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这道声音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路边大着胆子看戏的百姓;看清形势倒戈李程的众臣,以及,城楼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的帝王。

    “陆祁渊?好啊,如今他回来了,你们平阳侯府也要跟着造反是吗?!”

    人群缓缓让开了一条路,显于人前的身影正是尚未来得及换下夜行衣的陆祁渊与双亲,而他们中央还站着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他一出现,立即有人震惊的叫出他的名字。

    “怀安?!他是怀安!”

    当年高僧于京都开坛济世,为世人指点迷津的情景仍有人记得,尽管这些年云游世间让他面貌更加沧桑,可那股眉眼间的荡然之气仍是让人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人的声音不小,停留在老僧身上的视线也愈来愈多,惊讶过后,无人知道他为何在消失这么多年后又于此等情景之下突然现世,而方才平阳侯世子那句“先皇遗诏在手”又是何意。

    好在陆祁渊并没有让众人懵然太久,他面色冷静,面对李贺射过来的盛怒视线未有丝毫退缩。

    “不错,这位正是当年的怀安大师,想来有不少大人都知晓,先皇在世之时与大师私交甚笃,是以当初先皇弥留之际曾将一封密诏秘密送与大师手中,上面所记,‘将皇位传给太子李程’!奈何贼人趁乱谋反,大师一人无法救世这才隐于世间一十三年,如今,该是让这真相昭告天下之时了!”

    男人的声音激昂,足够让附近之人听清他话中深意。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无数道不可置信的的声音从四方惊起。

    当年李贺弑兄夺位,先皇被他囚禁郁郁致死,这些都算不得秘密,为着不打扰先皇骸骨,陆祁渊并未将此事说的太清而众人已然明了。可今日双龙争位,他们是半分不敢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

    陆祁渊面色如常的扫过周遭众人,看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心中嘲弄之意更甚。恐怕此刻谁都看出他们平阳侯府已经站在了李程身后,这远游多年的大师也怕是被他们苦寻多年,只是无人猜到怀安今日出现并非是他寻到所致。

    而是早就在京都生变之时他便让人守好各个入京的关卡,果不其然,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也许是看着此地风云渐起,今日一早,便独自一人现身于他的视野,并不费半分口舌便将人带到此处。

    “阿弥陀佛,多年未见,各位施主安好。”

    怀安仿佛看不见这诡谲的氛围,他身上的袈裟于冬日来说太过单薄,且有几处已然破旧不堪,但他面上却未有任何寒冷之意,只兀自拨动念珠,仿佛给足了众人反应的时间。

    而余下被震惊的众人好似终于清醒过来,此刻他们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从前对李贺的畏惧,纷纷朝上首之人看了过去,只见他瞪着双眼,双手紧紧攥着城墙,眼中神色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畏惧更多一些。

    “怀安?竟然是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不知我这好皇姐给了你多少好处,竟然让你连这等谎话都编排出口!”

    “阿弥陀佛,老衲所言如何,李施主一验便知。”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件,看样子倒是像某种被草草割下布料。

    李莞随即接过,只看一眼,便红了眼眶。

    “是了,这是父皇的字迹!这就是出自先皇之手!”

    闻言四周喧闹之声更甚,李贺已慌乱起来,可他仍是强装镇定,瞪着发红的双眼朝着李莞怒喝“你自幼与李程交好,如今岂不是要向着他说话!你们想把谋反变成名正言顺?!不可能!你们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那我呢?”

    这时与人群中又走出一人,宫墙上不免又出现骚动,便是连李贺也不可置信的看过去,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为官三十载,如今位列文官之首的当朝宰辅,张逊!

    “张逊!这些年来朕试问对你不薄,如今你也要背叛朕吗?!”

    这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有人宁愿一朝赴死,全了那心中忠贞之火。而有的人于黑暗中蛰伏十余年,等来今日这复仇之时。而还有人只因当年的一念之差,便惶惶不安了数不清的日夜,直到城门被攻破那日,他好似才看见救赎。

    张逊并未理会模样变得十分狰狞的帝王,而是上前从李莞手中接过那封遗诏——一封活着先皇的血,用撕扯下来的寝衣做成的遗诏。

    “朕自知德行有亏,自以此身跪拜先祖,但国之根本不可儿戏,三皇子李贺行事偏激不宜为君,故现将皇位传给太子李程,社稷安定,朕方能心安。”

    先皇其实算不得一个明君,他在位的最后时期其实也有些昏聩无能,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便让李贺钻了空子。

    只是这位年岁不轻帝王将死之际仍是为他的江山做了最后一件事,虽然这封遗诏晚了十三年才被公之于世,可好在一切尚能有回归正轨的机会。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张逊当年还未坐到如今这般高位之时,也曾想象自己日后可位列堂前,为民做事,为君解忧的模样。可他却因当年酒醉后的一时失言,亲手将那个叫自己老师的孩子推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眼下这封沉溺多年的遗诏由他口中确认,让那些还在祈祷转机的臣子瞬间瘫软,他们知晓,败局已定。

    李贺看着他周身的人满目颓唐的模样,心中除了恼怒,更是多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望。

    因为张逊不仅仅是立于朝堂几十年的众臣,他还是他与李程的授业恩师。

    当年无数人被李程的才学惊艳之际,只有他愿意对当时不受重视且稍显愚笨的自己一视同仁,并且会神色温柔的告诫他,“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太子自然是这世间少有的珠玉,可你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明珠。他人所言何其负累,世间凡人尔尔,做好自己即可”。

    就是这样一段话,让当时被兄长掩盖住所有光芒的李贺突然又燃起希望,只是张逊当时哪里能想到,自己当时不过是刚饮过一些酒,便在这位天潢贵胄面前充起了长辈,甚至他自己事后都不记得自己那时具体说了些什么,还是最后大局已定,他才知晓自己究竟犯了何等大错。

    他这番话激起了李贺那原本藏于内心的贪婪,他想要他的父皇,他的臣民,乃至全天下都看到,他李贺,才是这世间最为不同的那颗帝王之星。

    前尘醉话三五句,而今痛悔无法言。

    他抬头看向那如疯如魔般的痴儿,霎时涌起千般思绪,可如今说什么也太晚了,他这些年殚精竭虑的护佑这千疮百孔的朝廷已耗费太多心血,此刻他霎时跪地,目光恳切的与少时尚且灵动之人对视。

    “陛下,收手吧,这些年来您所做的错事太多,万不能再错下去了啊!”

    老臣言语中的恳切之情,令在场中人无不心生动容。

    只是那高墙上的身影似乎并不认为自己败了,李氏皇族原本皆上等的面容此刻也因此人太过疯魔而显得极为可怖,只见他不知对身边的刘启交代了什么,不多时,众人便见城墙之上又多了几个身影,而陆祁渊见到其中一人时,脸上平静的表情瞬间一变。

    而此时一队皇城军模样的将士也登上高墙,只是他们并不未保护圣上,而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那道被李贺架在身前的瘦弱身影。

    “哈哈哈,看来你们当真是做了完全准备,竟连朕的皇城军都有你们的人,只是朕倒是猜不出,朕的这位‘雁归仙子’究竟是何等身份,竟然让你们都如此紧张,哈哈哈哈,二皇兄,这人莫不是你的房中娇妾吧!”

    何欢本在西北军攻城之时便趁乱进宫搜寻苏予初的下落,只是他显少进宫,尚未寻至少女身影之际还是让李贺先行反应过来,刘启一路上将刀架在少女的脖颈之处,看着那道刺眼的红痕,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跟着他们一同到达于此,听完李贺这番玷污少女名节之话,他险些拼死冲上前去,还是少女开口,这才勉强止住动作。

    “咳咳,我是谁?这个答案我早就告诉过你,难道到了此刻,还未猜出我的身份吗?”

    苏予初艰难说完这话之后便示意何欢不要轻举妄动,她并不是怕李贺受到刺激从而杀了自己,而是他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铺垫,李程胜利在望而不攻城,皆是因为他们此举名正言顺,如若就这样射杀李贺,饶是李程手中有遗诏在,也免不得被有心之人说上些什么,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他们要的,是光明正大的还当年枉死之人一个公道,因此事情并未结束之前,李贺万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的死在他们手中!

    宫门前的李程见此也握紧了手中弓箭,他本以为今日之事已不费吹灰之力,可却还是发生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他自知已经亏欠妻子太多,如今更不能眼睁睁见这位阔别许久的侄女有任何闪失,此刻他并不似从前那般冷静,手中弓已举起,可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陆祁渊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旁。

    “舅舅,她定是不愿你此刻动手。”

    见李程慢慢将弓放下,陆祁渊紧皱的眉头却仍未松开,可能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方才阻止李程的手都在颤抖,好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避免自己也做出相同的事。

    红墙耸立,缝隙处还有那冬日中最后一场寒雪,彼时天色刚刚亮起,冉冉升起的晨光打在高墙之上,这景致配上如今之势倒是格外凄美。

    男人隔着光亮同那并无半分畏惧的少女对视着,她朝他粲然一笑,仿佛是对他方才拦下李程的赞同。

    他却只觉这光亮刺眼,否则为何激的他瞬间双目通红。

    他们这短短一眼的相视并未引起李贺的注意,他仿佛沉浸在苏予初给予他的提示当中,用如今这转动艰难的头脑思索着她话中深意。

    “雁归,雁归。”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一把将少女转向了自己。

    “雁归,晏归,你,是苏晏的女儿?!”

    京都已然大乱,天下即将变主,这些年在京都靠着巴结皇室作威作福的富商早就收拾细软跑路,却不想刚出城门便遇见了一队专门留守于此的军队,遍塞银两无望,他们最轻的也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而原本被禁足府中的李勉也听见了大军过境的马蹄声响,皇城生变,谁还会奉命看管他这个已失权势的皇子,因而他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皇宫门前之时,刚巧听见了李贺那充斥着愤怒的大喊。

    只是他因对眼前之景过于惊讶,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列队而站的西北军末尾,边关锻炼出来的反应岂容他试验,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便被一支利剑贯穿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李勉在闭眼的最后一刻,也终于得以看见那城墙上女子的绝世模样。

    “原来,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

    话毕,他竟是无力讽刺自己这被人愚弄的一生,无力的倒在了他出生的这片土地之上。高墙上的李贺似乎并未看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倒在血泊当中,亦或是看见了也并不在意,因为,他如今已全然沉浸在被愚弄的愤怒之中。

    什么修仙,分明是这些人的用了某些障眼法蒙骗了他罢了!想来自己能这么轻易上当,定是有人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从前眼前盘桓的云雾此刻突然被人拨开,他一时气血上涌,霎时将手中的剑往苏予初脖颈处压深了一寸,却并未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可当鲜血不断从少女颈中流出时,无数人因此便了面色,而李贺好似察觉到了这么做的乐趣所在,他竟是一边将剑往更深之处推进,一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苏晏的女儿!你不知道吧,当时他就死在这城墙下了,明知道有埋伏他还一心想着杀朕,当真是蠢透了!还有你们苏家的所有人,都是朕派人将他们绞杀的!将门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一把火全付之一炬了!”

    如果李贺此刻能瞧见自己如今的样子,他应当也会觉得可怖。

    他未着龙袍,身上的白衣早就混合着脏污与鲜血在看不出从前圣洁的模样。他面色狰狞着,上一秒还在放声大笑,下一秒却突然变换了一副癫狂之色,见他将手中长剑提起,城下的陆祁渊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原来朕还在遗憾未能送你们一家团圆,没想到如今你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啊,既然如此,那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同我作伴,你便与我一同去见你的父母吧!”

    少女此刻第一次知晓,原来人对待杀意之时是会有所感知的,尽管她此刻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晕目眩,可李贺那一瞬之间的杀心她霎时便反应了过来。

    他气到极致,已经不想再拿自己做最后一道保命符,他想同她同归于尽!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此刻已经无力挣扎。看来,看似有希望的路最终仍是走进了死局。她闭眼等了半瞬,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松雪!”

    面对李贺的故意激怒也未曾失态的少女瞬间惊叫出声,无人发现,一个身材纤细的身影是如何混在这皇城军当中的,只是见那柄沾染着自己鲜血的长剑贯穿眼前人的身体时,苏予初顿时愣住,她接不住松雪摇摇欲坠的身子,二人一同倒下。

    可血染全身的人却仍费力笑着,不忍看见少女如此伤怀的模样。

    “主子,莫哭,一切都结束了。”

    少女的眼泪还是瞬间落下,她早就把松雪当做自己的嫡亲姐妹,此刻她心痛难耐,可松雪却完成了当初自己的承诺,笑着闭上了双眼。

    霁月巷中的海棠花此刻长出了新芽。

    在李贺刺入那一剑的同时也被松雪一脚踢开,同时一道强有力的箭矢自下飞驰而至瞬间扎入他的双腿,这一箭为李程所射出,不为要他性命,却发出了某些信号。

    近处的何欢一声令下,瞬间制服了已为数不多的皇城军,同样大批兵马冲进皇宫之内,李贺连自刎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被人生擒。

    这场意于拨乱反正的宫变并未消耗太多便已尘埃落定,而看着焦急朝自己跑过来的陆祁渊,少女终于再也撑不住软下了身子,昏倒在男人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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