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突然说：“找姬覆。”
齐行不知道姬覆有没有进游园：“找他干嘛？”
“揍他。”
易云嫦和齐行都吓了一跳。易云嫦还好，笑了笑又跟上虢首封的步伐。齐行迟疑了一瞬，追上去问：“你能赢吗？”
有关姬覆的传说太多了，比各大世家、地主甚至当前大红的明星加起来还要多。传说之一就是“他很厉害”——据说至今无人能斗赢他。
虢首封干干脆脆：“赢面很小。”
齐行脚步又是一顿：“那你还找？”
不该躲着吗？
不该回避吗？
找到了又怎样？
到底是你揍他，还是他揍你？
……
他们走在狭窄的通道内。左右两边是贴得很近的镜面。他们的镜像几乎是抵着自己真人的肩膀齐头并进，左边一排、右边一排，排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但实际上这条通道一次只能允许一个成年人正常通过，因此他们不得不排成衔尾接首的蚁行单队。虢首封打头阵、中间是易云嫦，最后齐行垫尾。如果微微侧头，左右张望，镜子里连排的身影也做出同样的姿态。只不过方向是相反的。
自己被“自己”盯着，感觉有点可怕。而齐行不仅被无数个“自己”盯着，前面还有无数个“虢首封”也齐刷刷回头盯他。在虢首封阴沉的注视下，他把后面所有的问号都囫囵咽回肚子里。
虢首封顺带扫了一眼易云嫦。后者正仰头对他微笑，小狗眼眼里闪烁的星光，配合一双微微鼓囊的卧蚕，整张洁白无暇的脸如同发光似的，眩目极了。他呼吸微窒，不动声色地撇回头，虽然不再看见她的眼，却能感觉她的视线仍然粘在后脑勺上。耳根处仿佛烧起来，连带脸颊也开始发烫。
齐行一无所察：“听说姬先生年轻时也曾代表夔地参加每年的灵界异能联赛？”
“嗯。”
“听说他没输过。”
“嗯。”虢首封心不在焉地应声。
“后来出了新的精神力等级测试仪，才知道他精神力是灵界唯一的2S+？无限接近传说中的3S？是当之无愧的灵界第一精神力强者？有了超高的精神力，他不需要使出自己的异能都能完虐所有异能人？于是联赛委员会、地主、以及所有的世家贵阀联合起来禁他的赛，求他不要借比赛虐渣？”
“嗯。”
“那他打你的时候用精神力？还是异能？还是拳脚？”
“用什么精神力异能，拳脚就够了。”虢首封下意识跟了句真话，很快反应过来——嗯？打我？什么叫打我？他暴躁回头，“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找到他、打一架吗？怎么？你害怕挨揍？怕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留在这吧，别跟着我，行吗？”
行？当然不行。
齐行现在的任务是紧随虢首封：“不，我当然和你们一起。”
虢首封默默翻了个白眼。
走没一会，齐行又忍不住了：“姬先生不会在园子里吧？”
“他在。”虢首封肯定地回答，“想想他宣布的第一个游戏规则是什么？‘成功传球五十次或把球递给心型项链拥有者’，他自己就是心型项链拥有者，他那条项链几十年都没有离过身。”
“也许他把项链交给了别人？”
“怎么可能？”
“也许是代指其他人的心型项链？”
虢首封嗤笑：“打赌吗？”
“赌？”
“赌现在园里除了他再没人敢戴心型项链。即使原来有，现在也全摘下来了。”
“为什么？”
齐行大惑不解。
虢首封转身朝一面镜子走去。
齐行渐渐细思恐极。他吞咽口水换了个话题：“那我们不管心型项链不项链，现在的问题是去哪里找姬先生？你知道游园占地面积有多广吗？蔺蓉又用镜子把这里隔离出一座肠道繁琐窄小的迷宫，去哪找？”按他的思路，哪怕在迷宫里钻一天一夜也不一定能碰上可能在、也可能不在的姬覆。
虢首封说：“我知道他在哪。”
齐行更困惑了：“你怎么知道？”
夜行者对外宣称只是个赏金猎人工会组织，以赢利为目的，自发保护手下猎人的权益。但这个组织神神秘秘，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更是问号集成体。仅齐行手上掌握的讯息，就知道夜行者暗中扶持地主，其实是夔地地主权衡各世家贵阀最大的王牌；而虢首封在夜行者中排名第三，地位仅次于姬覆和凰袅娜，是“从小被姬覆和凰袅娜收养的团宠型人物，实力极强——异能原是低等辅助系‘踏空’，现在在姬覆的支持下进化成了攻击系‘踏空刃’，还有更进一步进化的趋向……”
“齐大组长真是个问题宝宝。”虢首封嘲讽地回答。
只有拥有灵眼才知道真相——虢首封身体内探出无数条细细的灵识丝线，先把他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然后灵识发散出去，穿插在迷宫里，交织成一片庞大的蛛网。所有人、一花一草、整座镜宫都在蛛网上。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上出现了一座比例缩小到极致的袖珍型迷宫。小迷宫曲曲折折的肠道里散布着微微发光、形态各异的小人。
有了小迷宫辅助，虢首封很快就找到了姬覆。但他元魂俯瞰小迷宫时，宫里的“姬覆”小人儿也停下脚步、仰头朝上看。
不会吧……虢首封抽回神智，朝前面镜子扬扬下巴：“走这。”
齐行：“等等，那里……”
明明是此路不通啊！
但虢首封已经快步穿过去并消失了。
易云嫦紧随其后。
齐行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四面八方全是自己的镜像。无奈之下，他硬起头皮跟上。穿身而过时，预想中的撞击反弹并没有发生，只有面部微微感到阻涩，活像是破开一层薄薄的冰面，凉嗖嗖的气息从前往后滑去，然后人已经穿到了镜子的背面。
镜子背面依然是一条昏暗的羊肠小道。
虢首封和易云嫦脚步飞快，转眼又穿过一面镜子。
齐行吁了口气，赶紧跟上。结果这次顺利穿过去却一头撞在易云嫦后背上。
前面两人居然停了下来。
虢首封皱眉看着前面——姬覆并不在这，取而代之的是叶姿。
叶姿手里捧着花球。
咚！
一直被人忽略到几不可闻的鼓声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叶姿看见忽然出现的三人愣了愣，随即把手里的花球猛力掷向虢首封。
咚！
虢首封接住球，刚想抛回去，叶姿忽然尖叫：“醒来，虢首封！”
他身体倾倒，头上出现了一道细线风漩，一端直上星空，一端钻入头颅。
咚！
易云嫦及时抱住他。他象死人一样冰冷僵硬，沉得象块生铁。两个人一起跪倒在地，她看着他睁大双眼，眼里却没有光，空茫无神地瞪着前方。他们前面什么都没有。易云嫦恼怒抬头瞪向叶姿。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显地流露怒意，把对面叶姿登时吓得倒退两步。
“你，干了什么？”
之前一直以为是只小白兔的女人忽然呲嘴露出了獠牙，吓得叶姿嗫嚅解释：“我、我只是想试试。”
因为姬覆在介绍游戏规则时充满煽动性的话语，让原本放弃的叶姿心中又生起了一线新的希望。她又期待又害怕，想见虢首封再试一次，又害怕试过之后仍然失败。
前面无论她试多少次，都没有成功激起唤醒异象。现在——
叶姿忽然激动起来，指着虢首封大喊：“看！看！看！！快看，他是不是被唤醒了？”
虢首封在易云嫦怀里垂下头。众人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此刻，一缕细线似的龙卷风氤氲而起，越来越大，直顶星空。
“他醒了，他快醒了，是我，是我唤……啊！”
一团火光朝着叶姿面门扑来。她下意识闪避。躲是躲过去了，但火球擦过脸颊时仍然带来一阵辣痛感，空气里飘荡着被烧臭的味道。
我的脸！叶姿尖叫，捂住脸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鼓声……鼓声呢？
虢首封模模糊糊地想，却感觉无数低语压过来，好像很多人围拢他，不断地命令着：“答应，答应，答应！”
答应什么？
如果虢首封一身反骨不够坚硬，也许就这些声音极需他的共鸣，催促他共鸣。虢首封刚想松口，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打乱了喁语声的节奏。
是叶姿。
叶姿尖叫：“……她想杀我！为什么？我只是想唤醒我对应的醒族啊……你不会看在她世家贵阀的身份上就决定牺牲我这个平民小百姓吧？”
齐行也在吼：“住手易云嫦！”
易云嫦三个字象开关，摁下去就重启了虢首封。
虢首封猛一抬头，浓积并束缚全身的压力倏忽一顿，随即化为一声叹息消散。他并不知道压力与声音消失的同时，头上那股细线似的气漩也眼着消失了，他只觉得眼前骤然亮起。火光乍闪乍灭，然后世界恢复了平静。他全身无法形容的松快。
咚。
易云嫦试图拿走他手里的花球。虢首封松手任她拿，看她充满孩子气地转头把花球砸向叶姿。
看来小奶狗气得不轻。
叶姿狼狈地瘫在地上。齐行一边试图把她扶起来，一边中途截下易云嫦的球。齐行又气又笑：“行了啊易云嫦，没想到虢首封不在你居然……啊，虢首封你醒了？太好了。快拉住你家易云嫦，都是些什么破事？怎么能突然用画魂攻击别人呢？”
叶姿还在捂脸哭喊：“太过份了！”
虢首封注意到叶姿只是被火燎去了一边头发。但叶姿哭得好像被人要了半条命。
易云嫦是觉醒了朱雀画魂的异能人。按现有的初、中、高三档等级评估，她的异能实力在高级之上还要再跳两级。换战乱时代，她就是可以一力横扫天下的霸主。霸主一样的易云嫦随便划划手指都能叫人吃不了兜着走。虢首封好奇叶姿怎么活下来的。如果不是易云嫦手下留情，她现在不过是一捧骨灰。啊，说不定连灰都不会剩下。
虢首封不想再多看对面一眼，低头看了看还在簌簌发抖、又万分戒备对面的易云嫦。他拍拍紧紧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怎么，我昏迷很久了吗？”
易云嫦迟疑一瞬，摇摇头：“不久。不到一分钟。”
“好了，我没事了。”
易云嫦可怜兮兮的反驳：“不，你有事。你有很多汗。”
虢首封这才发现浑身都湿透了。
不到一分钟就汗成他这种程度，也许这就是小奶狗被吓坏的原因？
虢首封把手覆在她手背上，心里一个劲儿地又嚎又甩尾巴。
心肝儿哟，宝贝儿哟。
他似乎明白姬覆为什么格外宠老婆了。
虢首封给她顺背后奓起的毛，亲着她头顶的发旋低声说：“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不和他们见识。”
经过叶姿时，齐行也想起身跟随，被叶姿歇斯底里地抓住。
“别走！”
这儿除了叶姿之外，现场三个人——虢首封和易云嫦已经被彻底得罪光了，叶姿害怕这两人；齐行释放出了善意，于是叶姿下意识紧紧抓住他。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明明是跟着大部队走，就落在最后面……为什么只有我被吸进镜子，丢到这里来？求你了，如果你们都走了，那我、我怎么办？你……你不是安全组的负责人吗？安全组的职责就是保护园里人的安全。难道我就是园里的人？”叶姿叭叭叭、叭叭叭的，吵得齐行脑壳疼。
虢首封忍不住回头，恰好对上叶姿的视线。
叶姿一边紧拽着齐行不行，一边偷摸张望这边。见虢首封回头，她眼神都亮了起来，满脸以为有戏的表情。
虢首封笑容冰冷，遥遥冲叶姿说：“知道吗，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唤醒一个醒族。”
叶姿愣怔。
“命运从不会真正眷顾只会投机取巧之人。就让你作弊一时得逞吧，将来你自己不需要人推，也会掉进更险恶的深渊。机会送到你手上就象用竹篮打水，你根本把握不住。什么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指的就是你这种人。薄命都是先天造就，后天可人力加强。可你把自己的人力都强化在什么地方去了？”说到这，虢首封不再掩饰，满脸嘲讽的望着叶姿。
即使听不懂他的话，也该看得懂他的脸色了。
叶姿肉眼可见地蓄起满满一双眶的眼泪。她开始抽嗒。
齐行头大头痛：“算了算了，你们先走。”
虢首封：“算卦？什么玩意儿？算卦算出谁是你的对应疑似又如何，你唤得醒吗？”
叶姿当场就“哇哇哇——”了。
齐行两边太阳穴鼓成球，青筋劈劈叉叉。齐行咆哮：“够了，虢首封。”一个两个，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货。“带上你家易云嫦赶紧走！”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虢首封耸耸肩，牵着易云嫦走向一面镜子。当他一步跨上去时，镜面上的影像消失了，露出底里黝黑的隐藏通道。
叶姿的哭声迅速远去。
等两个人一起穿过镜子，便完全听不见叶姿的哭声和齐行的吼叫。
镜子背面依然是一条狭隘的肠道。
虢首封回身轻推镜面，发现镜子变成了钢浇铁铸的实心镜，用多大力气推都纹丝不动。再借袖珍迷宫一看，刚刚还近在咫尺的叶姿和齐行已经远到了对角线上的另一端。虢首封啧笑：“我好像知道镜生的秘密了。”
如果虢首封的猜测为真，那么“镜生幻境”确实是蔺氏灭族的主因。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虢首封唰的一下拉着易云嫦转身，只见姬覆和凰袅娜正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
凰袅娜朝易云嫦招了招手。如果不是虢首封抓得紧，小奶狗屁颠屁颠就被她招过去了。
啧！
姬覆微微敞开的衣领下露出一点闪光——那条几十年没有离身的心型项链悄悄露出半边端倪。
姬覆再问一遍：“说说，你知道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