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伯仁

    虢首封在官邸里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密封房间。类似的房间在官邸里还有不少。最著名的比如镜厅。

    他先用个人终端的定位功能确认了叔伯仁在哪,这才启动房间密封功能并拨通了视频申请。

    个人终端已经联上这间房间的局域网,于是眼前一整堵大白墙都变成了投影幕布,就等着对面接通视频通讯。

    空气转换器开始自动运行,四面惨白的墙壁渗出惨白暗淡的光芒,他们好似置身于一间神秘又邪恶的医研机构囚房。

    叔伯仁的脸很快出现在墙上:“小三?哟,还带着小媳妇?”

    易云嫦一边笑着说“晚上好”,一边悄悄捏紧虢首封的后腰衣摆。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叔伯仁接触,感觉委实有点紧张。

    叔伯仁,夜行者排行第十二,是全灵界最大的情报头子,声名显赫。

    大情报头子现在处于一个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最亮的就是他面前桌上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桌上堆着资料,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隐约盘踞着什么东西。

    虢首封第一时间被叔伯仁背后蜇伏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眯眼细看——似乎是条……蛇?

    黑蛇?

    叔伯仁晃了晃摄像头,把焦距全怼在自己脸上。

    虢首封问:“鼠哥,你在哪?”

    叔伯仁眼神微闪:“在……”

    “我定位了,确认你在总部才申请视频的。”

    刚想撒谎的叔伯仁哑口无言,随即放弃了般重重一点头:“是,我还能在哪?我当然在总部嘛。两巨头都没回来,我只能在这儿镇着。”

    “总部哪?”

    “切,小伙子你来查岗的啊?地下仓库,地下仓库总行了吧?”

    即使是夜行者总部,也有那么一两处见不得光的地方。

    叔伯仁:“怎么?找我有事?”

    “你记得十四年前云嫦的六岁生日宴吗?”

    “啊?!那个……出了人命案的生日宴?”叔伯仁呆呆看着虢首封。

    “嗯,就是那年的生日。”虢首封复述了一遍后来吞口氏与易萍达成和解,以及她半夜私语的事,惹得易云嫦惊讶地瞥他一眼。

    叔伯仁看看他又看看易云嫦,感到大惑不解:“所以呢?”

    “我想知道易萍当年用什么把柄威胁的吞口氏。”

    叔伯仁“噗——”把刚呷的一口水噗在满桌资料上,连带摄像头也被溅了不少星点。他手忙脚乱地擦拭,摄像头跟着摇来摆去。

    擦完了桌子,叔伯仁哭笑不得地看向虢首封:“虢小三,你也太看得起鼠哥了吧?”

    “十四年前的秘闻,说挖就能挖出来?”

    “这两个人当时是关门密谈。旁边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没有人见证,没有纸质记录,没有视频,连个音频也没有。完全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呼口气散了就再没人知道。这要怎么查?我们甚至不知道易萍手里居然有吞口氏的把柄!”

    虢首封点头,又说:“所以我才来找你。”

    叔伯仁气笑:“要不你先造个时光机出来让我回到过去?或者你找个异能回溯过往时光的绝世高手?左家那一手灵溯肯定不行,超过72小时屁都追踪不到——”

    “一点办法都没有?”

    叔伯仁张了张嘴,没声音。

    虢首封再问一遍:“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叔伯仁恼羞成怒:“小伙子你怎么回事?一个老太婆……呸,”他猛地想起来那个老太婆是小云嫦的外祖母,忙改了措辞,“一位老太太在十四年前晚上失眠随便叨两句话而已,至于你记挂到现在吗?”

    “我害怕,鼠哥。”虢首封安静地说,“你知道我直觉很准。”

    叔伯仁沉默了。虢首封的直觉在夜行者内部是出了名的,非常准,而且前瞻性很强。有好几次,情报科一点苗头都没有别出来,他随手在地图上一指,说“那里出事了”,没过多久,他手指过的地方就会爆出个惊天大新闻。

    易云嫦再度偏头,静静地凝视虢首封。

    虢首封侧颜安静,眼光沉淀,站在那儿就是一片静谧的镜面湖水,很难想像丢一颗石子下去会激起怎样的涟漪。虢首封想了想,又补充说:“这段时间我常常半夜惊醒,总觉得有个重要的,不能忽略的细节。”

    叔伯仁叹了口气,扒拉扒拉日益稀疏的头发。他扒拉动作一顿,问对面:“能不能仔细重复一遍?你复述的吞口氏那一段话,我刚听得不大上心。”

    虢首封看向云嫦:“你重复吧?”

    易云嫦才是第一手接触。

    易云嫦点点头,认认真真:

    ——如果易萍没做那些多余的事,又怎么可能识破我多年筹谋?

    ——那根本不是易萍能知道的东西,一定有人暗中指导。

    ——小小年纪就知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看来易氏迟早要变成她的囊中物。

    “小小年纪就狠?易氏迟早变成易萍的囊中物?”叔伯仁自己搓着下巴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笑着笑着两眼发直,再笑着笑着……他忽然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桌上堆起来的文件弹了弹,自己则因为起身太猛,腰磕在桌角磕得浑身一僵:“交集!”

    “她们做了同一件事,之前不知道,但后来吞口氏露了马脚,被同样经历过的易萍发觉了。”叔伯仁在屋子里团团围了一圈。

    虢首封:“是什么事?”

    叔伯仁透过视屏望着他,无辜反问:“我哪知道?”

    “那你激动什么?”

    叔伯仁挠头嘿嘿:“这不是凭着以往经验产生了一点朦朦胧胧的直觉嘛——吞口氏做事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易萍呢?难道嫩姜还能比老姜辣?”

    “那我们从易萍身上找豁口?”

    “当然。”叔伯仁重新坐下来,拉开一个光拟键盘手指笃笃猛啄:“易萍狂妄自大,日常行踪处处有破绽,只要我乐意,她八岁还尿床的事能放出来给她公开处刑。”

    虢首封易云嫦:“?”

    虢首封:“倒也不至于此。”顿了顿,又问:“真的八岁尿床?”

    易云嫦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乖觉地摸摸她后背。

    “嘿嘿,那当然。她姐都在网上吐槽过,”叔伯仁也只是嘴里说说罢了,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易萍与吞口氏行迹重叠上,“能够和吞口氏做过的事产生重叠,并且还能说出来威慑吞口氏的,那她做过的事一定不是小事。动静应该蛮大的吧?让我先来翻翻她的履历……嗯……六岁选入本家,十岁就脱颖而出成为候选影夫人。厉害厉害。”

    “六岁以前呢?在她没有加入本家以前是什么样子?”叔伯仁忽然卡顿。

    “鼠哥?”

    叔伯仁不信邪,手指又往回拨弄了数下,突然国骂:“谁把她早期的档案删了?”

    虢首封皱眉:“是加密?”

    “不,是删除。什么删的?一点痕迹都不留。六岁以前的全都没有。这,显然是做贼心虚!易氏可真他妈有趣。”叔伯仁一个人嘀嘀咕咕,“那个闽清珊?就是回龙谷里的变异行尸,知道吗,她的个人档案秘密出现在易氏的信息档案里,是这次回龙谷之战时,姬覆叫我们全面搜索这个女人的资料才发现。即使如此,我们刚碰触‘闽清珊’这个名字,就被易氏察觉,对方立马删了个干净。这手法,和易萍的早期档案有得一拼。啧……你说这中间是不是有点什么关联?”

    虢首封看不出中间的关联:“是你想多了吗?”

    叔伯仁扫了他一眼:“这是我的直觉,臭小子,直觉你懂吗?”

    没人比虢首封更懂直觉。

    叔伯仁继续翻找易氏的信息库:“怎么连出生地都没有了,这让人怎么办?”出生地是一个人所有事迹的起始点,从出生地着手,即使这人有心隐瞒,也会有很多蛛丝马迹供人循踪而下。

    易云嫦想了想:“鼠哥,也许在铜口?”

    叔伯仁和虢首封都看向她。

    易云嫦说:“她这次来铜口曾在无意间叹说‘好久没回来,铜口也没什么变化’。这是不是意味她早年曾在铜□□动?”

    叔伯仁:“啊啊啊,对对对,铜口……有意思,铜口下面登记了一百二十六个易氏聚集地。啧,真多呢。这简直是易氏孵化大本营啊……有了,易……萍……灵夔十八年的出生记录,对上了!”

    “在哪?”明明知道在这边看不见,虢首封和易云嫦还是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

    “回龙谷,”

    “啊?”

    “偏东二百米的山沟里,一个风景怡人的旅游胜地。”叔伯仁大笑,“如果知道我们偷查她底细,会不会马上派人来玩追杀?”

    “别开玩笑了。”

    “这可不是玩笑。如果她过去确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杀人灭口这事一定会干。”

    “哦,找谁?”

    “夜行者肯定不行,夜行者才不会接这种见不得光的赏金任务。”

    “那只能找常山蛇了。”虢首封盯着他。

    叔伯仁笑脸一僵。视屏外适时传来叮咚、叮咚的门铃声,替叔伯仁解了围。

    叔伯仁跳起来,火急火燎地说:“我去看看。”

    他跑了,摄像头正对着他身后那面图案糊成一团的背景墙。虢首封努力辨认,越看越觉得那墙上画着一条蛇。可众所周知,鼠哥最喜欢的动物是老鼠,曾公开宣称那些下水道里的小生命为“可爱的小伙伴”。

    蛇类可是老鼠天敌。

    叔伯仁很快又回来,抱回一个快递箱。他一边拆快递一边说:“易萍寄的。她怎么寄东西给我?啊,还有一张便笺?”他从半开的纸盒子里捏出一张纸。

    “断手刀?什么东西?”

    “嗯……”可能是易萍的字迹太潦草,叔伯仁盯着小纸条看了半晌,“鉴于……拿钱……不办事……”叔伯仁吭哧吭哧地笑起来。

    “鼠哥,她的东西你也敢乱接?”虢首封忍不住打断视屏那边自得其乐的人,“也不嫌脏。赶紧丢了吧。”

    “那怎么行?好歹她的一片心意。”

    “这心意是好还是歹你不知道?”虢首封搞不明白为什么鼠哥会放心大胆地接东西。如果放在以往,这东西敢出现在夜行者公会门口,立刻就有专项小组全副武装上阵进行精密检测,确认一切无碍才会把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交给快递接收人。这中间的一整套流程,多半还是鼠哥带人亲自执行,怎么突然就变得疏忽大意起来?

    叔伯仁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行了行了,就你事儿多。调查易萍早年秘密的事我知道了,回头有消息再通知你。现在散了吧,玩你们的去,别吵我,吵得我耳鸣。”他二话不说切断了通讯。

    虢首封对着发黑的屏幕,半晌侧头对易云嫦一笑:“鼠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

    易云嫦也抿嘴。

    虢首封抱住她:“接下来想干什么?要不提早回房?”

    易云嫦小脸一红,摇摇头:“不,我想去训练室。”

    大煞风景。

    虢首封傻眼。

    易云嫦:“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你也来帮忙?”

    虢首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想法?什么帮忙?”

    易云嫦的新想法和近战肉搏有关。早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多黑衣人叠罗汉一样兜头扑过来,她一心考虑着要回避还是迎击。如果迎击,面对这么多的敌人,又该从正面还是侧面下手?她隐约记得中间有一个黑衣人速度极快,很快就近到眼前,直接朝正面挥上一拳。那股凌厉的拳风会让人下意识地回避,即使人从梦里醒来,拳风、回避也如同刚刚经历过一般刻骨铭心。她迫不及待想试试接下来应该用什么动作。

    虢首封从她的呢喃中捕捉到三个关键字:“贴身战?”

    “嗯。”

    他眼睛立刻就亮了:“可以,不错,你确实需要一些贴身战的搏斗技巧。我教你。”他借个人终端联上局域网,翻找官邸自带的各个训练场所的使用记录,注意到B-R15训练场现在空闲、无人使用,立刻预约并包了整个场所。他精神抖擞尤如要去打野战。“走吧走吧,我们还等什么呢?”

    易云嫦隐约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预兆,脚跟抵着地、身体往后仰试图以此对抗拖拽前进:“等等,只是一个试验!”

    “嗯嗯!”

    “你不能上来就全力以赴。”

    “嗯嗯!”

    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了再说。

    “我觉得可以了,你再全力以赴,好不好?”

    她的软言萌语激得虢首封浑身一热,空气里顿时多了一缕淡淡的冷梅香。

    “当然,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不留一点余力。”

    易云嫦狐疑地打量他:“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就说了,论直觉,没有人比虢首封更懂。

    沙市。

    叔伯仁趴在桌子上,表情放空地盯着那枚躺箱底的黑色匕首上。他不知发呆发了多久的时间,万簌俱静中,轻轻地呼唤:

    “归火?”

    “归火?”

    “归火?”

    第三声刚过,他脑子里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各种嚎叫声。他用力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抵挡声音。可惜并没有用。无数个男女老少在他脑子哭着喊着、咆哮、嘻笑……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百密中钻缝而出:

    “伯仁?”

    那些嘈杂都可以忽略了。

    叔伯仁怔怔地放下手,盯紧面前的匕首:“归火,你真的在这里?你……”

    你不是被送去疗养院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呆在一把刀里?”

    归火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伯仁,我被困在这儿了。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放我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这里好黑,到处都是血,不行,这感觉太糟糕了,快放我出去。”

    “你等等,”叔伯仁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把通身黝黑的匕首,翻找着上面可能会有的秘密,“我帮你看看。”他隐约挣扎着意识到不对劲:归火那么大的块头怎么可能会浓缩进这么小的刀身?他分神的霎那,手指重重磕在刀刃上。

    “啊!”

    他痛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一缕血滚过去,被尽数吸进匕首浅浅的凹槽里,不见了。那些吵得他头痛欲裂的声音齐齐一滞,发出满足的喟叹声。世界总算安宁了片刻。

    “对,就是这样。”归火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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