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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女三嫁

    乌飞兔走,石火光阴,沅君已经在淮邑度过了三个酷暑寒冬。

    沅君看着窗前的竹子。虽然已是深冬,但是酷寒之下,窗外的竹子仍有苍翠之意。不知不觉,三年间,这些竹子竟已长得这样大了。

    每次看到这些竹子,沅君不免会想到那个少年。虽然已经几年不见,但是当日离开卫王宫,他送来的这份礼物,无疑对她来说最最弥足珍贵。在这件事上,她对沐,的确有几分感激之意。

    挥毫点墨,一枝枝遒劲的竹便在画绢上晕开来。沅君看着笔下的竹,心头十分平静。

    这几年来,作画是她唯一可以纵心寄情的事情。这些年来,她画了不少画,有时有些立意好的,她便命人好生收起,细细装裱进布幔,快马送去朝歌卫王宫,权作礼物,送给王叔、母亲宣姜夫人和几个兄弟姐妹们。

    绿衣伸头看着案上的图画,倩然笑道:“公子的画艺又精进了!我要好生收起来,若送给君上,他看了一定喜欢!”

    沅君笑了笑,由着她去收拾。

    走出书房,她看着园内的竹子,思绪泠然。

    这三年中,淮邑的丁户涨了逾两千户,已是一座万户的大城,声势越发显赫。每年送给朝歌的岁赋也愈发丰厚,惠公朔每每都在谕旨中对沅君大加褒奖。

    三载春秋,对于沅君而言,不可谓不漫长。虽然沅君已经极力用淮邑的庶务和忙碌的课业来填充自己的寂寥时光,但只要她停下来,依然会觉得空虚。伫立在园中竹下,北望朝歌,成了她安静下来时最常做的一件事。

    这三年,她的身量见长,虽不见丰腴,却生得愈发面容俊美,身姿高挑。因着政令清明,淮邑的地方百姓,很是爱戴她,每每夸她“美男子”,“品貌非凡”。她的车驾所到之处,时常引来附近的小女娘悄声窥看。

    有惠公朔送来的皇甫先生和褚师傅这一文一武的良师在,她在课业上是断不敢松懈的。皇甫良先生本是序宫一名已告老还乡的公子少师,素有博文广知的美名,惠公朔特选送他来淮邑教授沅君。

    皇甫先生第一次见沅君时,便发现她勤勉好学,毫无纨绔习气,心中很是欢喜,不仅对她倾囊相授,管教更是从严,以致三年下来,课业上不论是文理、策论、刑罚、民治,沅君都能对答如流。

    至于褚相如师傅,他本是朝歌城戍城卫的总教习。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他是卫王宫内卫统领子由的徒弟。因着子由,沅君对褚相如师傅莫名就多了些信任。而且通过褚相如,三年中沅君得以与子由保持着联络。

    如今的沅君,骑马射箭愈发驾轻就熟,箭术大大精进。除了箭术,沅君还习了格斗剑术,每每子楚休假,二人对招,她的铜剑也舞得有模有样。只是论耐力、力度和战术,她还是要逊色子楚几分。纵如此,她也算当得淮邑、邢邑一带地方上“文武全才”的美誉了。

    三年中,朝歌也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惠公朔与宁福王姬的大婚。宁福王姬自入住卫王宫,便获封卫国君夫人的尊位。这位宁福王姬与周僖王并非一母所出,她入朝歌之时,还带来了自己同母的幼弟,公子衡。

    在长姐若兮的信中,沅君了解到这位君夫人脾气专横跋扈,喜好奢华,婚后第一年便缠闹着惠公大兴土木、兴修新殿。及至次年,这位君夫人生出了公子赤,在宫中就愈发忘形,不可一世。倒是陈国送进来的妫氏宗女,品性淑惠,自入宫来处处忍让;虽位为良人,但惠公多有宠爱,时常遭君夫人妒忌。

    相比之下,哥哥公明的信来的不算多,每次也都是提及时事变化与朝中事务,言辞简明。公明再有不到两年便要弱冠,如今行事愈发沉稳。

    这三年,天下间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齐国齐桓公愈发显赫的声势。自从北杏会盟后,齐国吞灭隧国以来,齐桓公在诸侯中的声望倍增,大有如日中天之势。在信中,公明提及王叔惠有心励精图治,重振卫国,也时常鞭策沅君,叮嘱她好生治理淮邑,以待来日重返朝歌为王叔朔做事。

    弟弟辟疆倒是个最欢脱的,为了不在人前落后于哥哥姐姐,他平日里时常写信询问沅君淮邑的风土民情和庶务。对于地方刑罚这一项,他十分感兴趣,经常和沅君讨教地方上法规条文的细节,每每问的元君不胜烦扰。

    只有云姬,一封信都没有来过。沅君知道,云姬一定用尽所有力量为自己周旋。在三年前的那次刺杀后,她在淮邑的平静日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书房内。

    “皇甫先生,您要走?!”沅君在席上踞坐而起,惊声问道。

    皇甫良抚着自己的白色胡须笑道:“公子,这三年,老身已经把能教的都教给你了。老身为卫国效力数十载,虽为文官,也曾见过卫国朝前的几次沉浮,早已对官场失了眷恋之心。但,能在垂暮之年遇到你这般勤勉好学的学生,老身觉得,甚是快慰。我教授你我平生所学,也算是全了我作为魏国臣子最后的赤诚之心。如今,心愿已了,我也该回家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先生——”沅君想要再挽留,皇甫良却摆摆手。

    “我已经给陛下上了奏疏,算算时日,应该也已到朝歌了。陛下念我年老体弱、病痛在身,必没有不应允之理。”

    沅君闻言愈发难过:“皇甫先生这是决意要走了。有道是,千金易得,良师难求!皇甫先生这一走,沅君只怕很难再遇到比您更敢对我管教从严、又春风化雨的老师了。”沅君说罢,敛衽在席上对皇甫先生行了深深一礼。

    皇甫良将沅君扶起:“公子不必如此。公子求知之心,在老身眼中,如璞如玉。来日若你真有志于此,不妨可去问看青石谷,若能投身于此间,或许能更进一层。”

    “青石谷?您是说,大夫石杞子、宁庄子都曾投身求学的青石谷?”沅君问。

    皇甫良点头。看着沅君,他的眼中光彩熠熠。

    七日后。大寒已至。

    皇甫良的奏疏很快得到了批复,惠公不仅同意他告老返乡,还给了他不少赏赐。既得了准,皇甫良便收拾好行囊要返乡。

    这一日,沅君同子楚、吴钰一起出城为皇甫良送行。分别之时,众人依依不舍。沅君红着眼眶,在马下向皇甫良拜别。

    返程路上,子楚不得不告诉了沅君另一个消息:丘山大营换防的时限到了,如今他的父亲卫惊云戍边已满三年,很快就会回返朝歌述职。

    三年的军营历练,已经让卫子楚成长为一名校尉。一起狩猎的时候,沅君在子楚的身上依稀可见来日将领的风采。只是,卫惊云将军一旦回朝歌述职,就意味着,子楚也要走了。

    “年前,还是年后——”沅君问。

    “年前。”子楚说的时候不无懊恼。要知道再有十余日便是小年了。

    沅君的心情简直跌落谷底。骑在马上,一贯爱言笑的她,破天荒地沉默,一个字也没有说。

    三年了,鬼知道她有多想念朝歌城的亲人。一年又一年,似乎身边的人都在离自己远去,她想要回朝歌的念想简直如同野草般,在她的心内疯长。

    西风肃肃,两颊上微微冰凉。

    落雪了。

    “沅君。我知道你心底难过。你要是难过,你就喊出来!你这样,让我害怕。”子楚轻声出言,想要劝解。他说的是实话,与公子沅君相交这些年,他不害怕任何繁芜的人事,甚至不怕上战场阵前杀人,可是见到沅君这样自苦的时刻,他真的很怕。

    沅君不想眼底的泪被人看见,顿时一扯缰绳,挥鞭策马,疾驰而去。迎着风雪,她直直向邑令府的方向而去。

    子楚正待要追上前去,吴钰却拦住他:“卫校尉莫急。公子他只是不忍和你们分离,他需要些时间。”

    子楚看着远去的背影,心中苦涩升腾。

    十日后。

    丘山大营整饬已毕,新任的戍边将军业已到任,卫惊云将军带着一众亲随,踏上了返回朝歌的路途。

    沅君在官道上设了路棚,备了酒水,为卫惊云将军和子楚送行。

    赵翔见到沅君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大着胆子上前讨了一杯酒,敬了沅君一杯才算完事。

    “赵翔,路上照顾好卫大将军,以后若有机会回到朝歌,我再与你斗酒!”沅君笑,心底却满是苦涩。

    赵翔开心地应了,打心底里愈发喜欢这位公子。

    对子楚沅君反倒没说太多。过于熟稔的交情,让她反而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沅君觉得心都要跟着去了。

    小年。

    料理完公寮的事务,沅君刚刚进了书房,豆蔻便奉上了刚收到的悦兮公主的急信。

    悦兮在信中说,母亲宣姜夫人病了。

    宣姜夫人这次起病很急,而且病情很重,甚至影响到了神志。病情一直沉疴不去,宣姜夫人已经缠绵病榻月余……

    看完信,惊急交错,沅君的泪夺眶而出。“姐姐,我的好姐姐!母亲病了这么久,你居然今天才告诉我!你们居然……都瞒着我!”

    沅君悲痛夹杂着伤心,一气之下将手中的信简重重地摔在地上。

    “公子息怒,莫要气伤了身子!”豆蔻已经追随沅君多年,对沅君的心结也能知悉一二,此际见主人如此伤心,不免心疼。

    是夜,沅君伏在案上,难得一次喝的大醉。

    她觉得心头烧着一把火,却又发作不得。

    她知道宣姜夫人素来不喜欢自己,可是多年的养育之恩、母子之情确是真的。她想回去,却碍于惠公当年的“若无诏令,不得擅回朝歌”的意旨动作不得。想要和人商议,师傅皇甫先生已经走了,子楚已经走了,就连云姬都不在身边……剩下的人,她又不能——是的,她不能。

    “这碗里的酒,好苦——”她看着手中的漆碗,吃吃笑着。

    ……

    待到绿衣和紫衣晚间将烂醉的沅君安放在床榻上后,绿衣实在不忍,不由走到外间,悄悄拭泪道:“公子这些年一直惦念着朝歌的人事,一刻都不曾放下过。如今公子这般踟蹰困顿,可怎生是好?更何况,公子历来是个主意大的,只怕这般下去,再生出什么事端。君上让你我照顾好沅君公子,倘若公子出了什么差错,你我该如何交代?”

    绿衣和紫衣两个,绿衣素来直爽,紫衣素来稳重。紫衣看着屏风后的人,轻声安慰绿衣道:“莫慌。公子虽有时行事颇为大胆,但总归是有分寸的。你我这段时间且先宽慰着她,待到元夕节,陈国公子陈霄必会来。到时或许陈国公子能够开解一二。”

    陈国公子陈霄已经陪沅君过了三年的元夕节了。他既开了口说每年会陪沅君过元夕节,又向来重诺,想必今年也必会来看望公子沅君。绿衣和紫衣暂时按下心头的不安,只愈发勤勉的服侍沅君,巴巴地盼着新年快些过去,元夕节快些到来。

    这个新年对于沅君来说十分难熬。

    她不止一次坐在书案前,提笔想要给王叔惠公上疏陈情,却苦于无从下笔。

    就这样,一日捱过一日,终于,陈霄的拜帖和丝竹班子在正月初十先到了。他安排的丝竹班子还是会自正月十三日在升平酒坊对面开锣三天,让淮邑百姓与沅君这位城主“同乐”。

    绿衣和紫衣带领阖府上下,整饬含香,以待贵宾。

    陈霄是正月十三正午到的。绿衣和紫衣早早地就备好了酒水午宴,为陈霄公子洗尘。

    坐在席上,陈霄和沅君甫对饮了一杯,便对沅君笑道:“方才我进园中,你这园中的竹子当真是长得愈发可爱了。去年我来时,还不是这般情景!”

    沅君看着院中的那抹苍翠,点头道:“正是。这些竹子近来长势愈发好了。”

    陈霄听着沅君语气不无寂寥,心下暗笑。

    他清了清嗓音,放下酒樽,笑道:“这么久没见,可有想我啊?说吧,想好怎么玩没有?”

    沅君沉吟半响,也放下酒樽:“子楚走了之后,我很久没打猎了。咱们去好生猎上一两只鹿来,做成新鲜的炙鹿肉,大碗喝酒才好!”

    “甚好,甚好!这次你可不许再耍赖强抢我的猎物就行!”陈霄附议。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两天猎。

    正月十五这日,淮邑长街上大放花灯,沅君例行在最大的酒楼升平酒坊宴请淮邑的主要官员们。吴钰,叶青都在,再加上陈国公子作陪,大家席上相谈甚欢。

    待到宴席散了,陈霄却不肯回去。只对沅君道:“我这次来,受人之托,还为你安排了别的节目,今夜不醉不归!”

    沅君听惯了陈霄的“受人之托”,不以为意,便随他同去。毕竟陈霄在这两日,她的确是难得的开怀了不少。

    谁知陈霄却让她换了他的马车。马车一路向前,越走四下越安静。沅君挑起窗帘,却见路上灯笼牌幡黑影幢幢,竟是处十分冷僻的所在。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沅君纳罕。

    “稍安勿躁。”陈霄自顾自地揣着袖子闭目养神。

    待到行至一处小院门前,马车停驻。陈霄带着沅君下车,进了二进院子,又来到主厅。

    陈霄让随侍备好炭火和吃食酒水,却只带着沅君坐在侧厅。又让人搬来了一道轻纱屏风,借帷柱分隔开主厅和侧厅。

    “这是何意?”沅君笑道:“难不成你要带我看什么宝贝不成?”

    陈霄笑:“说起来,或许真是个解忧的好宝贝。绿衣、紫衣,再去为你家主子添些灯来!”

    绿衣和紫衣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了。室内主厅、侧厅都添了许多灯,陆续都燃了起来。主厅被照的如同白昼。炭火点起后,屋内暖和了许多。

    前院已给下人们备了食盒酒水,沅君让绿衣、紫衣她们自顾去安乐。陈霄屏退左右,室内一个下人也不留,只留了一个叫作“阿麦”的武侍守在门外护卫安全。

    院子内西风萧瑟,一群被蒙着眼睛、脸上涂着各色人物花脸的民间伶人,被带了进来。此时他们眼上的布被摘下,为首的一个见到廊下的阿麦,惊惧的问:“大爷,敢问今夜我们要在何处献艺?”

    阿麦素来不惯言笑,此时说话脸上更像是挂了冰霜:“待会你们进去之后,就可以开始表演。谨记,定要使出你们平生的本事,卖力地演,却莫要冲撞了屏风后的贵人。演的好了有重赏,演砸了,有重罚!”

    那为首的班主听了是又惊又怕,但为了赚足币资博次富贵,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便转身交待一众人等,好生献艺。

    这一众人轻手轻脚进了房间,乐器伶人迅速在席上就位、调试管琴。

    为首的班主在轻纱屏风前一丈外轻声见了礼:“小人们给贵人请安了。小人等今日献上的曲目是《齐女三嫁》。这就开始。”

    丝竹管弦声响起,却是十分欢快的民间小调。

    沅君笑了:“霄,你这次请的伶人不似以往啊,倒是颇有民间乡野风味。”

    隔着轻纱屏风,沅君瞧见,场中一个油墨重彩的老年伶人走了上来,一边吟唱着,一边自报家门,他自称“卫宣公”。那卫宣公陈词之间,满面贪婪之色,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齐国公主的到来。

    沅君的脸色变了。

    她蓦地看向陈霄,心头一阵怒意。她重重将手中的酒碗拍在案上,水花四溅:“霄,枉我这般看重你,你今日——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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