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挑

    “咬它!咬它!咬!咬!”

    人流拥挤,呼喊声雷动。

    判胜的铜锣响过,七个人炸了窝般地叫了起来,乐得手舞足蹈。

    几个回合下来,尝到了甜头,几个人就愈发放开手脚。四君子各有家底,出手阔绰;公明和沅君因为新奇,倒也玩得酣畅;子楚尚武,虽家境略逊一筹,也不是特别喜欢这档玩乐,不过权当跟着众人赚赚币资,多点零用,于他也是一桩“何乐而不为”的事。

    这样一来连续五场下来,七个人都赚了不少币资。尤其是钱多多,下注的本钱多,自然回转的也多,一来二去连钱袋都装不下了。

    又开了一局,沅君急得直嚷嚷:“这次我选!让我来选!”

    众人欣然同意给她这次机会。沅君选了一只看起来块头很大的花色雉鸡。

    “咬它!”“咬它!”

    “斗它!”“斗它!”

    几番恶斗下来,花雉鸡输得十分惨烈,就连脖子里的毛都被啄掉了不少,光秃秃秃的,霎是难看。

    众人多多少少都输了些,一时不无郁闷。

    钱多多则大不相同,他险些要哭了。

    一把抓住沅君的手,他的声音都带着哭意:“沅君少爷,你知不知道,方才这局把我今天赢的钱全押进去了啊……”

    前院斗完了雉鸡,钱多多又带大家来到了后院去斗蛐蛐儿。

    斗蛐蛐儿和斗鸡不同,场子是一间一间的隔间,环境比斗鸡的场子要清净一些。庄家备好对战的蛐蛐儿,让众人自己观察蛐蛐儿的品相,买定离手,押注比试。两只对战的蛐蛐儿在罐中咬来咬去,也是十分激烈。也有人特地带了自己的蛐蛐儿入场,设下赌局,一较高下的。

    斗蟋蟀自然是比斗鸡要精细、别致许多了。众人分了两组,公明、渠文、钱多多一组,沅君、子楚、石崇、宁蒙一组。两队人选了不同的场子,数局下来,打得火热。

    沅君到此时才发现,四君子十分熟悉场地,竟似是平日里时常乔装来这里消遣的光景。

    钱多多见输得钱陆陆续续讨回来了,眼睛骨碌一转,又起了新的主意,便挥手带着众人,离了院子,转而去到园子西侧的一处静室后面。

    躲在墙后,钱多多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众人正待问时,听见那里有人正在落锁。房门锁好之后,有两个下人捧着取好的蛐蛐儿往外走。

    “看见没有?这里就是他们存放蛐蛐儿的地方,又叫苗房。他们从农夫、奴隶那里低价收购蛐蛐苗儿,到了这里由专人饲养训练,再高价转卖,简直就是暴利!我早就想来这看个究竟了。想往日里我们在这里输了那么多钱,今日我们进去瞧瞧,心情好了临走时顺上他几只也不错。”钱多多挤挤眼睛,一时发起倡议。

    听到要偷东西,众人心中不无惴惴,奈何架不住人多左右互相撺掇,最后商量好,决定一起去把锁砸了,进去看个究竟。看完就走。

    于是,沅君和子楚放哨,钱多多和石崇去把砸锁了,剩下的人盯好各处出口,只要有人来了,就立刻脚底抹油,溜。

    一时众人行动起来。石崇在周围找了一块大石头,上前去砸锁。

    他使了很大的力气,石头和锁发出巨大的声响,可是不曾想那锁如此坚硬,并未被损坏。

    “让我来。”钱多多夺过石头,不由分说,抡起石头就是一通猛砸。

    “什么人在那儿!”游廊里传来一声询问。

    “不好,有人来了!”子楚最为警觉,率先发出信号。

    这下子所有人都慌神儿了。“快跑快跑!”钱多多一声招呼。

    七个人登时拔腿就跑。

    来人见到居然有团伙作案,不知怎的,拿出来一只小机关,放在嘴里一吹,一个尖锐的声瞬时传遍了整个园子。

    “汪汪汪——汪汪汪!”

    几声凶狠的狗叫声传来。整个园子都沸腾起来。屋内的人纷纷探头来看。

    七个人从后院跑到前院,回头看时,却见身后园中居然冲出十条形容凶恶的大黑犬,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叫人心头发麻。

    “这么多!我的妈呀!”酸宁蒙一声惊叫,第一个冲出了院子的大门。

    出了门之后,众人也顾不得自己的马车在哪里了,就近摸上一辆马车就爬上去,上去就大喊让车夫快走。

    混乱之中,石崇落在了最后面。石崇眼瞧着钱多多上了一辆马车,不由分说就冲了过去。马车跑了起来,石崇大呼:“钱多多,等等我!哎呦……我的腿,我的腿!”

    有一只恶犬已经跳出门槛追了上来,还咬上了他的小腿。

    钱多多站在马车上见状大急:“石崇,你这蠢货!把手给我!快爬上来!”

    石崇连连应诺,瞅准马车,一咬牙,扑了过去。他纵身一跃,不想身后的狗也跟着纵身一跃,就在他扑倒在马车上的那个瞬间,恶犬一口咬上了他的……屁股。

    “哎呦……我的腚!我的腚!”颠簸中,石崇趴在车上惨叫着哼哼唧唧,却打死不松开抱住钱多多马车的手。

    钱多多一脚把扑在石崇屁股上的恶犬给踹了下去,随后把石崇拖进了马车。

    四辆马车没命地狂奔,和来时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此时坐在马车里的人却出现了奇妙的组合。

    石崇趴在钱多多的马车里,钱多多则小心翼翼地帮他察看着pi/gu的伤势。

    酸宁蒙竟然上了大公鸡渠文的马车。昔日原本尴尬而少有交际的两个人,难得地坐在马车里一起大笑着聊天。

    至于子楚的马车,则一下子挤进来两位公子。因为沅君在混乱中下意识追着子楚跑了上来,而公明又追着沅君跑了上来,此时三人挤在一起,空间十分局促。偏碰上沅君这个魔怔的,她只要只要一想到方才七个人被十条恶犬狂追的怂状,便笑得惊天动地不能自已,恨不能在车里打滚。

    至于第四辆最宽敞的马车,本是来时两位公子的车架,反是空的,格外寂寥地跟在后面。

    明月酒坊。

    索性伤口不深,石崇的屁股上了药后好了很多。众人摆下酒宴,终于可以坐下来观赏那个他们期待了很久的陈国丝竹班子的演出。

    丝竹班子的演的第一出好戏,是《娥皇女英》。①

    有关于帝舜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的爱情神话故事,在场的少年们都曾在儿时听过。但是观看如此情真意切,细腻动人的通俗演绎,他们还真是首次。

    班子里的一众优伶们演一段,唱一段,真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②

    优伶们,演的是忠、孝、仁、义、礼,唱的是欢喜、惊怒、仇恨、妒忌、愁思……

    戏中情节与优伶们的精湛表演糅合在一起,每一次执手相望泪眼的凝眸,每一次欲说还休的转身挥袖……都深深地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苍梧之死那一段,扮演帝舜的男优演绎的悲壮而正气;泪洒青竹那一段,扮演娥皇和女英的两位女伶人,情意缠绵,泪痕与眉眼交相生艳,情景凄美迷离,仿佛带着众人来到了遍布青翠竹林的九嶷山……③

    这一场爱的悲歌,简直如同烙进了沅君的心底一般;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她时常能回想起那种萦绕在心头,九曲回肠,凄迷缠绵的感觉。而这般滋味,也成了她懵懂年少时,对爱这个字眼,最美好的感触。

    不仅是沅君,在这日之后的许多年,这个九转回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成为了这群少年们一起共度的所有韶华时光中,最鲜亮惊艳的一笔。

    从帝舜死在九嶷山开始,沅君就一直在哭。以至于,这第一出好戏唱罢,她的眼泪就成为众人引以讥笑的对象。

    “想不到,我们的沅君公子是这般,忒煞情多!”钱多多语出调笑。

    众人哄笑。

    沅君被抢白,面上尴尬;匆忙正色擦掉眼泪,狠狠地瞪回去才算。

    钱多多挥手叫来丝竹班子的管事:“演的不错!今儿个重重有赏!只不过,这些古时候的典故都已经是老掉牙的了,有没有什么新编的故事给我们瞧瞧的!”

    那管事一早看出席上的少年们来路不小,本就安排的十分卖力;听到有重赏,更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有!列位贵人,班子里有最新编排的《小白入齐》、《曹刿长勺谏战》等戏目,都是时下里坊间最受欢迎、最新的戏目。不知列位贵人可愿一试?”

    “你说的小白,可是当今齐国君主齐桓公吕小白?那曹刿,可是不久前长勺之战向鲁庄公谏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后来成功退了齐国大军的鲁国大夫曹刿?”大公鸡渠文瞬间来了兴致。

    “贵人好学识,您说的正是!”管事只觉简直是遇上了伯乐。

    “哎呀呀!好极了!你只管捡那描摹时事的戏目演来给我们看!”宁蒙听了也拍掌叫好。

    众人一听是对时事的演绎,顿时都兴奋异常。平日子都是从自己的父辈那里听到的各国的政闻要事,再无别的渠道。如今可以看到现成的通俗演绎,恨不能一次穷尽这个班子的所有戏目。

    于是班子再度开锣。接下来,又演了一出齐国公子小白当年与自己的哥哥公子纠为夺王位,争相返齐的戏目。

    这当中的曲折,在场的几人,都是听说过的。当年公子无知作乱杀了齐襄公,后又被齐国大夫雍禀设计诛杀。身在鲁国的公子纠和身在莒国的公子小白收到消息,都欲返回齐国继位。公子纠命人在半路上伏击公子小白。暗箭伏击,杀手以为已成功地将公子小白射死,却不想,那翎箭只是射中了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只是佯装倒地诈死。收到小白已死的消息,公子纠十分高兴,便放慢了返齐的速度。不想公子小白借机日夜兼程,先行一步入齐,登上大位。

    在低沉紧促的钟鼓声里,在萧瑟诡秘的笙笛中,一场又一场精彩的争权好戏浓墨重染地呈现在一众少年的眼前。杀手们激烈的打斗,小白入齐路上的种种曲折,都被渲染的恰到好处,看得众人只觉得,这个陈国的丝竹班子,简直是绝了!

    两场看下来,七个人如同上了瘾着了魔,看了还想再看,完全没有注意到,夜色已然悄悄降临。

    到了第三场曹刿论战,众人正兴致勃勃等着开锣时,却不想,门外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有人喝退了门口跑堂的劝阻,强行打开了他们所在厢房的门。

    房门外,站着一群人。他们个个都衣着艳丽,宽袍大袖,头上或绾着明珠,或绾着簪花。宽袍大袖,倒还常见,只是他们的衣袖,前襟上,都用各色的墨涂画上了一些别致的文字和图案,与衣服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反衬,显得格外地标新立异、独树一格。

    屋内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门口这群人的衣着给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做出了反应。

    门口的那群人,首当其冲就是那位他们已久违了的公子真。

    公子真挥挥衣袖,面上满是肆意。他走了进来的同时还吆喝了一声:“哟嗬!我倒是谁!原来是你们!”

    目光扫到屋内一角,公子真十分愤怒。他大踏步走近屋内的筵席旁,用扇子指着那丝竹班子的管事,面露怒容:“好你个小老儿!我说你的班子怎么三催四请都不见个踪影儿,感情好是来这里攀高枝儿来了!亏我前番那般抬举你,你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

    说完,他就一脚将那管事狠狠踹倒在地。管事捂着肚子,强忍剧痛,满目惊惶。

    沅君一行当时就怒了。

    卫子楚从席上起身,亲手扶起那摔倒在地的老人,对那公子真道:“公子真,你不要欺人太甚!”

    公子真看向卫子楚,一脸的凶神恶煞:“怎么着,卫子楚,想动手本公子奉陪!”

    他这一声吆嗬,原本跟着他的一众狐朋狗友顿时都涌了过来,屋内席前,顿时乌压压的围成一片。

    沅君此时才算是可以就近细看眼前的这些人,这一看不打紧,她险些笑了出来。

    方才远远地望着,只觉这群人衣着特点分明,格调卓尔不俗。可是凑近一看,这群人的脸上都涂着厚厚的铅粉,就连公子真都是如此,脸色煞白,愈发显得嘴唇殷红,横眉乌黑如烧碳。那衣服到虽是十分前卫别致,但穿在这群人的身上,反而觉得有些扎眼,玷污了那些服饰的文墨气息。

    沅君的鼻尖有些痒痒,她揉了又揉。眼前这群人的身上,传来一股很重的水粉香气……简直有些刺鼻。

    在这样的当口,双方针锋相对,情况不免紧张。石崇和柠檬也都从席上站了起来,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们的底气不免足了些。

    公明和沅君交换了个眼色。为了不给王叔惹麻烦,他们也并不想惹事。可是,公子真随后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他们。

    “公子公明,公子沅君,你们不要嚣张!你们以为,你们仗的是谁的势!还不是仗着那篡权夺位的卫朔和你们那声明狼藉的母亲姜无忧!”

    公子真说着,理了理耳后的发丝,掸了掸自己的衣袖。他冷眼望着席上的公明和沅君,一边仰首冷笑,一边说着极尽恶毒的言辞。

    “一家子,父不父,母不母,叔不叔,子不子!这天底下谁不知道,你们那位母亲,就是个人尽可夫的无耻dang妇!世人谁不知晓你们的母亲当日嫁入卫国,败坏与公子伋的婚约,先是勾引卫宣公,后是勾引公子昭伯的那点烂事!天下百姓谁不知晓,你们这一家子,才是卫国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沅君觉得,她简直要炸了。

    如此不堪入耳的下作言辞,污名直指她的母亲,让她气得浑身发抖。她所有的至亲都被包含在内,被人当众这般羞辱,她如何能忍!

    “公子真!我母亲的名讳也是你叫的!”沅君一拳砸在案上,几乎是从席上跳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有胆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哼哼。我有什么不敢说?我说你们的母亲姜无忧,就是个人尽可夫的无耻dang/妇!卫沅君,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那个dang/妇,勾搭卫昭伯所生出来的小孽障!”公子真气焰愈发嚣张。

    “你……”沅君气得嘴唇发抖,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公子真身后的那群乌合之众里,有人开始起哄。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轻声暗笑;有人喊“厉害厉害”,也有人喊“无能之辈”。

    “啪——”

    喧闹的屋子里,公子公明重重拍在木案上的雷霆一击,震住了全场。

    屋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到,席上的公子公明,脸色铁青。

    他的脸,阴沉的简直就像一座山。

    他理了理衣服,缓缓从席上站了起来。

    在走近公子真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同伴们道:“谁都不许动手。这是我和公子真的事。沅君,你也不准插手。”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逼人的气势,目光阴沉,幽幽地盯着公子真。沅君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哥哥这般模样。她知道,公明是真的怒了。

    公明压迫性地站在公子真面前。他寒声道:“公子真,今日你我二人,在此单挑,谁都不许插手。”

    伸手指着公子公明,公子真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凭——”

    可是“凭”字刚说出口,公子真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他往后趔趄了一步,捂着脸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嘴角流出血来。嘴里十分不好受,再吐出一口唾沫,一颗门牙已经飞将出来。

    “好你个卫公明!来啊,给我上!”公子真一声招呼。

    “谁敢?!讲明了单挑,就是单挑!谁若胆敢上来,且试试看!”卫子楚一马当先,抱拳拦在那帮乌合之众跟前。他这一发话,就连宁蒙和石崇也都上前拉开阵仗。

    上次交手,卫子楚的实力,在场的许多人,都是试过的。一时之间,众人都不敢上前,面面相觑。

    这边厢,公明已经一把揪过公子真,拳脚相加,一通暴揍。

    公明这次是真下了狠手。公子真被打的是毫无还手之力,身上的伤怕是不轻。不仅如此,公明还打得他眼窝青紫,额头见血,不一会儿,就见公子真的面颊都肿了起来。

    跟着公子真来的那群人顿时都看傻了眼。他们几时曾见过公子真被打的这般惨烈过?!一个个面色惨白,连连后退,甚至有人想要退出门外开溜。石崇眼尖,上前守住门口,在门上狠狠一拍,一声动静,吓回去了一帮人。

    沅君只觉头顶怒火中烧,她也想冲上前去暴打那公子真,却被一旁的钱多多和渠文死死拉住。

    注:

    ①娥皇女英: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帝尧的两个女儿,姐姐叫娥皇,妹妹叫女英,同嫁帝舜为妻。

    ②优伶:古时候,优指男演员,伶是、指女演员。

    ③苍梧、泪洒青竹、九嶷山:舜继承尧的帝位后,娥皇、女英都成为了他的妃子,后来舜到南方巡视,死于苍梧。二妃往寻,得知舜帝已死,埋在九嶷山下,便抱竹痛哭。娥皇、女英两人的泪痕落在青竹上,形成斑点,泪尽而死,因称“潇湘竹”或“湘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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