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窗外月色如水,屋内早已燃起红烛。
烛火映照下,镜中少女的脸色平静,方才的羞怯之意再未有半分。
“这是做什么。”
苏予初并未回头,甚至视线也并未给旁人半分,只是看向镜中的自己,一边擦拭妆容,一边柔声的发问。
“恐怕主子早已猜出松雪身份,引而不发,只是不想和公子平生嫌隙,而今主子特意将槐夏引开,想必是有事情和松雪交代。”
松雪恭敬的跪在少女身后,经过这些时日的改变,声音已然不似初见之时那般娇媚。而苏予初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心中着实有些意外,连手里动作都停滞下来。
“松雪姑娘聪慧,可莫不是叫错了?不论你是奉长公主殿下还是公子之命,你的主子,都不该是我这个普通孤女。”
今日松雪那个眼神仍回荡在她的心里,,没想到她竟然在连陆祁渊本人都未曾发现的情况下,看穿自己的真实心意。
若是此人不能为她所用,日后恐怕有着大麻烦等着她。
想到此处,镜中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可身后的人却仍是声音恭顺。
“松雪自小经由殿下培养,殿下自然是松雪的主子,可暗卫不侍二主,松雪既已到了您的身侧,如今您便是我的主子,无论何事,我只会听从您的差遣。”
暗卫不侍二主,这话苏予初也知晓,是以如今心绪方定,可仍是不放心的问出最后一句。
“若是以后我和公主也站到了对立面呢?”
……
这次的问题好似真难住了跪地之人,无言半晌后,松雪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所想。
“公主殿下对松雪有大恩,我的确无法做出伤害她之事;如若此事并无半分转圜,松雪,以命奉主。”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点到为止。既然苏予初得到这个承诺,也就不再为难。
她从镜前站起,俯身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二人眼神交错,虽未再发一言,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与以往不同之意。
“我所行之事万般艰险,你既已做出选择,那我便信你。”
再之后两人便当未发生过此事,松雪帮着苏予初梳洗过后,槐夏遍寻未果也回来复命,被少女简单搪塞过去,几人便各自回房,准备歇息。
-
“世子,今日我紧盯了叶如茵一日,发现她并未再有其他动作,而且看起来好像也没有要把景蓝宝珠交给您的意思。”
陆祁渊这边刚回屋内,嘴角笑意还未曾淡去,就看见松垚已经在此等候,想起他要禀告之事,男人神色逐渐恢复如常。
而听完松垚的话,他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景蓝宝珠这般重要至宝,若是这么简单就交到他的手中,他才要怀疑此事是否有诈,而叶如茵这般,恰巧说明她内心确实藏着其他秘密。
“继续盯着她,等苍竹带回母亲的回信,再另做打算。”
事情紧急,而盛宁又与京都相隔甚远,陆祁渊便让可日行千里的苍竹前去送信。松垚得令后便打算退下,可走到门口之时又放慢了脚步,面上也一副纠结之像。
“世子,您与秦姑娘的事,可要现在就告知殿下和侯爷?”
听见他的话,陆祁渊先是眉眼变得温柔,可又待想到京都时局后面色稍显凝重。
“等大师一事有了结果,我再向父亲母亲亲自说明此事。”
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将明之时,福如客栈的后门走出一个穿着素雅的妇人,她手里拿着几样新鲜瓜果,看样子是想去什么地方。
一直守在暗处的松垚见此连忙跟上,果然也不出他所料,叶如茵,去了众人口中的藏宝之处,白塔寺。
-
“叶老板,又去寺中进香啊!”
“对啊,这不是到日子了吗!我这不来啊总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赶紧早早就起来了!”
“如茵姐,你今日可来得早了,了悟大师还在给弟子们上早课呢!”
“无事,那我便在一旁先行参拜,等大师走了我再前去。”
……
盛宁城内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福如客栈的老板叶如茵,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去白塔寺中进香,随后便会捐出不少香火,因已接连如此十二载,每次她来之时,寺中的住持了悟便会亲自替她解一跟签。
而今日她来得时辰却比以往都要早。待寺中各殿都参拜结束后,她便像往常一般准备替接下来的半月来求得一签,却不想今日却被殿前的僧人拦下。
“叶施主留步,师父先行交代过,叶施主如今心绪不宁,今日便不再与您解签了。师父还说,让您凡事平心而论,您请回吧。”
“……好,弟子知道了,劳烦小师父替我谢过了悟方丈。”
叶如茵走后,了悟从殿内走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动作缓慢的从袖口处拿出一枚竹签。
上上签。
-
未得解惑的叶如茵一路心绪不安的回到了客栈内,却不想已有人早早在此等候。
“叶老板这是出门了?”
“原来是李公子,嗐,今日是初一,正是我每日要去白塔寺进香的日子,我这不前去求得我这客栈兴顺太平吗!”
“叶老板去了白塔寺!那不知……”
“李公子所说之事,茵娘我记着呢,只是此时却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到今晚亥时三刻,烦请公子带着那位小姐,去二楼最里侧的厢房一绪。”
陆祁渊的话被叶如茵快速打断,此时屋内已有少许客人,叶如茵便借着擦拭桌子的动作,低头小声与他交代此事,随即便开始今日的忙碌。
另一边的松岩因听力极佳,见此便用眼神示意主子接下来该当如何。
而陆祁渊却是一改方才表现出的急切,神色平静,甚至还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再给她一日,若是明日母亲的信件传回,恐怕我便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
茶水饮尽,他便上楼与苏予初商讨接下来事宜,也告知了她一直以来找寻的人是何身份,可少女看样子并未听说过怀安的名讳,是以怕她忧心,他也没再说出自己的猜测。
二人独处良久,当他再一次目光灼灼的望向少女时,她终于有些受不住般将人撵了出去。被关在门外之人倒也不恼,只是摸了摸鼻子,随即无奈的笑了笑,便也静等傍晚的到来。
亥时方置,叶如茵便趁着夜深人静,先行走进这间房中。
房间一片漆黑,她也未有燃起烛火之意,只是一人独自坐在圆凳上,看不清究竟是何神色。
“咚咚咚”
“这里面有光亮,为何不见有人开门。”
亥时三刻已到,二人准时到了房间门口,可轻声敲了几声,却不见有人应答,看着屋内透出的亮光,苏予初在一旁小声发问。
“进去看看。”
陆祁渊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推门进去后,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发出光亮的烛火下,放着一张摊开的字条。
“今日不便,明日子时,静待姑娘一人——如茵。”
“这是,让我独自前来?”
看完信后,苏予初有几分真实的惊讶,她有想过今日走空,却不想那人却邀自己单独到访。
“先回去休息,此事究竟如何,明日便能知晓。”
随后二人便出门离去,只盼着明日晨起时,便能收到苍竹带来的好消息。
却不想第二日,非但苍竹不见身影,就连一直颇有分寸的苏予初也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你们姑娘人呢!”
槐夏急的哭了出来,说话也因为哽咽有些断断续续,
“我,我也不知道,姑娘和松雪说要出门走走,我见外面,外面风有些大,便回屋给姑娘拿了一件披风,可,可回来之时,她们竟都不见了踪影,我客栈内,都找遍了,甚至附近的街上也都找了,公子,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呜呜呜,都怪我,怎么没看好她们。”
槐夏因着愧疚和害怕,兀自在一旁蹲着哭了起来,而一旁的陆祁渊听见苏予初和松雪在一处时,不免松了一口气。
松雪是暗卫营中培养出来的高手,有她在身边,少女一时定然无事。随即眸色霎时变得锐利,
“通知人手,给我仔仔细细的找。”
“是!”
-
“叶老板,为何将我二人带至此处。”
众人遍寻不到的苏予初,此刻安然无恙的处于一间屋子里,而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双眼泛红的叶如茵。
“姑娘莫怪,我并无任何恶意,只是见你与一故人实在相像,一时情难自控,才将姑娘带来此处。”
“老板念旧之情可以理解,可竟直接带进暗室,是否…”
因松雪在身侧,少女神色并无太多惊惶,只是这叶如茵满眼含泪的模样,让她着实有些犹疑。
方才她与松雪在一楼等待槐夏,不想被采买回来的叶如茵撞了个正着,她本想与人打个招呼,却见她看见自己后竟又如初见那般怔住,随即更是双眼泛红将要落下泪来。
松雪见此便不善的挡在少女身前,可叶如茵竟是低声开口,想与她换个地方说话。松雪怕此人对她不利,朝她摇了摇头,可苏予初却是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随即二人便被她带至这间暗格内。
“你与我那故人着实相像,初见之时我便觉得如此,可那时你与她还有几分不同,可今日一见你穿的这件衣裳,我竟一时恍惚,仿佛故人便在眼前。”
虽然她说这话全然出自真心,可松雪自幼所受的教导便是人人皆有利可图,是以这话在她耳朵里,叶如茵分明是想与主子拉进关系,定然有所图谋,便想直接动手将人制服。
可就当她想请示苏予初时,却见主子也因她的话愣住,好像陷在了某种回忆里。
“娘亲,我也要穿藕荷色的衣裳,爹爹最喜欢娘亲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了!”
“好好好!娘这就带你去做!”
记忆中的美貌妇人,最常穿的便是藕粉色的衣裙,年幼的苏予初听连春提起,是因为少时与郎君初见时,她正是穿了这样一件衣裳,那人便夸了一句“甚美”。至此,不论是闺阁时期还是嫁做人妇,她身上最常穿的,还是这个颜色的衣裳。
而苏予初今日,恰巧穿的就是藕荷色的长裙!
见她这般反应,叶如茵好似并不意外,只是神情好似更加悲伤。
“我那位故人十分聪慧,才名远扬。我虽与她只做过一年女学同窗,却也被她的聪颖折服,奈何老天妒忌,竟让她在十三年前惨死家中,我听得此事心中震颤,不免感念上天不公,可不曾想,竟然偶然得知故人竟有一女不知下落,若她得以成人,大致也如姑娘这般吧。”
话说至此,松雪也知此事恐有隐情,便默默退至主子身后,见她眼神空泛,喃喃开口,“叶老板不是盛宁人?”
“我自然不是,我本是江南人士,后来追随兄长脚步前往京都,在那觅得良师益友,本想此生定居于此,”
说到这时,她一改方才的忧伤,双眸逐渐染上汹涌恨意,
“却不想一朝生变,奸佞小人上位,滥杀忠良无数,这般污浊之地,我如何再留在此地!这才只身远走,最后留在这恣意潇洒的盛宁。”
-
“还是没找到吗!?”
“公子,并未发现秦姑娘和松雪的踪迹,不过苍竹回来了,还带来了两封殿下的密信。”
苏予初如今消失半日,陆祁渊本没有心情再看其他,可就当他打算让松岩先带着密信下去时,却发现其中一封信的包装上竟有一处梅花标志!
“此去凶险,以梅花做标志,见此印记,速速归京。”
母亲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伸手接过信件,见信中只有短短一语,
“京中生变,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