德唱票,“魁首篇为《鬼否》,共获得九票。”

    “吼,果然是我。”叶明玉激动的站起来。

    沈婉清在旁庆贺,“恭喜明玉妹妹,可惜我这侍女还没回来,两位妹妹还要再等等。”

    “不急,总归我也是有一份了。”

    其他没有夺得魁首的贵女也是面上和美,说着恭喜之言。偏偏有一位出了不同的声音,道:“哼,这金陵还有什么珍奇的东西是本小姐没见过的?快到下一轮,我也要夺个魁首来瞧瞧。”

    沈婉清朝着怀德看了过来,指尖轻点,怀德看懂了沈婉清的“意思”。

    她抽开了画轴,“第三轮就以“亡命”为题,还是一炷香为限。”

    这题目不是诗会中寻常所见,各位小姐都有些无从下手。

    “咦,这个题目——”

    卢欣瞧了一圈犯难的众人,胸有成竹道:“看来,这轮的魁首应该是我的了。”

    毕竟父亲曾做过应天府衙的司狱,小时候可没少见那些咬死不开口的,最后被斩杀的死囚。

    众人硬着头皮下笔而作,又过了一炷香,投票的结果出来。

    沈婉清在清寂中,低沉咳了一声。

    怀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出声念道:“”这一轮魁首诗作是——”

    可此时卢欣夺声道:“这一轮的名次本小姐来念。”说完抢走了怀德手中记录名次的纸单。

    卢娇不可置信的看着纸面,拉下了脸,问道:“《悼亡吟》是谁写的?”

    众人相互看看,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安静的粉裙贵女,软糯糯的说道:“是我。”

    “竟然是怀仁郡王家的。”

    结果既出,怀德也没有办法作弊了,她看向沈婉清。

    沈婉清摇摇头,放弃了内定卢欣的做法。

    这三轮下来,原本信心满满要夺得一轮魁首的卢娇,下不了面子。恼羞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落选?你们分明是故意的不选我,偏见于我。”

    陆九思出声调和道:“不会的,都是不记名评选,不存在偏向谁写的诗作。”

    叶明玉出声呛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写的东西都是写浓艳之词,矫揉造作,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两人原本就互看不顺眼,这话一出,如同点燃了炮仗,顷刻间起了争执。

    卢娇忿嚷道:“叶明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叶明玉回呛道:“怎么,大家都是公平计票,偏偏你出来暗指不公。”

    沈婉清从中劝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大家勿要争执,好了。”

    起先还是回呛几声。跟着卢娇的贴身女侍也凑了来。最后,不知道是谁就先动了手。七八个人推怂着,一个叠着一个。冷不防有人脚步不稳,撞到了挂着诗作的高架。

    簌簌然,高架将倒。

    十余尺的高度,要是砸到身上,怕是落个骨折也是轻的。

    旁边侍候的奴婢恐慌着脸,急于去拉自己的主子。也有那傻愣着站在原地,手脚僵住的。

    还有更倒霉的,原本来劝架 ,却偏偏被人推了一把。

    木轮一滚,轮椅带着沈婉清,不受控制的溜进了高架倾覆的阴影之中。

    黑压压的将倒下来。

    沈婉清已经躲闪不开,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站在桌案前的怀德,瞳孔骤然紧缩。

    “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哗啦啦——”竹架摊倒着一地,惊起尘埃。

    “天呀!”

    “救命!”

    混乱的惊吼和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谁在清点人数,发现了异常。

    “不好,沈姐姐,被埋在下面了!”

    “快来人呐!沈姐姐在里面呢!”

    *

    顾审言今日登上沈府,虽言道是拜访族亲,可实际是为了拜谒沈老爷。

    那日老师带他去见桂三友,原是为了给书院招纳一位良师大儒,可并未意成。后续要在金陵建书院,开课讲学,除了要募集钱财和田产,还少不了要走动打点衙门关系。

    老师的话,顾审言听得明白。

    如果说动了自己这位任职南京户部尚书的“姑丈”,以后在金陵讲学便会少一些风波。

    只是没想到,来接他的是沈家长子,自己的表弟沈周。

    “兰舟表哥,真是不巧,母亲最近身体不愈,养在房中不方便见人。父亲今日也忙于朝务,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让我来陪你了。

    顾审言一听,心里了然。这是沈老爷支了沈周来接待自己。可总归是踏进了沈府,剩下的事慢慢来。

    沈夫人是顾审言父亲的妹妹,顾审言要称呼一声姑母。听得病了,自然要问一问。

    “姑母是什么症状,严重吗?”

    “老毛病了,当初母亲生下我和婉清后,产后受了风寒,患上风疾。前日夜里吹了风又复发了病症。”

    顾审言曾听得自己这位姑母生产时十分艰难,且这位婉清表妹出生后自带弱症,不能行走,着实有些惋惜。

    “青浦老家有一些治疗风疾的土方,我改日带几幅药剂过来给姑母试一试。”

    “那就多谢表哥了,母亲的病症也是费了心力,可就治不好。对了,今日婉清正在跟着金陵城里的淑女们开诗社会,她见了你来定然欢喜。”

    沈周带着顾审言绕过风雨连廊,去到了花厅。

    刚到了隔院的花墙,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惊恐的叫声,混乱无序。

    “不好”,沈周猛然加快了步子。

    顾审言也察觉到出事了,跟在沈周身后,两人飞快赶至花厅。

    只见一片狼藉,散落满地的诗稿,拦腰折断的竹枝条。一众下人们正七手八脚的去扒那靠着院墙边垮塌的架子。

    残骸和碎片四散,却不见那个安坐在轮椅之上的人。

    沈周视线环顾一周,不安的质问道:“婉清呢?她人在哪!?”

    慌了神的下人指着倒塌的残垣,哆嗦道:“少爷,小姐她……被砸到了下面。”

    沈周面如土色,飞身过去,徒手去刨开塌在上面的木方和碎屑。

    双手抖着,话音都颤了起来,大喊道:“婉清,你能不能听见,哥哥在呢,你回话!”

    顾审言也跟着去救人。

    众人齐手去挖,不敢耽搁。只见塌架下面有回应,人在动。

    “坚持住,哥哥来救你!”

    幸好高架主体由竹子所制,体量并不沉重。将散落的条枝撇开,众人翻了没多久便从塌架上挖开一个口子。

    光线照进残垣,显出沈婉清一张透白的小脸。

    虽然被吓到了,可面上还算沉稳,“大哥,我在这呢。”

    沈周双手斜入沈婉清臂下,将人腾空抱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圈椅上。上下左右的看着,忧心问道:“有没有受伤?可哪里痛?”

    沈婉清摇摇头,赶紧说着:“我没有事,婢女替我挡了一下。”

    话音刚落,就见从残垣挖开的小洞里又爬出一个少女。碎屑落了满身,深垂着头,左手攥着右臂,踉跄地站起来退在角落。

    沈周撇了一眼,将目光重又落回到自己妹妹身上。

    “怎么回事,不是在举行诗会吗?怎么好端端的架子塌了?”

    旁边围着的一群贵女都要开口言说。

    沈婉清赶忙说道:“我们正说得开心,忘怀之中或谁不小心撞到了架子,才出现了状况。本来就是无心之失。”

    其他贵女见沈婉清如此说,也都闭口不言了。

    旁边两个“始作俑者”,见到事情闹大了,顿时也泄了气安静下来。只面上谁也不肯认输,哼着气,视对方如无物。

    沈周看了一圈,目光又落回沈婉清身上。

    “怎么会无事,赶紧让大夫来看一看,葵樱和蕉月呢,这人都跑哪去了?”

    沈婉清仰头看着跟在大哥身后的男子,岔开了话。

    “竟是兰舟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顾审言走了过来,微微躬身,却没有接沈婉清的话。

    “表妹还是该听哥哥的话,寻个大夫来诊治,若是没事最好。”

    立在身后的怀德,周身一震。握着右臂的手抓得更紧。

    “还说没事,这脸上都伤了。”

    婉清面上渗出一道血痕,沈周指尖轻点,深红的血色蹭在指肚上。见妹妹瓷净的脸上有了损伤,沈周面露疼惜。

    “哥,我没事,就是一点划伤,两日就好了。”

    沈周却不肯这样平息下来。

    自己这个妹妹向来身体娇弱,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是口含玉珏似的呵护着,自己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可偏偏生了她心善多感的性子,刚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让人欺负了。

    沈周起身对着众位小姐说道:“诸位来了沈府,便是沈府的坐上宾,沈府自然要好生待客。”

    沈婉清连连拽着沈周的袖子,生怕他下一句说出些什么。

    “但是,家妹——”

    同是响起的还有沈婉清的恳求,“大哥——”

    沈周顿了顿,看向妹妹祈求的双眼,最终还是转了话说道:“家妹为了今天的诗会,特意请了昆山的戏班子来,各位可以移步去戏台。”

    姗姗来迟的蕉月引着各位贵女出了花厅。顾审言投望过一眼,跟着也转身走了出去。

    一时间,花厅里只留下了沈婉清和沈周,还有没听到吩咐不敢擅动的怀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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