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文/白甜贞

    “滴……滴……滴……”

    “是汽车,快看!”

    汽车成队,动静得有多大,十五六辆吉普车一字排成排驶向同一个目的地,引得沿路起得早的百姓瞪圆了眼睛争相追逐,以为车队里有什么大领导下乡视察来了。

    如此这般,也已惊动了沿路的相关单位。一时之间,多个单位领导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不绝于耳,全是从下面报上来的小道消息。

    啥啥都给编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是他事前知情,没准真会疑心下面的哪个人大过年的要生事。

    故尔,每每拿起电话筒,听到对方上报的都是一些无凭无据的无端猜测,他都是骂出一句“大惊小怪”,便切断了电话。

    端坐车内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徐荣轩可是程可则带出来的兵,行事谨慎惯是他的作风,关于今天组队出行的事,他早就连夜打了报告请示过上级。

    没有练出金钢钻,岂敢揽这瓷器活儿。毕竟,在这样神鬼不论的年月里一桩好事弄不好,很可能弄巧成拙变成了坏事。

    今天是他们到老首长家里叙旧的日子,别说他一个市局副局长有多激动了,要不是他拦的坚决,上级单位也想派人跟过来呢。

    ……

    这呼啦啦带出来这么老些人,也就一个晚上的事儿。几个电话打出去,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机会只有一次,二十九,见程首长。”

    哪成想,接电话的人也贱嗖嗖的往外打了电话啊。

    还有,哪想到接着电话的他们是宁可不睡觉也要趁着雪夜硬生生从各地开车赶到了泰州哩。有几位直眉愣眼的还是从邻省过来的,也是服了。

    要是时间再给宽松点,怕不得聚集更多的人啊。想想那场面,咳,挨揍的场面……徐荣轩和王小武都在忐忑不已,几十岁的人啦,生怕挨揍耶。

    徐荣轩心里在想什么,王小武猜不着,反正他是把皮先给绷紧了。脸上一会阴一会晴,眼瞅着离疯已不远。

    嘿嘿,能见着程首长,是得来一趟啊!嗐~大不了挨顿揍!

    本以为今天的大阵仗是上面派下来来搞批|斗的,引得某些人兴奋地站到路边张望了许久许久。可从他们眼前驶去的尽是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从车上步下的人也尽是些满脸喜色的中年人,连一辆站满小卫兵的卡斗也没瞧见!

    好哩,明了哩。

    这不是来搞批|斗的,倒很可能是来拜早年的哩。

    以往,这程老二每回探家都是他一个人,连个随从警卫都没带来过,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除了知道他可能是一位大军官,到底也没个准谱儿。

    好哩,这下彻底明镜哩。怕不是人家没得带,而是人家从事一惯低调哩。

    这不,仅一次,居然就有这么老些人过来登门拜访程可则,真牛X!

    “滴……滴……滴……”

    羡慕的流出哈喇子的不少人纷纷伸长脖子驻足张望着,看那些大笑着步下汽车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身上有的穿着便服,有的穿的是公家机关的制服,他们站在车边还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的相互寒暄了一会儿,就看这些人的身份,只怕也低不了啊。

    大上午的,呼拉拉从村口开进来许多辆吉普汽车,村支书程泰的消息也是快的,他急步跑来挤进人群抢先与人打起招呼,提示他们将汽车如何如何散开来停放,周边不远处就是一片打谷场,保准能停下所有汽车哩。

    “快看,快看,停到咱村里好多车啊。”

    片刻之后,由小吉普摆出的偌大阵仗齐刷刷的将程家宅院附近的打谷场停了个满满当当,此举又引起村子里的闲人和孩童纷纷围上去扒车窗看热闹。

    “咦~李小全!你的鼻涕沾到人家车玻璃上头哩,赶紧爬下来捧把雪给人家擦干净哩。

    “呵呵呵……好哩至然哥,俺这就打扫哩。”李小全抬起胳膊就照着鼻子下方擦去,咦~破棉袄已经看不清颜色哩,磕碜不。

    “他们都去程家哩,来看程家的大官儿的吧。”李小全问。

    站在车前盯着李小全打扫污渍,程至然他挺了挺小胸膛,说出口的话甚是与有荣焉,“那是俺程二伯,俺们是一个族里滴,瞧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穿着军装呢,还带了好多东西。”

    “屁哩,你懂啥,那是公安局的制服,不是军装。”旁边一个弯腰趴车窗往里瞅的半大小子双手抄着,纠正道。

    “许福哥,你懂的真多,俺怀林爷家里太有面儿哩!”不管什么制服,反正是他们程家一脉的客人。

    “那是。”这年月里,顺利的从初中毕业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像他过了年就能到大队上当记分员哩。“至然你也不小哩,你没看去年,至学那小子刚高中毕业,立马就顺顺当当就入伍走了哩。”

    “那不是吧,征兵的事是每年到日子就举办哩,去年人家来到咱们县城来征兵,和至学哥那批学生一块走的大小伙子从镇上出发那天,满满地站了一卡车人哩。光是俺们村就选上了八个小子,咦,许福你不是也去应征哩?呵~就怪你自己的脚长的平,它跑不快哩。”

    村子里没有什么秘密,许福验兵失败的事,十里八村都知道哩,如今他只能留在村里当社员务农,听大人们说平脚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太好说媳妇儿哩。

    自己是扁平足这事,到底还是漏了出去,许福翻足了一双大白眼,“笑么笑哩,再笑就傻哩!”接着,他继续历数所谓的内幕,“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没有至学他二叔在上面打招呼,咱们村能一下子入伍那些人?”

    “这不能够吧,按怀林爷和山则伯经常说的话,他们是绝不敢拖可则二伯后腿哩。怎么着,照你的意思,这桩事没准儿还有什么说头儿?”

    去年县城招募的新兵,数他们村子去的人数多,足足八个人哩。要不是他……就得是九个哩。往事不可追矣,叹无可叹之际,许福爱怜地摸了摸已经与他失之交臂的吉普车的门把手,语带神秘地说道,

    “那可不,至学他们去的是河北,离北京多近啊。细想想,没准什么时候就调入首都了吧?”

    “天啊,许福你这脑子转的可真快啊。”

    “那是。”可惜他不姓程,要不以他的学识和心计真到了部队上,大小也能混出来个样儿哩。

    ……

    外头喧闹的动静大的很,程怀林本就想出门迎接去,便叫上大儿子一道,“山则,你跟我出去看看,估摸着像是客人到哩。”

    程可则将坐在他腿上的女儿程军芯轻放到地上,起身对父亲和大哥说道,“都是老战友了,不用迎。”

    “爸爸,是不是给我苹果的叔叔们要来做客?”牵着爸爸的手,程军芯仰头问。

    “对。”

    这小丫头昨天晚上又呓语了几声,但好在没恶梦,就是不爱吃有油水的饭菜。来到家里两天了,只吃了些干馍、玉米糊糊和从家里带出来的小零嘴。

    小伙子们听到外头的动静,撒开腿早早的都随程至威和程至勇跑了出去,有吉普车玩,谁还待在屋里。

    而耳力甚好的程可则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毛,那外头的动静不太对头,来的不像一两辆车!

    当来访的一行人从打谷场走到程家小院,“匡匡匡”整齐划一地跺脚,又齐刷刷的冲着程可则敬礼。一个个的大男人眼框微湿,吼出的声音激动的几近颤抖,“首长,首长……”的喊着。

    别说那些没用的,光是看到这伙子人,程可则就想踹人啦!

    ……

    程家的大家长程怀林和程山则、程以则及其他人均呆站在门口好奇地观看,眼珠子一个比一个瞪得大,都纷纷将堂屋门口台阶的位置让予军职最高的程可则。

    当严肃高大的程可则站到院子里,将站到他面前的一堆人挨个检视一番后,只见他轻轻一抬手,以一个标准的回礼还以众人。

    “徐荣轩滚出来,你小子是不是成心给老子搞事情!”

    听到程可则的笑骂声,来访的众人前仰后合地哈哈哈的大笑不迭,首长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只是从比前更加威严了,就他这骂人的声音听着是真亲切啊。

    当几十位老战友风尘赴赴的站满了程家院子,眉头蹙起的程可则想把拼命往人堆里躲的徐荣轩揪出来给臭揍一顿。

    “徐荣轩,来都来了,你能躲哪去!”

    “报告首长,他这小子在这里。”被几位战友推出了人群的徐荣轩,一脸的无奈,笑的没得办法。

    “报告首长,这都是王小武通知的,可不赖俺。”身为公安副局长的徐荣轩抬起衣袖故意往鼻子底下一揩,夸张地吸溜着鼻子装的逼真似的。

    “哎……不啊首长,您可得明察秋毫,可不能冤枉俺,这伙子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俺也闹不清楚。”身板紧急立正,眼梢带笑的王小武上前一步回秉道。

    “报告首长,俺就在泰州农业局……”

    “古凡!是你小子吧?”

    “对,是俺,首长您过年好。”

    “报告首长,俺从郑州过来的,开了一夜的车,精神着呢!”

    “李三童,你个臭小子也过来了。说,谁通给你的信儿?”

    “那个……没谁啊,俺就是从马路上听说的,所以就找过来了,哪知道有这么巧嘞,碰上他们这伙子人哩。”

    “哈哈哈……”

    “哈哈哈……”

    “哼,臭小子们!”

    徐荣轩一面注意着首长有没有可能踹人,随后才敢夹紧屁股面朝人群喜笑哈哈:

    “同志们,咱们一起朝首长拜个早年啊。”

    “好啊,好啊……”

    “首长好,战友们给您拜年了,敬礼!”

    站到他面前的这群人,年龄都和自己差不多,当年他们一起北战南征、浴血奋战杀敌,有很多人牺牲了,他们这些活下来的……可能是天气寒冷,程可则吸了两下鼻子,不得不说,看见他们这拨人,与在海岛经常见到的那些年轻的现役士兵的感觉很不一样,此时此刻的程可则,眼睛热了!

    “既然来了,也就不将你们赶回去了。”他这话一出,大家伙儿咧开嘴角使劲笑。

    正了正神色,程可则略抬起手铿锵有力地继续说道:“昨儿家里杀了两头猪,给族里各家分了些肉,你们这么一来,一下子要添几十张嘴,铁定是不够的。猪肉嘛,就那么些定量,玉米糊糊、二合面馒头,加上现切的小咸菜,给你们管够!怎么样?”

    “感谢首长,保证完成任务!”平头老百姓在自个家里吃的就是这些东西,首长没把他们当外人,在场的大家伙儿个个抬头挺胸回答的简直不要太高兴。

    “不过,首长啊,咱都知道大家的日子紧巴,所以,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带口粮了,后备箱里头搁着呢!”

    “别给老子整妖娥子,是不是这么多年没见面,你们觉得老子没脾气了,嗯?”

    眼瞅着程可则由笑变怒,徐荣轩带头下意识的后退半步,于是赶紧言明,“那哪能呢,首长请放心,您的脾性和作战风格,咱们都跟明镜似的,绝对不敢到您跟前嗞牙。真的是口粮,真的保真。”

    “是真的,首长。”

    “是真的,首长。”

    ……

    众口烁金,程可则侧过身对程山则交待,“大哥,你跟过去看看是不是属实。”

    很快,程山则拎着半网兜土豆眉开眼笑的返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没有空手的,不是提着一兜子冬白菜,就是一手一捆大葱……

    一应东西到位,不一会儿便挨着墙根底下摆了老多食材。程可则朝他们手上看过去,不由得也笑了。

    徐荣轩放下一兜冬白菜,还是他带头喳喳呼呼的一顿输出,“现在还是灾年,家家都不富余,不带这些东西,没人敢登老领导的家门,怕被揍。”

    他这模样让人不敢相信他是在职多年的市公安局副局长,稳重什么的全都见不着,瞧着甚是嬉皮笑脸的没太多正形。

    看向这位始作俑者,程可则忍住踹出去的腿,他心道:“这伙子人倒是惯会整事儿,有了这些东西加持,到厨房门口多架上一口大锅,怎么着也能喂饱他们不是,哈哈哈……”

    程可则的手还没抬起来,机灵的王小武便开口道:“首长,您就别操心啦,咱们有的是能颠勺的人,行军打仗弄吃食的本领到什么时候都丢不了。”

    看向目光殷切期待的老部下们,程可则环视了一圈院子,这么多人,家里属实是坐不开的。一旁的程山则和现任村支书也嘀咕完了,程山则走到二弟身边出声建议:“可则,要不就到村尾小学校里面摆席面怎么样?”

    “这时候孩子们都放假了,小学校里面正空着,地方很是宽敞。”听罢大哥和程泰的话,他便点了点头,同意这个方案。

    再看部下这伙人那氛围高涨的架势,有些后悔那天在车站松了口,这只要他在老家一天,怕是还得有人会来。等过了年,赶紧动身才是。

    于是乎,程山则和程泰在前面打头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你拎着土豆、他拎着白菜的,浩浩荡荡地往村尾涌去。

    到了小学校,开门便是全院子厚实的雪地,洁白的雪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借到的扫把和铁锹,大家伙儿放下东西一起出力清雪,不一会儿便把整个小学校的庭院给清扫了出来。

    当过兵的人干起活来就是不含糊,另一边的程泰笑呵呵的领着几个人打开了两间教室,将课桌和板凳麻利地拼到一起,组合成了两排宴客席面。

    这间长方形的教室虽说冷些,但这几十号人个个火力壮,过会儿大家伙的肚子里就能进些热食和酒水,也不差啥。

    ……

    呼拉拉的人群从程家一离开,倒让苗德利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来了那么老些人,她可没那两把刷子能快速张罗出来足量的席面哩。

    场面这么大,男人们都得去小学校做陪客,程怀林、程以则、杨梁子也跟在人群里去了小学校那边。

    范素芝这边交待两个儿媳妇和闺女程芳芳一起帮手,好把厨房里收拾出来的食材如数装筐给抬到小学校那边去,家里这边留下一些食材够他们自家吃的就成。看这情况,估计也就家里的女眷和孩子们能在家里吃饭了。

    村里的小孩子觉得好玩,也紧跟着帮忙的大人后面帮忙拾柴火。很快,小学校的庭院里便支上了临时架起的厨棚,摆开案板,架上了两口大铁锅,生上火之后,一个临时的火房便开了市。

    不管这伙子人现今在什么单位是什么职务,个个都捥起袖子使劲往棚子里挤,要论从军打仗那时候,炊事班的活儿他们都能干。以前他们下了战场也喜欢找理由往炊事班里钻,和炊事员套套近乎,没准儿多少能找点东西填肚子啊。

    齁冷的天,数不清的人嘻嘻哈哈的争着抢着洗菜、切菜、剁肉、配菜,王小武和谢宝全刚想靠近灶台,意欲掌勺的二人,很快就被抢先的两位战友一人一个屁股给厥了出来。

    程可则被战友们团团围着,坐在教室里,根本分不出身来照看外面。

    他们当兵的人寒暄的热乎劲正在兴头上,程以则看一时也插不上话,他走到教室墙角边数了数摆着的十几瓶不同品种的白酒,以他多年在镇供销社工作的经验,照二哥这群老战友的架势,铁定不够喝,这么点子酒,也就够大家伙溜缝的吧。

    所以他走近大哥一嘀咕,同样也插不上话的父亲程怀林便也凑了过来。父子三人一碰头,程以则接过程怀林从裤腰口袋掏出来的一把子毛票和钱,独自回家推出他那辆自行车,便往镇上去了。

    顶着风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程以则一路上咧着嘴喝风,嘴边满是止不住的笑意。不亏是他二哥,今天这阵势、这排面……,一荣俱荣,他可算是涨见识了。

    程家的战友叙旧的席面就这么着在村尾的小学校里摆开了,村里的长者们如数到场作陪。

    人们都见到了,席面上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更没有什么名贵的菜肴,别说是有酒,就是没有酒,屋里那饱满的战友情绪已然是几欲掀破房顶的喧腾。

    席面上热火朝天,窗户外头也挂满了过来看热闹的小娃娃,有的咽口水,有的流哈喇子,有的挤不上去还要哭唧唧。一拨小孩儿被家长带走,很快又会挤上去一拨。一时之间,村子里可热闹了。

    从天亮到天黑,小学教室里的热闹仍未消退。随着夜已深沉,村里作陪的数人早被这些豪爽的军人给灌得酩酊大醉,时不时的就会有人家家里人照着手电筒行到此,一个一个陆续将人接了回去。

    由于大家都喝了酒,天黑雪路滑,回去的路不好走。战友们一个两个的絮叨,程可则再听不出来也不成,便交待大家去抱些干燥的玉米杆铺满教室,大家围上厚军大衣和厚棉袄,就地而卧凑合一夜吧。

    “太好了,首长,俺们就是这意思。想想当年,您带着咱们多少次就是这样的,小股作战夜里行军,又累又怕敌人摸上来偷袭,不能睡还不能大声说话,咱们就挤到一起整夜整夜的小声的说,咱们以前的政委还说那叫什么……”

    “卧谈会!”

    “恳切会吧?”

    “不是思想汇报会吗?”

    “切,管他什么会呢,反正咱们又能和首长聚到一起整夜聊上了,这多好啊。”

    “就是,就是。有这一夜,够咱们回忆半辈子了。”

    “是吹牛半辈子吧?”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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