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首封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怒吼声。
“他最后接触的人是你！”
“……”
“他是他们家唯一站我们这边的人……你把人藏哪去了？”
“……”
“他坚称人带回了沙市，可是身边所有人，听好，是所有人都能作证他运回的只是一具空医疗舱。里面从未装过人。没有阴间鬼差。”
听到“鬼差”两个字，虢首封伸手把门拉开一条缝。
声音不再象套在塑料袋里那么失真，象清水一样从门缝里溢出来。
姬覆笑着低语：“没有人看见我动过手脚，你不要瞎想了。”
“我查过监控，我看见了——最后一次见面，你拍了他的肩膀。”
姬覆轻轻呛咳：“那只是普通的告别，随手搭一搭的无意识动作，没有任何意思……监控在哪里？”
“哈，逗我呢？哄哄不熟悉的人就算了啊，稍稍了解你的人，谁会不知道你因为身体原因，从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我相信百分之八十的世家贵阀情报书里都写着‘姬覆疑似借肢体接触迷惑人的认知’。”
姬覆：“……”
门外的虢首封：“……”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监控我销毁了。”那个人气得声音直抖，“但你告诉我，鬼差藏哪了？现在交出鬼差还能救他一次。我说你，等他交差完毕你再去找凰司讨要鬼差不行？凰司会驳回你的请求？你偏要赶在他交差之前把鬼差偷走是为了什么？为了给他难堪？为了让那群如狼似虎落井下石的世家狠狠踩他、践踏他？”
“你别忘了，阴阳祁峰可是你亲手争取来的盟友。他是他们家唯一一个坚定不移站你这边，不管你做什么都支持你，支持凰司的盟友！你就这么作践他，你良心不痛吗？唇亡齿寒懂不懂？”
姬覆叹气，微微妥协：“那个鬼差不能见光。”
“那就别让他见光，给他兜块遮阳布去见地主不行？”
姬覆：“我的意思是，他不能暴露在公众面前。”
“什么意思？”
“当初灵界有九地六族，不用我多介绍吧？除修罗鬼地被夔地吞并之外，仙廷、魔渊和阴间已先后从灵界消失。古六族混血到现在也仅剩人族。如今蹦出一个和阴间紧密相连的鬼族鬼差，会不会有人拿此作文章？嗯，我想想看，标题是寻找遗失的九地？或者，阴间在哪？仙廷、魔渊是否真的存在？消失的九地现在真实状况如何？寻回遗失的九地能否重现辉煌灿烂的神话时代？”姬覆顿了顿，轻笑说：“神话时代可不存在‘地主’一说，神话时代强者为王、弱者唯死。”
轮到那个狂怒喷火的人沉默。
姬覆循循善诱：“凰司还好，世家贵阀和他一条心吗？你可别忘了，那个鬼差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
是被易氏的画魂——百年鬼命花受到致命一击时催吐出来的。
易氏一向与地主凰司不对付。
“既然易氏选择隐瞒，我们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公开鬼差的存在？”
姬覆无奈：“你再仔细想想——易氏是不想公开才隐瞒？他们只是短时间拿捏不住，所以想用鬼命花吞噬鬼差，再借鬼差形象颠覆普众观点、达成利益最大化的目标。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公开鬼差的存在。这一点，不是已经在回龙教龙鑫身上体现过了吗？”
那人再次沉默，显然也意识到姬覆是对的。
姬覆：“好了，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虢首封知道这是给他的暗示——偷听这么多够了。
虢首封叩门。
那个背对他的人影吓得跳起来，猛一旋身与他面面相觑。
虢首封：“呵！”
莫晓一脸怒色迅速被冰霜掩盖。他冷漠地与虢首封点点头，转头又说：“哦，对了，”
两个人看他。
“齐磊会过来。”
姬覆不大感兴趣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热咖啡。
莫晓：“应该到了，我们一起去接？”
姬覆并不想去。
莫晓：“凰袅娜在前面等我们，说不定她比我们先见到齐磊。”
姬覆这才抬头：“你为什么要联系袅娜再告诉我？”
莫晓干脆果决：“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躲懒。”
“我又不是你们公家的秘书，也不是公家的大总管。你们公家新派了人过来，干嘛非要我出面？”
莫晓再冰冷的脸也压不住噼噼啪啪爆出来的青筋。他咬牙说：“当年我也不想当公家人，还不是你把我塞进来的？”
“嗬嗬，现在你给我翻旧帐啦？”
虢首封看着他们左来右去，十分好玩。
莫晓揉着额角，半晌才迟疑透露一个消息：“来都来了，你不想去看看？”
“不想。一个大胖子有什么好看的？”
莫晓长得象根冻僵的竹竿冰棍，齐磊则是个又矮又墩的坐卧式弥勒佛。
“他带了四百高阶空编过来。”
莫晓说话口气太过平直，一点高低起伏都没有，活像是死人的心电图。嘀——的一响，重要讯息就在平平无奇的气音里掠了过去。两个人都没听清他说的话。姬覆问：“他带来了什么？”
“四百高阶空编。”
一踩哑炮再踩炸雷：哐——！
虢首封火速看向姬覆。
姬覆神色格外凝重，双瞳黑不见底。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莫晓。
阴阳祁峰带三千人马攻打回龙谷的时候，人数虽多，但整体武力值堪堪与两百高阶空编相当。
夔地有两种武装力量，分为陆、空双编。陆编主要负责日常秩序，武力值低；空编则是精英部队，即使是普通人体质，武力值也高得让人咋舌。公家日常只能驱使陆编活动。只有地主才能使用空编。
齐磊一口气拉来四百高阶空编，肯定是经过了地主特批。
姬覆问莫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莫晓啧舌。
“他带四百空编来干什么？”
莫晓心烦意乱。
一件、两件……破事全堆在了一起，饶是冰山也要被砸豁口。
“先见个面行不行？具体的他在电话里也没有详说，见了面我们再仔细问问？”
三人只好往官邸门口而去。
姬覆一路上都在堵气咕哝：“上次兴师动众是为了易萍。”
莫晓：“……”
“这次兴师动众，又为了谁？哈哈，为了齐磊。”
“……”
“今晚就是狂欢庆典的第一夜，难道他带这么高强的武装力量过来，就是为了替我们看场子？”
莫晓：“……停止你傻里傻气的咕哝。”
“我不。”这是打工人最后的倔强。不过等姬覆远远看见凰袅娜和易云嫦，心情立刻变好。他一个箭步窜过去，拉过妻子的手在手背上绅士一吻，甜言蜜语不要钱似地狂抛乱洒：“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如狂，念之如狂。”
凰袅娜咯咯发笑，不留情面地拆他台：“少来。早上中午都陪你吃了饭才去忙，马上又要吃晚饭了，还是和你一起。每次分开不到五个小时，哪来的一日不见？你的一天只有四个小时吗？”
虢首封无语，见两人一起看过来，还意思意思地朝他身边眨眼、斜睇，很明显是：“学着点啊小伙子。”
隔壁易云嫦无语，脸上烧得通红。
只有莫晓，杵在中间专职降温一百年。
“莫晓！”
长廊另一端入口乌泱泱走来大帮人。
为首的大胖子人如吹涨的氢气球般滴溜溜地飘过来。
“是齐磊。”莫晓低声说。
铜口两大秘书莫晓和齐磊，一个专司白脸，一个专司红脸。他俩谁往台上一站，普众就知道了公家态度。鼓劲叫好满脸弥勒佛笑容的那一定是齐磊，绷个脸自降温六月就能飘雪的必定是莫晓。齐磊出面，形势看好；莫晓出头，局面看衰。如果两个人齐齐出现在公众面前，哇，事儿闹得收不了场，走一步看一步吧。
铜口私下有句俗语，叫“左莫晓，右齐磊，青龙白虎跳大舞。”
现在两人站在一条直线上，分执两端，中间距离越缩越短，隐隐的空气都开始躁动起来。
齐磊冲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力道之大，在场诸位都听见莫晓腰间传来不堪重负“咯吱”一响。
众人齐齐望向他的腰。
好细啊。
莫晓难得温和地拍拍齐磊特别肥厚的后背：“好了齐磊，离远点，我快中暑了。”
众人还在看着他的腰：是融化吧？
齐磊退开。
众人移开视线。
齐磊开始和众人寒暄：“哎呀哎呀，这是姬大，这是袅娜大大！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
姬覆笑着眨了眨眼，和齐磊握手。
“虢先生，易小姐，古潜少将，我们又见面了。”
上次虢首封三人来铜口，就是齐磊接待的。
虢首封：“你怎么又长胖了？”
戳人心窝子戳得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齐磊：“哈哈哈，压力太大，不小心多吃了一口。”
这身材、这体重，能一口吃成吗？
众人视线乱飞。
从齐磊身后那一堆人高马大黑压压的人群里，突然蹦出只飞天鼠似的硕大阴影，兜头兜脑罩下来，还伴随着一阵拖长的怪音呼唤：
“虢首封——”
虢首封本能抬脚踹上去。
阴影一滞，怪音变成了怪叫：“啊！”
“熊浩？”
熊浩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威猛。虢首封一脚正抵着他的下巴，他眼里含着泪花：“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嘛？我贞姑呢？”最后一句与全界小学生放学回家，开门第一问“爸（/爷/奶/姑/外婆/外公），我妈呢”有异曲同工之妙。
虢首封：“……”
“她不在这。”
“我的错我的错，”齐磊擦汗，“是我来得匆忙，没有通知到位。”
熊浩落地：“我要见贞姑。”
何贞姑是熊浩的唤醒者。醒族对自己的唤醒者格外依赖，熊浩对贞姑又特别依恋。
虢首封发了条消息给何贞姑，很快收到了何贞姑回馈的定位讯息：“可以。”
“现在就去！”
齐磊大松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握着虢首封的手感谢道：“太好了虢先生，有您在我就不担心了。我把熊浩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啊。”
姬覆似笑非笑地在一旁提醒：“齐秘书现在是委托首封做护卫吗？下单了吗？”
齐磊笑容微僵。
熊浩的黑豆眼泡多了水，汪汪地凝视着虢首封，眼睛里全是“人生地不熟，我只认识你了”，“大家兄弟一场，谈情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谈钱”，“我们俩的关系谈钱多伤感情？”
虢首封顶不住一阵恶寒，随意找了个借口：“只是领个路，没关系。何贞姑正与欧米伽在一起，我有点事需要找欧米伽确认……”他的视线无意间与古潜交错，声音微顿。随即两人视线若无其事地错开。
齐磊抓着他手的力度更紧了：“虢先生真是个大好人。我要给夜行者公会送面锦旗，虢先生人心不古、热心助人。有您在，我就安心了。谢谢，太谢谢了。”
在齐磊道谢的时候，身后一帮人悄然散去，只余下两人没动：一个是身材高大，巧妙借阴影遮掩自己的老人；另一个是英气洒脱、嘴角天然上翘，不语先笑的青年男性。
那些人没有接到任何指示就自行动作，仿佛之前抱团站在一起的行为是为了掩护某人保护某人？
熊浩？
齐磊听见身后轻细的动静，下意识回瞥一眼，顿时愣住。
男青年冲他微微点头，转身要走。
齐磊：“等等，你过来。”
齐磊唯恐他跑了，亲自把人拽到诸位面前引荐说：“齐行，本次空编特别行动队的主负责人，大队长级别。接下来由他主要负责西邸的安全工作。虢先生，能让他跟着你行动吗？”
虢首封挑眉，目光往熊浩脸上一扫：“可以。”
熊浩：“好哇。齐行身手厉害呢，我第一次见他这么能打的普通人，脾气也不错。虢首封，有机会我们仨一起过过招？”
齐行笑出声——果然是个爱笑的年青人。他落落大方地看向虢首封：“久仰大名，虢先生。正好我也想领教领教踏空刃的厉害之处。”
齐磊在一旁狂擦汗：“哈哈哈，虢先生才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齐行……大队长虽然有过人之处，但比起虢先生自然是小巫见大巫。虢先生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不过是在空编封闭式的受训营里搏了个头筹，还没有见过外界环境真正险恶之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小细节全都不知。不懂人□□故。”
齐磊极其隐晦地瞪了空编大队长一眼，继续天夸：“哪像虢先生遇事不慌，临危不乱，生死关头还能冷静思考做出正确选择，实为我辈典范。”
虢首封面无表情：“你夸过头了。”
齐行抿着唇笑。
齐磊分外讨好：“我说真的。让他跟着你长长见识也好，免得他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齐行低低咳了一声：“哥，行了。”
哥？！
莫晓狐疑地打量两个姓齐的：“齐磊，你和空编的这个队长到底什么关系？”
齐磊半晌才挤出声音：“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其实他是我最小的亲弟弟。”
莫晓脱口而出：“你到底有几个弟弟？”
到底？几个？
齐磊尴尬发笑：“不多，就五个。这是最小的一个。他不顾家里反对，高中没毕业就加入空陆双编青训组，没两年功夫提拔进了空编。然后一直晋升一直晋升，今年终于升成了高阶云鹰。这家伙总不回家。如果不是这次任务，我都三年没见到他了。俩兄弟见面比登天还难。”
虢首封：登天其实很容易啊。
“小虢，他今年二十八岁，和你一样大。你们年龄相近，阅历不相当，有空你常帮我看着他一点啊，谢谢了，谢谢。”
知道的，都明白这是哥哥和弟弟；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父亲带小儿子。
姬覆打量两人，惊叹：“长得不像啊。”
齐磊的弥勒笑瞬间成金钢怒目：“不像？怎么可能不像？我俩可是同一个爸妈。你们看，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哪不像了？”他又拍了拍自己老弟钢板一样的胸膛，拍得嘭嘭的响，骄傲地说：“都是我们老齐家出来的人，长得都这么帅！”
齐行是挺帅，但是齐磊齐秘书？
齐磊从周围诡异的沉默中品出味来，硬把伤心挤成宽厚豁达的笑：“其实我年轻的时候很帅。就这两年压力太大，没怎么控制饮食……就，圆润了点。你们看珍珠，哪颗不圆润？圆润也有圆润的帅气嘛？对不对？”
众人：嗯嗯嗯，你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