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游园人更多。入口排起一条长龙，通过一台拱门型的体检仪后才能进入狂欢游园。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虢首封亲眼目睹两个身体健朗的老人被工作人员拦在外面。
他数着从队伍里筛出去的人——老、弱、病、残——他对易云嫦说：“有点奇怪。”
他刚想和易云嫦讨论讨论，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叫唤：“虢首封！”
他抬头看见齐行挤过人群朝自己跑来。
“晚上好啊虢三，进园了进园了。有我在，你们还排什么队？来，走快速通道。易……易小姐？！”齐行目瞪口呆地瞪着易云嫦，好像第一次看见她似的。过了半晌，他才掩饰性地说话：“易小姐你、你今晚是涂了口红吗？感觉格外的……咳，漂亮。”
虢首封臭脸冷声：“把口红擦了，这颜色不适合你。”
齐行依依不舍地撇开目光：“这是什么口红哪？”
易云嫦擦过嘴，拿出一根银管：“刚买的，摊主自制。”
齐行再看易云嫦，便没有了那种诡异的惊艳感。齐行顿脚，正色道：“自制？这是异能造物吧？”
易云嫦一愣。
“异能造物可不能乱买啊。你看，这外包装上没有任何合格检测的标志，也没有任何工商代码。易云嫦，你买的是违禁品！”
异能造物能给灵界人生活带来大量便利，比如目前人手一个必备的质子袋便是异能造物。但是这些异能造物如果操作不当、或是品阶低下、虽然外形成功但功能失败、或者干脆是个半成品……都有可能带来极大的危险。任何异能造物都要严格把关后才能流入市场，否则就是违法行为，要从严处罚。
齐行朝易云嫦伸手：“请把它交给我，让我拿去检测一下如何？”
易云嫦困惑地望着他，并没有动。
“易云嫦。”齐行低低唤了一声，充满了威胁性，他手再伸过去一寸，就被虢首封从中拍开。
虢首封包住易云嫦的手，拉开距离冷冷睇向齐行：“怕什么？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
齐行：“……”
“异能造物也分等级鉴定。很多微能量的东西根本不能被定义为异能造物。”虢首封从易云嫦手上接过口红管掂掂，看得齐行心惊胆战，“这小东西根本达不到造物的最低标准。高级精神力随便刷过，就毫无特效可言。我看你刚刚挺恍神的，那也只是因为你普通人的资质罢了。”
齐行：“……”怎么还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可你一个普通人着了魔，也不过是被它晃得恍神。你说这东西有什么可怕的？郑重其事地讨过去、还要追究买卖异能造物的责任，你有大病吧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行连忙辩解，“我只是担心……”他猛地咬住了牙关。
“是不是这个意思都无所谓了。和你这种一板一眼的家伙无话可说。谢谢你带我们走快捷通道，接下来就分开来各玩各的吧。”虢首封拉着易云嫦大踏步而去。
齐行：那刚接到的任务怎么办？
“等等，虢首封！”
“还有事？”
齐行默了默：“好吧。这东西你们要留就留着吧，别落到他人手里就行。”
虢首封讶异地打量他一眼。
齐行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易云嫦身上。准确的说，是停留在易云嫦微鼓的衣兜上。他紧随着他们走了一段，忍无可忍地质问：“你能不能把它收好吗？”
“什么？”
“把口红收进质子袋里去！”齐行磨牙，“这儿人这么多。万一被人摸走，或是走路上不小心掉了被人捡去怎么办？”
“还能怎么能？凉拌！”每次虢首封插嘴，齐行就蔫蔫地打退堂鼓。
易云嫦有点为难：她只有质子空间，质子空间的使用方法和质子袋差不多。因为质子空间容量更大，开启关闭时的能量波动也比较明显。一点口红色都能影响到齐行，现在他们距离很近，使用质子空间的话会不会立刻被齐行察觉？
虢首封可是一再交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身怀质子空间这件事的。
易云嫦为难地看向虢首封。
虢首封捏了捏她的手，笑说：“别担心。”说完猛一用力，把她拽进怀里。他结实的手臂横夹着她的腰。下一秒，两人腾空而起。
“虢首封！”齐行惊呼。
更大更多的惊呼一边把他的声音压下去，一边把虢首封和易云嫦推上天空。
“快看哪，是异能人。”
“是会飞的异能人。”
虢首封越踏越高。灯光、火光、月光和无数凝聚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把他们照应得如同两颗相伴相依的伴月星。
虢首封在空中缓缓旋身，脚下一层薄薄的踏空异能阻挡了强大的地心引力，明明在缓缓下坠，但看上去又象是静止悬浮。
“趁现在。”虢首封轻声说。
易云嫦心跳如小鹿撞，鼻间充斥着虢首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小心又贪婪地呼吸着。
“好了吗？”
“好了。”
虢首封带着她重新回到地面上。四周羡慕、嫉妒的人群给他们让出了一个空圈。
齐行追过来，一脸又气又竭力忍耐的扭曲表情：“干什么上天啊？想当活靶子吗？”
虢首封挑身：“活靶子？”
齐行僵住。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格外长久，小尾巴似地跟在后面又跟了一段，才抢在虢首封快爆发之前忍气吞声地说：“虢首封，能带我游游园吗？”
这个请求差点把虢首封吓出心脏病。他极度震惊：“你什么毛病？游园还要人带？”
“哎，一个人无聊啊。看你们好像玩得挺开心，能不能加我一个？”
虢首封和易云嫦对视。
他们明明是使出吃奶的劲在赶路、在扎堆、在努力甩脱齐小尾巴行。
啊，好累。
还没甩脱。
烦死了。
怎么到他眼里就成了“玩得挺开心？”
虢首封真诚地说：“我觉得你不只眼睛有毛病，心智也有点问题。”
“想找人陪你玩？找别人去，我们不奉陪。”
“为什么？”
“没看见我们在……嘶！”
易云嫦羞到爆，暗中用力掐了虢首封的腰一把。
“你们在干嘛？你们不是在游园吗？”齐行反问。
虢首封和易云嫦一个答“是”，另一个答“不是”。
再对视一眼，虢首封气咻咻：“总之，找别人陪你逛去，别找我们。找姬覆去吧。”
“啊？为什么是姬覆？”齐行吓一大跳。
“因为他和蔼可亲，因为他是本次狂欢庆典的不二主持者。比起我们，他又有趣又有准备，可以给你做一个极好的向导。是不是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没关系，我有。我帮你联系他。”虢首封展开个人终端。
齐行跳起：“姬先生今晚可没空！”
“你怎么知道他没空？他又不会加班。”
“他……他……他当然要陪自己老婆啊。”
虢首封表情瞬间扭曲得象恶鬼：“所以他陪夫人就不被打扰，我陪云嫦就活该被你骚扰？”
“不不不，”齐行擦汗，“不是我不想去打扰姬先生，而是你确定现在找姬先生，他会乖乖如你所愿地接收我？信不信他会踢皮球一样把我踢回来？”
不但能踢回来，还能一脚凌空射门砸你脸上——齐行暗中吐槽。
虢首封想说不信，但是他信！他还信姬覆把齐.皮球.行踢回来后，还要用万能胶把他粘身上，保证齐行不脱胶地粘他一晚上，再也不能打扰他和凰袅娜的二人小世界。
虢首封赶紧打消了坑姬覆一把的想法，转向坑其他人：“古潜？雷公子？莫晓？熊浩？光统筹策划小组就有十几号人，难道没一个能邀来游园？大家都不行，你哥也不行？”
齐磊，铜口第一秘书，绰号弥勒佛，整天笑口常开，性格好得匪夷所思。
齐行：“这些人还真不行！没有几个是正常人，也没办法做高高兴兴逛园子这种休闲事。”
“重点是‘正常’和‘高兴’？”
姬覆和凰袅娜就别提了，他俩通常都很高兴；但要是约会中粘上一个自发光的电灯泡，那他们就能变得既不高兴也不正常。
雷公子不谈钱的时候很正常。但如果进园子，他就会发现处处都是花过钱的痕迹，那他能马上表演一个既不高兴也正常的“卧倒心肌梗”。
至于莫晓？算了算了，人形冰山从来与“正常”、“高兴”挨边。
众口铄金的好秘书、大好人、怎么骂也能笑脸相对的齐磊，原来只在白天的时候高兴又正常，晚上则变阴郁脸上线，论坛发贴写“818那些超可恶的奇葩同事和客户”……
全军覆没！统筹小组一批首脑型人物，竟然没有一个能称之为“正常人”。哪怕是虢首封自己，也早就成了齐磊树洞贴里的“奇葩贵宾”。
虢首封想到一个人名：“米致依？”
“她？”
“对。安全组前负责人，现在做你副手的女孩。找她来给你当向导当陪伴如何？先祝你们玩得开心。”
齐行：“并不……”他猛然瑟缩肩膀，差点咬断自己舌头。
与此同时，一个细微的声音也跳进虢首封耳中。
是个熟悉的女声——曾经甜美可人、笑语殷殷，现在却破音大叫：“告诉他，我没酒品！”
虢首封：“……”
游园跟酒品有什么关系？
齐行强行忍住捣耳朵的冲动，假装无辜地望着虢首封。
米致依在彼端疯狂输出噪音：“……我一醉就要狂暴，逮啥劈啥。叫我去游园去当向导当陪伴？那会出现重大安全事故，懂？！”
旁边有人大叫：“米姐，别喝了！你已经喝第五杯了！今晚你轮值啊啊啊啊啊……”
拆家声，尖叫声，震得齐行瞳孔地震。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虢首封则努力假装没有听见：“米致依不行？那再换一个。”
“又谁？”
“古希道。”
“他？”齐行吃惊，“那个联合部队的唤醒者？！”
“你感兴趣就好。”
“不，”齐行违心地回答：“我对他没太大兴趣。”
虢首封微笑：“等你见到他一定会产生兴趣的。毕竟他和普通联合部队的成员不大相似。”
齐行悄悄竖起耳朵。
虢首封在个人终端上翻找联络号：“我叫他来和你好好聊聊。”
这样你就能滚得远远的了。
“别！”齐行扑上去：“至少等狂欢结束后再说这些闲事。”
“狂欢结束？结束后就什么可以了，对吧？”
面对虢首封饱含深意的质问，齐行忽然懂了。他一脸呆滞，他无声捂脸。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出的狐狸尾巴。
难怪那些老狐狸都不肯出面，非把任务钉死在他身上。原来并不是看重他安全组组长的身份，而是单纯想找只无助弱小又可怜的替罪羊承受虢首封一系列教人心梗的旁敲侧击与突如其来的磅礴怒火。
齐行都不想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流露出了端倪。他举双手作投降状：“行了，别问了。我自己说。”
“我是抽签抽出来负责盯梢你们的人。”
“盯梢？”
反正微型联络器已经关了，中央监控室里谁也听不见他们对话。
齐行目光在易云嫦脸上飘忽一瞬，垂下去，平声说：“根据某些情报显示，外界不怎么太平。有一股敌对势力正企图针对为期半个月的狂欢庆典发动攻击。我们不知道他们哪一天会出现，但可以肯定他们的目标就在这。”
虢首封问：“姬覆知道吗？”
“啊？啊……他知道。”齐行老老实实回答。
“既然是针对庆典发动冲击，为什么要派你来盯梢我们？”虢首封又问，“难道我们曾经接触过？”
齐行吓死了：妈耶，虢首封你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一语成谶！
“什么时候接触过？”
齐行不语。齐行说：“别问了，这个情报仍属于绝密级别，只有少数人拥有知情权。”
虢首封点头：“行吧。这件事我有底了。你不用再盯着我们了，有我在，能护她周全。”
齐行笑了笑：“你还真是傲慢哪——盯你们不是为了就近保护，而是为了万一出个第二次接触，能把他们当场逮个正着。”齐行打量他，沉吟，“说不定抓捕还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所以这几天你们真要四处逛逛，就带上我这条小尾巴吧。当然，如果你不想逛，把自己关房间里拉好窗帘锁好门，就不会看见我这张脸。”
易云嫦闻言仰头看向虢首封，眼里带着莫名热切的光。
虢首封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今晚提升了安全防范级别，除了满园随处可见的暗探，入口还新增体检仪，假借体检的借口做了一轮严格筛选，还怕什么混入？”
“啧，新增体检仪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我还是走到门口才发现的。”
“连你都不知道？”虢首封诧异。
姬覆想干什么？
那台大拱门式的体检仪是夜行者独有的机器，名为“大悟者”，独有精神力分析技术，能快速区别异能人和普通人，并提供一个粗略的精神力等级判定。
虢首封起初以为姬覆只想让青壮年外来游客入园——毕竟这次狂欢背后的真正目的之一，是为疑似筛选唤醒对象。从起点开始提升基础条件，让接下来的醒族觉醒在一个新的高点上。
但现在虢首封不这么看了。
“敌对势力里有老人？”
齐行又闭上了嘴巴。
“有异能人？普通异能人也可用其他仪器检测出来，不需要大悟者。除非已经确认对方拥有隐蔽伪装的能力，最起码能障蔽自己的精神力。那种异能相当特殊啊，全灵界也就登记了几个人名。不过……如果是醒族献祭的话，什么要求都可以达到吧？”
齐行紧紧闭上嘴，感觉自己要吓到晕厥。不能再看虢首封了，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心思，把所有的信息都单向传给了虢首封。齐行转而打量易云嫦：“噫，易小姐今晚打扮得象个夜跑者。”
易云嫦看了看自身，回答说：“因为今晚会有运动，这样穿，方便。”
两个人迅速拉偏话题。
齐行：“今晚？今晚有主题吗？”
为期半个月的狂欢夜总是唱歌跳舞、升火烤肉很容易带来娱乐疲劳。姬覆策划在期间随机设计一个或多个重叠的主题之夜，增加互动性，丰富众人的娱乐情绪。他捣鼓得神神秘秘，哪怕同在统筹小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设定了什么样的主题。
齐行话音刚落，天地间一声长鸣。仿佛地心深处的庞然大物忽然翻了个身似的，脚下猛然一震。
喧哗的游园里人声寂灭，仰头的仰头，环顾的环顾。
彩灯与星子相呼应，音乐贴着地面寂寥游走。没有欢声笑语，这个游园立刻变成了诡界。
“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
不远处无无声息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顶天立地，映照出镜前所有的影像。包括人。
“镜子？”
“天哪，我们被包围了！”
前、后、左、右全是镜子。
无数个镜像环绕着真人。
姬覆的笑声也环绕着他们。
“晚上好，诸位。我是姬覆，本次狂欢庆典的主持者。欢迎各位参与今晚的主题狂欢——镜生幻境狂想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