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覆之梦。

    迷障褪却,虢首封眼前出现了一家咖啡店。

    房间明亮而宽敞,空气里飘荡着令人垂涎的香味。几张桌椅零乱摆放,吧台水槽水龙头没有拧紧,嘀——嗒一声落下去,声音显得寂寥空落。

    落地窗外摆放了很多盆栽。发财树、天堂鸟、散尾葵这些常见的大盆栽沿路撒开排出去,框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斜坡向下,路边篱笆墙上姹紫嫣红,春色正争相竞放。小路淋过水,在阳光直射下闪烁着钻石光芒。

    除了虢首封,还有一个男人正背对他倚靠窗边,手里捏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黄铜小虎。

    “你来了。”那人头也不回地说,“答应我的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虢首封唰的一下寒毛倒竖。哪怕知道身后有更奇怪的悉索声他也不回头打探,而是紧紧盯着那人后脑勺,不敢置信地问:“广覆?”

    广覆转过身:“惊喜吗,意外吗?”

    惊喜意外个屁,惊恐惊吓还差不多。

    虢首封瞪着那张和姬覆如出一辙的脸:“你怎么在这?”

    他不可能离开大幻阵,不可能离开不归之森,不可能离开回龙谷!

    这是他亲口承认的事。否则他也不会委曲求全,明知会被放鸽子,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放走了虢首封。

    广覆耸耸肩,淡声说:“这里是我家,怎么不能在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梦。”

    “哈?梦?”虢首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在你的梦里?”

    广覆眉眼弯了弯:“我把你拉入了我的梦里。还不错吧?”

    虢首封恍惚了。古代确实有一种入梦术,但于现代而言,就只是个传说!

    这件事更提醒了他,广覆深不可测。之前所说的被困幻阵,出不了回龙谷都有可能是混帐话。但凡不是现实世界,虚境里来去自如,这么好的本事谁不想要?

    虢首封心中警觉,小心问:“云嫦呢?”

    不会把云嫦也拉进来了吧?易云嫦可是他最大的软肋。

    广覆挑眉:“我找的人是你又不是她。”一副“拉她进来做什么”的口吻。虢首封松了口气。没想到大天魔挺有人性?

    广覆:“当初放你走的时候,你满口答应我的事,有进展了吗?”

    虢首封面不改色地摇头:“没有。我还没见到本人。”

    “撒谎。”广覆隔空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能入梦,就证明你不仅见到了本人,还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虢首封反问。

    广覆晃了晃手里小玩意儿。

    虢首封呼吸一窒。

    那是个黄铜伏虎,周身遍布着雕镂纹络。有暗金色流光在纹络里游走,随着广覆把玩的动作,流光逐渐汇集到伏虎额前的小凹洞里。

    虢首封神色寡淡:“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一阵春风扑面,带来窗外被晒得暖融融的花草香。虢首封迎风望去,只见一个身姿飒爽的短发女人走进来。

    那女人长眉丹凤眼,头发比易云嫦的还要短。要不是胸口耸起一块,身形也过于纤瘦,他差点以为进来的是个小子。

    女人进门看见广覆就皱眉:“你怎么还在这儿?午饭要开席了。”

    广覆“啧”了一口。

    大天魔忽然沾一身烟火气,带着一点人味儿了。

    短发女人不依不饶:“别想我带你走快捷通道,没门。大庭广众的,要被人看见还得了。”她注意到广覆捏在手里的铜虎,怒气更盛:“你怎么又把小虎吓回原形了?上次吓得它三天不敢吃喝拉撒,结果把自己憋成了肠梗阻送医院抢救。这回你又拿它干什么?”

    广覆直接抛给她一枚小碎片。

    那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女人接下碎片,捧在手里细看,没过多久就惊愕得睁大眼睛,视线直指广覆手指间穿绕的铜虎:“你、你,你把它拆了?!”

    “嗯,虎符令我拿走了。一个灵器罢了,你天天把它当猫养干嘛?它不吃猫粮不用猫砂会死吗?活该让它憋塞。”广覆把铜虎收起来,又指了指她掌心里的那枚小碎片,“把碎片装饰一下,我以后要传给后代。”

    “你想拿它做什么?”

    广覆想了想,说:“当做是和自己见面的证明吧。”

    这个女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对话也来得诡异。但虢首封听着听着,忽然懂了。他身体微微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把手里心型碎片轻轻一抛,然后碎片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好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那女人手指灵动,在碎片周围画了一个复杂的形状。仿佛有十条看不见的丝线从她指尖处溢出来,绕在碎片上。碎片开始翻滚,大头一端渐渐拉出一条银光闪闪的细链。

    女人说:“你不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我把它伪装成铂金质项链如何?”

    “好。”

    变成心型项链的碎片重新回到广覆手中。

    那女人笑道:“我等不及想看看捷羽姐的小宝宝长什么样了。”

    广覆温柔地看向她:“大乔,捷羽才怀孕一个月。她身上有凰族血统,即使象人一样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也只是一个鸟蛋。要孵化宝宝蛋至少还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那个时候,你和太铭早就离开灵界了。天道不会允许你们逗留太长时间,就象初代仙帝和魔祖一样。你强行逗留灵界,不会想再启动一次天道大任吧?届时你们只能出演悲情NPC,而不是闯五关斩六将的通关玩家哦。”

    大乔被他这么一顿打岔,好半天没回过神,后知后觉“啊”了一声,满脸惋惜遗憾的表情:“没想到我们才是最早离开的人。”

    “后悔了?没关系,抓紧时间多孝顺孝顺我就好,首先送我百亿财产吧,再来几个大庄园,要不把修罗鬼地当做我和捷羽的结婚礼物……”

    见他越说越离谱,大乔大笑:“你够了!等我们离开,修罗鬼地就成了无主之地,那时候你要是还活着,就自己去取吧。”

    广覆也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真的会去取。……别担心,只要灵魂不灭,总有来生相聚之日。到时候我们再补你一顿宝宝满月酒。”他把项链挂在自己脖子上,掂起项坠看了看,露出满意的表情。“不愧是你做的东西,好看又精致。如果是太铭,怕是啪啪两爪子拍成扁物。”

    大乔:“就算你夸上天我也不会给你再做一条。对小虎好一点,可别再把它吓出肠梗阻了。这年头上宠物医院贼费钱。”

    “放心,我不会再让它变成猫了。”广覆拍了拍口袋,“以后就用原形跟在我身边就好。我可没有那么多猫粮填它。”

    大乔眼神睡间诡怪:“其实你是不想给它铲屎吧?”

    广覆:“……”

    局外人虢首封:“……”

    “对了,以后你家宝宝登记户口姓什么?用你的尊号姓广吗?”

    广覆怔住。

    大乔大大咧咧地说:“趁我们没走之前,先把你们家能想到的问题都解决掉。不然等我们离开了,你们宝宝连户口都没有落实,万一老范老谢他们做点阴间事,把你们骗去阴间长住怎么办?我是不担心你和捷羽姐啦,担心的是孩子,一个大活人居然要在阴间讨生活,不象话。”

    “别姓广就好。”广覆笑了笑,低声说。

    “哦,那跟捷羽姐姓凰?”

    广覆:“不行。凰姓将是大姓,要承担很多重任。别人的孩子我不管,但我的孩子不该再被同一套俗世虚荣束缚到动弹不得。”

    大乔沉默了片刻:“那姓什么?”

    “姓姬吧,上古大姓。”广覆眼神飘远,“也是我这具身体的本姓。”

    大乔点头——

    就在她点头的霎那,时间忽然停滞了。

    屋外的风,颤栗的叶,懒懒倾洒的阳光,闪烁水光的地面,水槽里的嘀嗒响,空气里流动的香气……虢首封全身心感受到静止不动的力量。他自己也憋了一会,才重新适应被突然按下定格键的环境。

    广覆缓缓转向他,微笑着,用十分强硬的命令口吻说:“叫他过来。别浪费时间——现在浪费的并不是我的时间,傻瓜!我已经等了两万年,只要幻阵不破,我还可以再等两万年。可是他还剩多少时间?十年?五年?一年?两个月?”

    “胡说八道!”

    广覆冷眼垂望地面。地面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印迹,是大乔搬走家具后留下的痕迹。有些历史久远,有些还是崭新的。他顺着一条旧印望出去,看见虢首封脚边两个不起眼的小黑洞。堪比牙签戳出来的小洞里残留着一丝丝杀气。他脑中跳出一个黑咕隆咚总是气呼呼的小猫——那也是个从来不肯好好听人话的家伙,心忽然软了下去。

    广覆重新抬眼,神色、口气都变得温和起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过的事应该做到。不过是让你传句话,又不是什么困难大事。即使你说出口,真正决定要不要去做的人也不是你。虢首封你连头都不启,又如何预料结尾不尽如人意?我这次拉你入梦,只为再给你一次机会。别、骗、我。”

    “当初我能放你出谷,就能把你再抓回不归之森。别质疑我的能力,我比你想像的还要能干。”他目光往他身后斜视过去,勾唇一笑,“你说对吗,云嫦?”

    虢首封倏的回头——易云嫦果然站在不远处。他象被人端了老巢一样又急又怒:“你怎么来了?”

    易云嫦张了张嘴。

    广覆凉凉地说:“怎么来?当然是我请来的。”

    同样是入梦,一个拉一个请,从单字上就可以看出待遇的不同。

    虢首封知道,易云嫦站在这里就是广覆对他的警告。

    他快步走向易云嫦,咫尺距离却象隔着一道天堑,他怎样也无法靠近易云嫦半分毫。

    虢首封顿感不对劲。

    “广覆!”他以为是广覆在搞鬼,回头却见广覆神色格外凝重。

    “云嫦,”广覆轻声问,“你把谁带进来了?”

    还有一个人?

    虢首封悚然。他再看易云嫦,才发现她背后藏着一道鲜红色的小影子。明明颜色鲜艳到打眼的程度,但广覆不问,谁也没有注意那道影子的存在。

    易云嫦也顺着他们的视线回望,下一秒,整个人化作了化石,根根头发都倒立起来。

    她最害怕面对的存在,此时就近在咫尺之内。

    那个曾死在她面前的孩子,现在也依然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双眸无光,七孔流血——仰头看着易云嫦。她一张嘴,血就流进了她的嘴里,但是嘴里也在溢血,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还混合着呕吐后散发的酸臭味。她哀哀地问:“云嫦,你清醒了吗?”

    易云嫦动弹不得,甚至无法转动眼珠,被迫与双眼蒙着厚厚灰翳的女孩对视。

    “滚开!”虢首封赶过来救下她,带着她疾退出去。走的时候还不忘朝那红衣女孩甩出一道踏空刃。

    易云嫦:“别伤她。”

    虢首封愕然看着她。

    易云嫦嗫嚅:“她……她没有伤害过我。”

    你说那种一看就戾气很重的东西没有伤害过你?

    虢首封搂着她一步退回到广覆身后。踏空刃贴着地面掠过去,扬首,翘尾,穿过红衣面部打在她后面的墙上。那一脚能把现实地面铲出一个深凹的踏空刃没对红衣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墙上也没有留下印迹。踏空刃穿过了红衣,被墙面吸收得干干净净。

    广覆“哎呀”一声,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其实他是真怕虢首封多来几脚踏空刃——吸收一次伤害还行,多来几次,或者虢首封领悟了对付梦魇的诀窍,下一次就能把他的美梦毁得渣都不剩。

    虢首封盯着对面诡笑的红衣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得问你家小可爱了。”广覆回头冷冷瞥了眼易云嫦,“一个死了多年的地缚灵,在她身上成功建立起某种单向通道,于是脱离地缚的限制来去自如。简单的说,就是附身。”

    “云嫦?!”

    易云嫦自己也吃惊地睁大眼,一副毫不知情地模样。

    虢首封立刻掉头批判广覆:“别指责她,她不知情。”

    “不知情?”广覆嗤笑,涵养再好如他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易云嫦:“你当死人徘徊不去,滞留阳间是好事?知道时蚀吗?天磨地损,不到一年就能把这种小鬼头耗成一堆渣滓。为什么她还存在着?因为你同意了,持续供给她精气,她象蛆一样肚子饿了,身体不成形了,就附来你身上吸两口。没同意?真的没同意吗?”

    在广覆连番质问下,易云嫦终于有了一点模糊的记忆。

    红衣女孩脚不沾地的欺身过来。

    广覆挥挥手——这里是他的梦境,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空间或距离。在虢首封眼里,就是红衣倏地一下往后退去,瞬间退出十万八千里远的距离。“如果阳间什么都好,那还要阴间存在干什么?这小鬼早该去阴间了,却仗着你的认可滞留在此。易云嫦,你可真是好样的。养这么大一个厉鬼居然默不吭声?我猜,过去有多少个嘲讽你、取笑你、欺辱你的人死于非命了?”

    “没有。她没有害过人。”

    广覆笑着转向虢首封:“听到了吧?”

    易云嫦也看着虢首封,一副“相信我”的表情。

    “云嫦,你清醒了吗?”红衣小鬼幽幽飘来。

    广覆:“咦?这家伙?”他对两人说,“走吧。我看能不能把她拖在这儿。”

    易云嫦身后出现一个庞大的黑色漩涡,把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吸了进去。

    漩涡里是一条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狭长隧道。他们象玩滑滑梯似地朝着看不见的尽头光速滑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红衣就追了上来。

    虢首封低咒一声,迅速张开了一个结界罩住自己和易云嫦:“抱紧。”

    结界摩擦着隧道内壁,摩擦得虢首封脑子里一阵刺痛——结界上附有他的灵识,隧道上则有广覆的灵识。广覆的灵识强悍太多倍,两相擦撞,立刻就出现了压制和攻击虢首封的意图。这是一种本能,符合最原始的灵界基础法则:在上位者无条件压制下位者。

    虢首封只有马上撤回自己的灵识才不会受伤。但是撤下灵识就意味着放弃结界,在目前手脚都放不开的环境里与红衣肉身相搏。虢首封并不害怕肉搏,打架方面他很少输,他害怕的是红衣对易云嫦附身。

    红衣扑在半透明的结界壁上。她不停地捶打着结界壁,不停流淌血泪的眼睛死死盯着易云嫦。

    血泪滴在结界上。

    “快清醒过来,易云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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