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问“你球呢”，一个问“什么秘密”，都等着对方回答，又都没有等到。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还是打一打吧。”

    虢首封笑得有些狰狞。

    他们离开自己的女伴，起步朝对方走去。还没完全到位，虢首封便先发制人，抬脚踢向姬覆。他暗运异能，脚尖处蓄有一小团踏空刃。姬覆轻松避开，和他纠缠在一块。

    凰袅娜和易云嫦走到了一起，背靠着镜子一边看男人们打架，一边悄声私聊。

    凰袅娜问：“今天进展怎么样？”

    易云嫦摇摇头。

    前方呯的一响。

    只见虢首封脚边的地面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细缝，缝尖一直抵到姬覆背抵的镜面上。镜面上也被划开了一条伤痕，伤痕正在慢慢消失。

    姬覆回头对虢首封笑：“好家伙，脚力又有长进了。”

    “啰嗦什么，先把球交出来。”

    “什么球？”

    “花球。”

    “我哪来的花球？”

    被隔成肠道状的镜宫空间宽度狭窄，纵深度还行，再加上光线暗昧，随时蜂涌而来的镜像，想要集中精神力战斗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全凭多年积累的实战经验，两个人才打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

    姬覆疾退七步，背抵在了冰冷镜面上。前面虢首封歪身抬腿，脚尖上隐隐泛出冷光。此时不当机立断抢攻，接下来虢首封势必用踏空刃织成一片激光网，扑天盖地地袭向姬覆。到那个时候，姬覆就必须动用异能或是精神力来化解攻击了。如果小打小闹都逼得他运用异能或精神力，那就算是他输了。

    姬覆匀了口气，不急不徐地说：“今早才临时决定今晚的主题，做花球的异能匠师也是临时请来、紧赶慢赶傍晚才来的官邸。按现有游园规模，至少要提前准备好两、三百个花球。可实际情况是，匠师们现在还坚守园外赶工。大家都在排队等花球，我也不能例外啊。”

    姬覆玩笑性质地朝虢首封眨眼：“要怪就怪你来得太快。你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呢？我躲都来不及躲。躲得越来你来得越快。”

    “怪我咯？”虢首封盯着他胸口半隐半现的闪光问。

    姬覆叹气：“不怪你。怪我预想不周。不过你为何来得这么快？和你新发现的秘密有关？”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秘密上。

    虢首封冷哼：“你猜？”

    易云嫦和凰袅娜双双回神，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替我关好门，就下楼了。”

    凰袅娜一脸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易云嫦想了想，补充说：“关门之前道了晚安。”

    凰袅娜直接被虢首封的钢铁直男属性给整无语了，她说：“你们俩晚上睡得着吗？”

    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气氛……要是搁姬覆身上，分分钟不浪费，各种借口先进屋再说。

    而虢首封？

    关门，晚安？

    神操作。

    凰袅娜摇头叹气，然后把易云嫦拽过来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英雄所见略同。

    易云嫦满脸通红，又忍不住点头。

    凰袅娜隔着一层空气都感到热浪扑在鼻尖上，嗔怪地拍打她：“哎呀这才哪到哪，你就羞成这样？没出息。”

    “放心，信我的准没错。”

    虢首封忽然心头一悸，背后与众不同的升温引他回头。匆匆一瞥，他也只看见易云嫦满脸不正常的红色。就这么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后脑勺上轻轻一叩——姬覆如愿以偿“摸”到了他的后脑勺。

    虢首封：“……”

    这人有大病，没事就喜欢掌握别人的后脑壳。

    下一秒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被姬覆扣着后脑勺把脸摁进泥里来来回回搓了个结结实实。

    头昏，眼黑，恶心，想吐。

    “秘密呢，秘密呢，秘密呢？”

    虢首封吐出嘴里泥浆：“去你大爷的姬……噗噜噜……”

    天边鼓响。

    看不见的小女孩在头顶脆生生的叫：“看哪！”

    虢首封意外地感到姬覆手劲松卸。他趁势仰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姬覆微微仰抬的下巴，再顺着姬覆面向望出去，只见一团刚穿过镜子的花球正慢悠悠朝他们飘来。

    花球！

    虢首封瞳孔微缩，抢先一步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跃而去截到了球，听见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转身便把球强塞过去。

    “这就是秘密！”

    姬覆的神色有霎那怔忪、霎那惊讶与霎那欣慰。

    姬覆下意识地接住球。

    广播女音取代了女童：“恭喜虢首封先生找到心型项链拥有人并成功传递出花球，恭喜虢首封提前结束本夜主题。”

    迷宫深处爆出一阵鬼哭狼嚎。有大声喊“不要——”的，有尖叫“我的积分——”的，也有哈哈大笑、拍手称快说“特玛总算结束啦——”的……乱七八糟，互相矛盾，人的七情六欲在个体与个体之间毫无通感。

    广播平静地宣布着：“虢首封先生拿到最高奖励分，接下来宣布当前累计积分排前一百名……”

    虢首封看向易云嫦。她脸上仍然一片通红，正收着下巴听凰袅娜低声说话，偶尔点头。短而微曲的发梢齐排温柔地舒卷，如同水面上拂动的柳叶枝条，看得虢首封心水微荡。

    他大步朝易云嫦走过去。

    见他过来，她们同时停止了私聊。

    易云嫦看向跟在后面的姬覆，说：“姬先生的项链有什么特别之处？”

    虢首封觉得她在回避自己的视线，但他又没有证据。

    姬覆把心型项坠托在掌心里，让易云嫦能看得更清楚：“这是姬家的祖传之物。”

    易云嫦打量项坠，犹豫地说：“好像在哪见过？”

    “这个造型应该很常见吧。”

    “不，我指的是上面的花纹。”

    姬覆眉锋高扬，迅速和凰袅娜对视一眼。

    “很少有人留意到上面的花纹。”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项坠。

    项坠不过指甲盖大小，上面果然有花纹。花纹很浅，又很密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一块光滑的平面。但盯久了，却会感到心惊肉跳。正是这种因为线条实在太过密集，几乎形成了一个平面。唯有细看才会发现中间轻微的凹凸。

    而且越看越心惊，犹如一朵夜昙盛绽凋零，霎那间的芳华美颜凌驾于最初的青涩和最终的衰败之上，永驻人心。

    虢首封别开眼睛，心口突突跳。不仅易云嫦眼熟项坠上的花纹，他也认出了这个花纹眼熟的出处。

    姬覆第一次向别人介绍这枚项坠的来历，他说：“这是远古灵器的碎片。灵器早在修真时代末期便被摧毁，姬家先祖拼尽全力也只抢救到这么一小块。多个世纪以来，灵界有无数代顶级造物异能人梦想修复它，哪怕修复后只是个造型完整的摆设，人们也想看看它到底来自于哪个灵器。”

    根据记录，古灵界的灵器屈指可数。灵器在种类上归属于法宝，是修士炼化出来供自己日常使用的物品，但每个灵器都自带灵智，真正的实力堪比大能。最有名的“地主十二灵”是九地时代中各地地主手里的镇地之宝。见灵如见人，在最原始的灵界基础法则压制下，几乎天下苍生都要向灵器持有者跪拜屈服。而修真时代彻底结束后，灵器也陆续失去了踪影。

    姬覆说心型项链是灵器碎片，让人忍不住猜测是哪个灵器的碎片。

    仙廷仙玺？阴间镇魂玉？还是昆仑生死树？……抑或是夔地虎符令？

    姬覆亲切问：“云嫦在哪儿见到过相似的纹络？”

    易云嫦刚张嘴，虢首封就大声咳嗽。

    姬覆和凰袅娜看向他。

    他趁机捏了捏易云嫦的手掌。

    易云嫦顿了顿，不好意思地回答：“对不起，我忘了。”

    姬覆噗哧一笑：“好吧，看来你们有很多秘密的样子。”

    虢首封趁机转移话题：“我们还要在这儿逗留多久？”

    广播里正不停地播报获奖者名字和个人终端号。个人终端号是一个人独有的身份证明，靠终端号接入覆盖全界的网络、开启帐户、收付款、追踪行踪等。一百个累积积分的人名和终端号可不是一口气能读完的东西，广播不疾不徐地播报，争取让每个获将者都能听清自己的名字和终端号。

    虢首封环顾四周镜子，发现面面都成了实镜，所有通路都被阻断，或者说是被悄悄挪走了。虢首封面对偌大的镜宫一阵无语：“镜生幻境何时解除？”

    “不急。最少也要等播报工作结束。”

    “播报音是什么信号？”

    姬覆神秘地笑了笑：“是结束催眠的暗示——小蓉第一次开大幻境也不熟练，我只得从旁协助；当然，如果不是她刚……”姬覆顿了顿，轻松取笑，“主要还是得怪你来得太早。”

    “你早知道我会找过来？”

    “还能有谁呢？”姬覆耸耸肩，“还有点时间，要不我们再比划一下？”

    虢首封拒绝：“我累了，现在只想早点回房洗澡睡觉！”

    他可太清楚姬覆在打什么鬼主意了，肯定是想从他这儿套出眼熟项坠花纹的秘密。打架打一半，就会提条件。这一次可就没刚刚那么好忽悠，他会从一开始较真，不给人半点思考的时间，拳脚言语和精神力无所不用其极，步步紧逼，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给姬覆一个开局的机会。

    虢首封光注意姬覆，却没有留意到易云嫦和凰袅娜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凰袅娜给易云嫦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易云嫦满脸通红，轻轻点头。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喊累呢？”

    “和你打是很轻松的事吗？”

    “不是？”

    “你放屁。”虢首封呸呸，“麻烦你认清自己，魔王陛下。”

    姬覆笑了笑。

    广播终于停了。

    “看哪！”

    小女孩的声音又出现了。

    他们反射性的抬头，看见高处的镜子率先粉碎，如同被风吹开的蒲公英般粼粼飘向夜空。

    镜生幻境终于收尾了。

    追在幻境碎片后面升空的，是一股股悄然而起的水柱型龙卷风。

    姬覆打量半空中的异象，啧啧惊叹：“好家伙，今晚又觉醒了几个醒族——看来主题夜大获成功。这回狂欢庆典的名声可真打响了。”

    虢首封盯着陆陆续续升起来的龙卷风，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小女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不象是广播里传出来的，没有自带电流杂音，更像是从镜子里面和花球一起飘出来？”

    “哦，你注意到了？”

    虢首封打量姬覆的侧脸：“对，我注意到了。你不觉得这么做多此一举吗？现实中没有这个孩子吧？”

    每次现场出花球，都会有小女孩先一步出声提醒。

    久而久之，闹得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开始迁怒这个看不见的小女孩，觉得她是提前报丧的乌鸦。

    姬覆说：“这是蔺蓉小时候的声音，听不出来吧？最新研发的变声器能模拟出发声者前后五十年的声线变化，我个人更中意她用更成熟、大约是二十年后的声音，因为那样才更贴切过往。”

    虢首封不解：“过往？”

    姬覆表情平淡，如墨的双瞳里业火滔天。

    虢首封愣住，眼看他情绪渐渐复拢，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火光如在瓷面上起舞。光影交错，虢首封有点恍惚，另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虢首封咬紧了牙关，把声音强行咽了回去。

    姬覆的声音细细一线钻进虢首封耳朵：“九百年前蔺云开在昆仑雪顶叫的就是这声‘看哪’。那是镜生蔺氏留给灵界最后的遗言。”

    虢首封眼皮急跳：什么情况？难道现在要给九百年前的亡灵们复个仇、讨个公道不成？

    易云嫦拽了拽他的胳膊，指着前面轻声问：“首封，前面的人是齐行？”

    没有镜宫遮挡，游园逐渐露出本来的面貌。齐行和叶姿就在不远处。叶姿已经伏在地上，一柱龙卷风破背而出。四周的人三三两两围拢过来，沉默又惊奇地注视着这一幕。齐行护着叶姿，时不时端起个人终端通话。断断续续的声音飘来：

    “……唤醒有问题……她疼……”

    “快派医疗组过来！”

    齐行眼里迸出凶光，然后就隔着人群看见虢首封易云嫦姬覆凰袅娜——

    “救命！”他跳起来招手，“快来看看叶姿，唤醒好像出了点问题。”

    四个人急匆匆地赶过去。

    凰袅娜不仅是夜行者科研组的领头人，更是灵界首屈一指的异能人医生。她冲在最前面，把手搭在叶姿太阳穴上：“什么情况？”

    “她说疼。然后就倒下去了。我不敢动她，想叫人帮忙抬她，却没人敢上前。”齐行惶惶地问，“我没见过醒族觉醒的样子，这样算正常吗？”

    凰袅娜肯定回答：“不正常。”

    “龙卷风消失之前最好不要挪动她。”

    齐行慌张应诺。

    凰袅娜凝神感应了一会儿，皱眉说：“还是精神波动振幅太大，无法配合融入体内的能量气劲。她的吸摄太没有章法了，已经给中枢神经系统造成损害了。”

    “啊？那怎么办？”

    凰袅娜担忧地看了眼头上咻咻作响的龙卷风。看情况，这股小风短时间内还不会消失，甚至还有进一步加强的倾向。他们靠得太近，一个一个被刮得灰头土脸，脸被打得啪啪的响。

    “先等等吧。这股能量气劲很霸道，外人无法插手。五分钟后如果她还是没有改善，我试试引导她做一个能量内循环。”

    易云嫦看向虢首封，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关心：虢首封一遍一遍被叶姿唤醒的时候，是不是也因为抗拒而遭受了类似的冲击？

    她悄悄拿手钻入他的掌心，瞬间就被握紧了。

    “痛不能？”

    “不痛。”

    虢首封还对她笑了笑。

    他们站在一旁嘀咕只有彼此才听得懂的话。

    姬覆拿出常规检测能量气劲的小仪器，摊在掌心里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数值：“都快跳表了。这么强的能量气劲，不是A级也是B级醒族。”

    齐行憨呼呼地望着他：“啊？”活像一个守在产房门口终于喜当爹的男人。

    “她的唤醒者是谁？”姬覆收好小仪器望向齐行，“对应唤醒者既是醒族的增幅器，也是安全阀。有她的唤醒者守在一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出了岔子的唤醒过程应该也能减……”一惯从容的姬覆微微张着嘴，眼眶微微睁大地看着齐行。

    齐行腼腆得不行，想搔自己的后脑勺又临时决定把手放下来：“是我。”

    齐行，一个空编，四舍五入后和古希道一个性质、甚至是比古希道更纯粹的军人，唤醒了叶姿。

    又一个军人唤醒醒族的案例——是一千年里的第二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