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达向来以司旗为主，对他的吩咐从来都是只服从，不过问，单他现在会主动提起就足以证明，司旗的举动确实反常了。
可司旗自己却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径直回屋，连头都懒得回一下，“这事我自有打算，你明天去把护卫队的人都调来。”
司达抬头望了一眼司旗的背影，又转头看了一眼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房间，然后才点头道：“是，主子。”
“隐一传信给卫都了吗？”
“没有，不过他刚醒就去了磐石铜矿，属下猜想他应该是去递信，不过二王子在矿脉的人都被我们埋了，属下就没让人再跟去。”
不定山刚发生山洪，虽然方向不同，可原来的上山路势必也会受到影响，此时上山还是太过危险。
“无妨，去查一下是谁在给杨千递消息？”
这次战事起得蹊跷，司旗对此最有感触，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姚国太子之死，他就想借机调查一下，可等他们到了岾州却一直没有进展，加上大王子一直登门骚扰兄嫂，他便急着赶回卫都。
可罗依依地出现搅动了形如一滩死水的岾州，磐石铜矿的探子冒了头，藏在暗处的势力也冒出了头。
“卑职已经查过了，是木奎，他在不定山养了两只信鸽。”
“信鸽？”司旗停下脚来，转头看向身后半步的司达。
司达点点头，肯定道：“正是。”
信鸽难训，必须有专人进行喂养，磐石铜矿很重要，可它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而非消息。
与其在那里养两只信鸽传递消息，还不如多养两个看守来得有用。
“让杜义长盯紧木奎，再传信回卫都，凡是从这边回去的东西一律截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能让蛰伏了这么多年的二王子冒头。”
司旗眼神锐利，赤褐色的眸子望向夜空，豆大的雨珠从空中落下，争先恐后地打在院角的黄角树上，金黄的叶子不堪重负，勉强支撑一二便随着雨滴飘落。
走水过后所剩不多的叶子，在这场不停歇地大雨里掉了个精光，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和曾经被烧焦的记忆。
天雨有情又无情，它能滋养万物，却也能轻易摧毁它曾经滋养的所有。
岾州城的雨又连着下了三日，空气的潮湿连被褥都要跟着冒出水来了，禁军自从被杨千借走，罗依依便只见过魏强一人。
即便见面，魏强的模样也憔悴得很，想来堤坝的事情不容乐观。
“去碧洲买粮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今天的雨终于停了，没了雨声的掩盖，在院子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
自从难民搬来驿站，这还是罗依依第一次听到声音。
“晚间刚得了消息，最迟后天就能到。”
粮食虽然比不上辎重有各种家伙用具，但也不轻，加上地面湿滑不便行走，后日已是极快了。
罗依依抬头望天，天空中繁星点点，争相闪耀，“星月为灯，是个赶路的好机会。”
言香和魏强抬头望向天空，同一时间罗依依继续说道：“传信给车队，命他们连夜赶路，务必在天亮前进入岾州地界。”
从难民营进城的难民数量庞大，加上之前就在城里流窜的难民，如今的岾州城一半以上都是难民，若是不能尽早解决吃穿问题，暴动便是迟早的事。
可杨千跟杜义长正忙着加筑堤坝，根本就没精力来管这事，昨天言香想要上街给罗依依买一罐果脯，毕竟顿顿喝药嘴里苦得慌，结果果脯没买到，还差点让人给抢了。
魏强自然明白罗依依的意思，他也没废话，直接就要动身却被罗依依给拦住了，“唤隐二去，他脚程快。”
隐二回到驿站后，她已经逼问过了，他回京了。
官府的消息都是由各地驿站负责，每到一个地方就换马换人，如此比较下，隐二竟也只比杨千的消息晚了一日回来，由此可见，他的脚程的确很快。
魏强点头离开，不一会儿陈嬷嬷就拿了披风出来，她边上前为罗依依披上，边劝道：“公主还是回屋歇着吧，外面湿气重，您身上的伤可受不得湿。”
言香上前挤开陈嬷嬷，自己动手为罗依依系紧披风，“公主，我们进去吧！”
猝不及防之下，陈嬷嬷被挤得踉跄了一步，她转头看向言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乐。
罗依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侧身躲开言香，伸手递到陈嬷嬷跟前，“嬷嬷扶本宫进去，言香你留在这里。”
言香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公……主？”
罗依依在心底悄悄地叹了一口气，细长的柳叶眉向下怂拉了一瞬，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嬷嬷是本宫身边的管事嬷嬷，而你只是本宫身边的一个宫女，摆好你自己的位置。”
“公主……”言香神情萎靡，不知道要怎样辩解才不会惹罗依依生气。
罗依依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心底抽了一下，可有些事她又不得不做，“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给嬷嬷赔不是。”
“使不得啊，使不得……”陈嬷嬷眉目舒展，连连否决，可罗依依依旧固执己见。
“言香还是个小姑娘，老奴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公主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生气。”陈嬷嬷轻扯嘴角，笑得眼里带花，回望言香时的眼神和煦如风。
“尊卑不分，该罚！”罗依依头也不回地进了屋，独留言香一脸茫然地站在檐下。
陈嬷嬷转身关门，却不忘小声地安抚两句，言香见状看向她的目光倒不像之前那般充满敌意了。
罗依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可她并没有出言阻拦。
“公主消消气，老奴刚从厨房端了银耳汤过来，还热乎着，你快喝一口润润嗓。”自从罗依依的嗓子受了伤，陈嬷嬷就日日给她炖银耳汤。
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在物资紧缺的岾州，她的这份心意是难得的，关键罗依依也正好需要。
她听劝地轻抿一口，丝滑润泽的银耳汤顿时就让她觉得喉咙舒服不少，就连肚子也跟着暖和起来。
陈嬷嬷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劝说，可罗依依并没有松口的打算。
言香太死心眼儿了，她得让她长记性，同时也不能让言香跟陈嬷嬷太过亲密，更不能让陈嬷嬷有了可以随意支配她的错觉。
“嬷嬷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罗依依放下瓷盅，解开披风向木榻走去。
陈嬷嬷立在原地，一脸为难，“这……这……”
她刚跟言香许诺会把罗依依哄好，结果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就被赶出去，那她的老脸要往哪儿搁？
“出去。”罗依依侧身躺在榻上，纤细的身子只在被子上留下一个并不明显的凸起。
陈嬷嬷望着她的背影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只能开门出去，等她一关上门，原本躺在的罗依依立刻起身来到门边偷听。
“怎么样了，嬷嬷，公主她还在生气吗？”言香见陈嬷嬷出来，立刻着急地询问，她已经忘了之前看陈嬷嬷不顺眼的事了。
陈嬷嬷望她一眼，低下头叹息一声，“唉！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
“我……”
“以前咱们主子不一样，你跟我不对付我也不跟你计较，可现在咱们都是公主的人，心里想的，做的，那都是为了公主，你说你这么不懂事，不是叫公主为难吗？”
陈嬷嬷苦口婆心地劝说，将自己和言香在罗依依心里的地位讲得一般重，听得言香一阵难受，深觉自己又给小姐添了麻烦。
从小到大，小姐宠她，护她，明知她脑子直，反应慢，却还是挑了她做贴身丫鬟，每次遇到事情她都会帮她，现如今小姐处境艰难，正是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却还只顾着自己高兴。
“我……我……”言香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就掉了下来，她嚷着哭腔喊道：“嬷嬷，对不起！我……我……”
“算了，算了……”陈嬷嬷摆了摆手，也不要言香继续往下说，“夜里凉，一会儿等公主睡着了你就进屋去伺候着，若是明日公主问起，就说你已经想明白了，也给我赔了不是。”
言香感激地望着陈嬷嬷，随着她的话一点点说出来，她也不住的点头应允。
罗依依穿着单衣靠在门后，两人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楚，陈嬷嬷看似毫无心机，实则处处耍着心眼。
若是换了别的人或许就免不了多心了，好在言香心眼儿实，根本就听不懂陈嬷嬷的暗示，她自然也就不会嫉妒陈嬷嬷取代了她在她这里的位置，更加不会因此跟她生出嫌隙。
星月濯影，隐蔽处修长的影子将一切尽收眼底，影子闪着光，于赤褐色的眼眸里闪烁跳跃，好似天边忽闪的明星，漂亮得紧。
常人见了会忍不住驻足欣赏，可司达自从看到了以后，皱起的眉头就一直不曾解开。
只因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司旗，是他无人可比的主子，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时，就表示他兴奋了。
而他兴奋的结果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主子，监视人这种事情由属下来就行，您不用这么……”
司达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哪个词比较贴合现在的司旗，毕竟以往他就算兴奋，也只会吩咐他们办事，不会这么亲力亲为到连着几日都偷偷观察，比那两个暗卫还要辛苦。
“御下有方，应该出身不低，让在江京的人直接去查世家贵族和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凡有年纪相仿者，直接抓了后宅的人认画像。”
“是！……主子，您这几日日日观察，就是为了这个？”司达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可刚问完他又觉得自己僭越了，赶紧闭嘴低头。
司旗看他一眼，转身越下房顶，边走边说：“给司沐递给消息，我要她住进苍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