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他

    苍澜宫是王子居所,不管成婚与否,直到王上立下继位者,其他人才会搬离。

    按照历来的规矩,所有外史都该住在汇明宫,那里虽然也在王宫,却远离王上及众妃嫔居住的北郦宫和王子居住的苍澜宫,罗依依虽然是去丰国的和亲公主,可按理也该住在汇明宫才对。

    “主子是想……”

    “她还算有几分本事,可不要叫本将失望才是。”司旗回头望了一眼罗依依的房间,拇指无意识地转了转上面的白玉扳指。

    其他人戴了扳指或许就喜欢没事转一转,可司旗很少那样做,他只有在极度悲伤,或对某事非常期待时才会那样,因此司达看到他的动作又紧张了。

    他从小跟在司旗身边,也一共只见司旗转过四次,一次是司盛将扳指送给他的时候,一次是司盛答应下次带他一起去打仗的时候,还有两次就是在得知司盛和老将军没了的时候。

    “主子,您……”

    “嗯?”司旗转头看向司达,锐利的眼神让司达瞬间就改了口,“属下白天去看过堤坝,怕是拦不住,杜大人他们已经安排了下游的人全部撤回岾州城里,杜大人的意思是让属下来问问主子,要不要先带长乐公主回卫都。”

    “不急,不定河就一条索桥,我们敢过,这公主也未必敢过,等水势暂缓后乘船回去。”

    “可是卫都那边给的期限快到了,属下怕再耽搁下去王上会多心。”

    这次迎亲本来是落不到司旗头上的,可王上刚借着守孝三年的礼制夺了司旗的兵权,王上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没有私心,于是特意让司旗做了迎亲主使官,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司家兵将驻守的边关。

    “无妨,那些尾巴自会回去禀报清楚。”

    司旗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星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眼角,如同蛰伏的饿狼散发幽深的绿光。

    绿光透过窗户回到夜空,吓得星月都没了影,只余下东边不畏阴霾的旭日敢悄悄地探出头来。

    旭日东升,薄薄的晨光穿过层层云雾,乌黑的天空被点亮,广阔的天地也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雄鸡随着旭日起鸣,陷入沉睡的人儿纷纷转醒,准备迎接许久未见的太阳,也期盼着今天能比昨天好。

    可惜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众人的呼唤,城内蜂拥的人群如同激流一般,在吐着白雾的清晨冷得冻脚,却也安抚不了这一城的躁动。

    往日里难民们全都三三两两地挤在别人的屋檐下,青石的大街上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因此几乎没人会在大街上晃荡,尤其这几日还突然变了天,冻得人恨不能直接缩成一个团子。

    可今天不一样,往日清冷的街道人头攒动,人、牲口、货物板车全都挤做了一团。

    这些都是城外避难的人,他们连夜奔逃,疲惫令他们直不起腰,自然也就疏忽了对财务的看管,屋檐下睡了一晚的人却养足了精神,个个都睁着一双泛光的眼睛盯着那些人的行囊,只因它们凸出的形状是饼,是馒头,是包子的模样。

    “娘,我饿了。”

    不知哪家的孩子突然开了口,脆生生的声音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临坐的几人互看一眼,忽然全都冲向了青石路上的人群,仿佛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啊!有人抢东西!”

    “放开!放开!你放开!”

    “拿来吧你!”

    “滚!这是俺家的烧饼!”

    “他娘的,把吃的都给爷交出来!”

    不知是谁开的头,抢夺东西的惊呼叫骂在一瞬间此起彼伏,混杂着妇人和小孩的尖叫啼哭,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杨千和杜义长对此早有预料,一早就安排了衙役维持秩序,可惜这些人刚要去制止,就被不知哪伸出来的脚给绊倒了,接着就是数不清的拳打脚踢。

    等罗依依接到消息时,已经有衙役被揍得只剩一口气了。

    “公主,现在要怎么办?”

    言香今早刚得了罗依依的原谅,这会儿见陈嬷嬷凑近了说话,她也没置气,乖巧的在旁边候着,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杨大人和杜大人呢?”这说好办又难办,好办在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难办就难办在要如何将他们安抚下来。

    虽说法不责众,可朝廷若是半点不计较,以后怕是还要出事。

    说到这个,陈嬷嬷也是一脸难色,“为了加筑堤坝,杨大人日夜守在不定河边,昨夜堤坝冲塌,他也因此收了难,如今人事不省……”

    听着陈嬷嬷的话,罗依依秀气的眉头轻轻隆起,葱白如玉的拇指轻轻抠着食指。

    陈嬷嬷偷瞄了一眼她的神色,继续说道:“那杜大人不是咱们姚国的官,咱们叫不动他。”

    “让文太医去给杨大人瞧瞧,顺便把知府的师爷唤来,看看如今知府还有多少衙役可用。”

    岾州属于两国共治之地,谁都不同意对方派兵驻守,最后这里便只有文官,而无武将,所以目前能动用的人也是十分有限。

    “文太医已经去了,只是现在街上乱得很,一时半会儿怕是请不来师爷。”

    罗依依沉思片刻,直接起身边走边道:“嬷嬷去找魏统帅,让他带着剩下的禁军到院子里等本宫。”

    打开房门,久违的阳光的味道立刻就钻了过来,可罗依依无心品味,她径直右转去往原本属于银月的房间,那里住着司旗。

    那晚的事情太过诡异,以至于这几日除非必要,她都甚少踏出房门,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跟司旗碰面,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司旗手里这只迎亲队伍不下百人,虽然对于庞大的难民而言确实太少,可这些人都是司旗的亲卫,经历过战场的血洗,光他们身上的气势就足以吓退一般人。

    咚咚咚……

    罗依依站到司旗房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门道:“司将军在吗?我是长乐,有事与您商量,还请开开门。”

    ──

    门里门外安静如初,听不到一丝动静,罗依依眉头一皱又敲了一下门,可仍旧无人回应。

    “公主,要不奴婢去外院找人问问?”

    司旗的人虽然都调来了驿站,可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安排在了外院,内院并无人手,自然也就无从询问。

    罗依依沉默了一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屋内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从不曾住人一样。

    罗依依幻视一圈,直接向内室走去。

    “公主?”

    言香不解地唤了一声,罗依依却跟没听到一样径直走向木榻,她站在榻前左右观察了一下就动手翻找起来,每翻过一个地方还会小心的复原。

    “公主在找什么东西,奴婢帮您找。”

    罗依依沉默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要找的东西,她只是觉得机会难得,万一能搜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日后也多了一分筹码。

    “公主在找什么?”

    司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他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惊得罗依依和言香双双跳转身来望向身后。

    他负手立于她们身后两尺处的圆桌旁,那高大的身姿如同一座山一样,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找你。”

    罗依依稳住心神,沉着应对,外人完全看不出她此刻的心虚和紧张,倒是她藏在袖中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毕竟那润白的手帕都快被她揉成腌菜了。

    司旗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木榻,上面的被褥乱了一角,那是罗依依受了惊吓后下意识手抖的结果。

    罗依依假装没有看懂他的意有所指,率先搬出了她最初的目的,“我想跟将军借用一下迎亲队,您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说了你便答应?”司旗抬脚走向内室,他一步步逼近罗依依,却在快走到跟前时被言香给挡住了去路。

    言香双臂展开,即使有一点点抖,她也没有退后半步。

    不过司旗根本就没把她当一回事,一直一个甩手就把她甩到了院子里,听到言香的惨叫,罗依依皱起眉头就要往外走,却被司旗给拦了下来。

    “让开!”罗依依侧脸看向司旗,漆黑的眸子藏着怒火,莹润的声音不再温温柔柔,而是掷地有声地坚定。

    “你这求人的态度不行。”司旗并没有将罗依依的生气放在眼里,反而十分中肯的评价起她的态度来。

    罗依依斜眼看着司旗,这分明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可惜气质过于冷酷,尤其此刻,冷酷中还带了一点痞气,让她好想撕碎他。

    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

    她记得她父亲常对太子说,世间千百态,人有不同,既为帝王当容人之异,揉杂百川,不以己好。

    今天这话反而提醒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在事态进一步变得糟糕前控制住岾州的□□,而最快的方法就是借用司旗的迎亲队。

    要想借到迎亲队,唯有司旗点头,那她现在能做出的就是接受司旗的不同,不以己好定生死,等目的达到后再清算不迟。

    想通过后,罗依依立刻收了目光,退后两步道:“将军说得是,那不知您要怎么样才肯借出迎亲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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