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文/白甜贞

    晚饭后,家人们围坐到堂屋里聊天。

    堂屋里人太多,不方便,哼唧着闹着非亲爸伺候、倾倒尿盆不可的程军芯,刚步出堂屋就打了一个冷颤。

    父女俩手牵手来到一间厢房,昏黄的灯泡亮起来,程军芯看见爸爸从家里带来的一只提包被放置在桌上,就出口问:“爸爸,咱们今晚住这里吗?”

    “对。”

    “哦。”等爸爸将小痰盂给摆好,她撩起身上的厚衣裳,退下腰间连着松紧带的厚棉裤,小屁股坐到冰凉的痰盂上,冰凉的触感使她频频叫道:“嘶、嘶,好冷好凉呀……”

    之后,顺利的解决了生理之急。

    在程可则提着搪瓷痰盂站到院子把角上弯腰拿积雪清洗的时候,身为小监工的程军芯眨巴着大眼睛抬头仰望了一会儿漆黑又遥远无比的宽大黑幕,除了寒风和缓缓飘落下来的雪花,什么也看不清。

    两只小手向上接了一小会儿雪花,又抬起手臂挥去落于身上的雪沫,她身上裹着妈妈亲手制作的暖心牌棉衣,而刚填饱的肚子也是暖的。

    从步下火车至此,好似适应了冰天雪地的小姑娘垂首踩在院子里尚未来得及清理的厚积雪上,她摇晃着两条长长的黑辫子欢乐的又蹦又跳的。

    “爸爸,会一直下大雪吗?”

    “不会,看情形和这风速,估摸着半夜就会停了,没准儿明天会是个大晴天。”说着,他捧起雪,把双手搓洗了一番。

    站起身,程可则伸直手臂,他的影子便映到洁白的雪地上,如同展翅的大鹏鸟一般,就要虚揽着女儿往屋里走。

    “爸爸,你好厉害呀。”

    “爸爸,我还没洗手呢,是不是也要用雪?”

    “你不能用,雪太凉。”待程可则将那只清洗干净的搪瓷痰盂放回到厢房的床底下,而后,她被爸爸牵着手一路从厢房走出,步上两层小台阶掀开厚门帘,聚积在堂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

    程军芯皱了皱小鼻子未吭声,这屋里有一股味道她不喜欢闻啊。院外屋内冷暖交迭就如同两重天,至于洗不洗手什么的,她很快也就忘了。

    程可则刚一迈进屋,家人们谈笑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侧坐在炕沿上的范素芝立时欠了欠身,让开一个空位笑眯眯的冲二儿子指了指火炕,看着他将程军芯抱起轻放到堂屋的热炕头上,为她脱下棉皮鞋,摆好。

    而刚爬上炕头、小模样惹人怜爱的的程军芯,便让两个堂姐给招呼过去,姐妹三个挤到火炕最里边玩起了翻花绳。

    伺候好女儿,扫了一眼挤在炕梢不知和至勇和至威在小声嘀咕着什么的双胞胎儿子,程可则紧挨着母亲范素芝坐下。刚拉上母亲的手,便听到坐在一旁的父亲程怀林喃喃地念叨着:

    “胆小难把将军做,怕死还得见阎王。”

    见大侄子认真听训并点头,程可则便能大概了解到,程家的话题正围绕着至兵的提干,以及刚当兵走的至学在闲聊。

    见大孙子十分的乖觉,程怀林闷头吸了一口烟袋,看着二儿子唠叨:“真是没想到,咱家省吃俭用的供你们这一辈儿的孩子上学,哼~一个个的,没一个给我老头子长脸的。”

    “就是,俺觉着爹说的对哩,满村满公社往外打听去,咱们农村哪家的娃会供上高中哩。”苗德利嗑着瓜子说道。

    家里有程怀林在上头支撑着,不说是多费钱的事,反正苗德利回娘家的时候是不太愿意让人家问孩子们上学的事。

    要照她看,农村娃上什么学哩,长到了年龄张罗着说门亲事往过一娶过安生日子要紧。苗德利异想天开地想,要是她大儿子不出去当兵,那她家男人秋末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不正好能让至兵接班么,哪里还轮得上村子里的族亲程泰呢。

    程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除了农忙的时候能在家里帮一阵忙,其余时间不是去上学就是窝在桌前学习功课。可就这样的劲头,程家至今还没一个考上大学的。

    身为大嫂,数她苗德利生养的孩子最大,大儿二儿学到高中了吧,好赖算是文化人了吧,嗬……一个二个的都拐道去当了兵。虽说也光荣,但再怎么样,也不如从她屋里头供出一个大学生有面子哩。

    苗德利的话,遭到了程至勇和程军花的连声反对。“妈,不带你这样哩,我们都听爷爷奶奶的话,都要上学的嘛。”

    随着从屋内响起孙子孙女们的阵阵反对声,大当家的程怀林往炕沿上敲了敲烟袋杆:“老大,至兵和至学怎么回事啊,一个个的都没考好,你们当人家父母的怎么管的孩子哩。还有,至勇怎么样啊,我看呐,八成也悬。”

    挨着父亲就坐的程山则,虽然当了几年村支书,但他也只歪头笑了笑未敢吭声,至兵和至学两个小子都不是考大学的料,他也无语的很哩。抹了一把喝酒喝红了的脸,那因常年干农活而粗糙的脸庞使得已年过四十的男人多了几分沧桑感。

    而和三个堂弟低声嘀咕着什么的程至勇,也喝得小脸红扑扑的,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只是还在硬撑着罢了。刚反驳了母亲的话,他努力支撑起脑袋看着程怀林:“爷爷,您放心,我指定能考学考出来,不会像我大哥和二哥那样笨。”

    一巴掌拍下去,程至兵被气笑。“小老三,你涨本事了啊,拉踩我和至学做什么。”

    未有征兆的挨了大哥一记铁掌,程至勇搓了搓脑袋顶,感觉他身体内的酒气散了不少。而旁观了这一幕的程至威、程军洋和程军海三人挤香油似的紧挨着取暖,仅仅吃吃的笑也不作声。

    “爷爷,您是不知道,我高中毕业在队伍上算是高学历了,看书学习比一般人都要快不少呢。”

    大孙子的话,也没让程怀林有多高兴,略微一掀眼皮,他问:“那怎么考不上大学呢?”

    呃……爷爷您怎么哪疼就往哪戳啊。接收到大侄子求救的目光,程可则接过话头,低沉的声音道出话来:

    “爹,至兵所言不虚。如今已经不像解放前了,要想入伍当兵需要有一定文化,不识字的可是一个也不收了。”

    “在部队三年,至兵的性子磨砺的差不多了,他爱看机械方面的书,手勤爱动脑,要不他今年也不能顺利提干。后面再沉淀沉淀,可以转考技术工种,上两年军校出来之后往轮机那个方向发展。”

    “哎呀,他二叔,俺至兵还能上军校呢?”瓜子都顾不上嗑了,苗德利眼巴巴地盯着问。

    “要考,能不能考得上靠他自己。”

    二叔的话很明了,他前进方向的线是画直了的。程至兵兴奋得直搓脑袋,高兴得咧开嘴点头承诺:

    “二叔,我肯定努力。”

    “可则啊,把至兵送你那里去,没错。”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数月有余,程山则没有失落,倒显得轻松了不少。

    “大哥,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至兵是我大侄子,我不管谁管。”

    “就是就是哩,他二叔啊,那依你看,至学是不是也能转到你那边去当兵啊。”

    “去去去,瞎说什么哩这是。山则,管管你婆娘的嘴,真当军营是老二开的啊。”不待别人回话,程怀林直接将其打断,在他们程家谁也不能拿他老二小子的玩命挣下的前途搞坏事。

    程山则一道白眼瞪过去,苗德利便只低头嗑瓜子,不再吱声。

    不同兵种之间互调从来就不是小事,更不用说至学还是刚入伍的新兵了。真要那样蛮干,不是蠢就是有人不想混了。

    “大嫂,至学去河北当兵可比至兵好,他离家又近,以后探家也方便。”

    程可则的话音刚落,程至兵接过话头又道:“二叔说的是真的,娘。”

    “以前在信上我都不敢细提,就怕你们担心,我们守岛可苦啦,夏天的时候,身上晒得脱破皮,轻轻一搓就能撕下一层皮,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还有,那边的蚊子贼大,听说过没有,三只老鼠一麻袋,八只蚊子一盘菜。”

    程至兵的话说的风趣,引得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听着津津有味儿,还时不时的张嘴大乐,倒是把苗德利心疼的不行:“啊?俺的儿啊,你待的那地儿,那么苦哩?”

    “可不。再说了,我守岛的地方距离二叔隔着大海和数不清的小岛呢,真正说起来一年也见不上一面。”

    “哦哟,我的儿啊,可苦了你哩。”

    自从至兵去海南岛上当兵,这是头一次回家探亲。他的这番话,确实颠覆了她当娘的心,还以为有他二叔照顾着,她家大儿子少吃了不少苦呢。

    “娘,我不叫苦,当兵的都是这样过来的,为国家守海防,是光荣。”

    “我二叔是高级军官,他们上头的斗争激烈着呢,他要是敢为我这个小兵开后门寻私,你们就擎等着他脱官衣回家务农吧。”

    撇了大侄子一眼,程可则心想,至兵这小子还挺能白话的嘛,果然他这话一说,惊得程怀林连连摆手,烟也不抽了:

    “哦,不敢不敢,可不敢胡来。”

    程山则也连忙表态:“可则,不论是至兵、至学还是哪一个孩子,他们自己个能在部队里练成什么样,全由着他们自己个,要是待到了头,该退伍回家就让他们回家。你平常能照顾的就照顾一二,但万不能伤了你自己啊。”

    拉上儿子的手握了又握,范素芝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见识了近几十年的斗争与变动,就是再心疼孙子们,也知是她儿子的前途最要紧:

    “可则啊,你在外拼杀了这么些年,那都是拿你自己的命拼下来的功业,越高越怕摔,咱可不能做下坏事啊。你要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娘就是再心疼也摸不着你哩,甭管你爹和大哥怎么说,坏良心的事咱可不做哩。”

    “娘,您的话,儿子听着心里头暖和,一直谨记在心头。”

    将母亲的手握紧贴到胸前,程可则感动良多。

    握着烟袋杆指着满屋子的儿孙们,老神在在的程怀林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

    “至兵和至学是部队上的人,就先不说啥哩。至勇和至威你们俩小子听好喽,甭管后头能不能考上大学,端看你们的造化,别指望想着家里的大人能给你们走后门。别说门了,就是窗户也没有哩。”

    “我老头子早就有言在先,家里头再穷也要想法子供到你们高中毕业,男娃女娃都供。但要是你们自己惜力考不出来,高中毕业之后不想在家里务农的,就只剩下验兵这一条道了。当不当得上兵,你们二叔/二伯不能插手。”

    程至勇:“爷爷,您放心,我肯定是要考学的。”

    程至威:“爷爷,我也是。”

    俩侄子抢着表决心,俩侄女也纷纷点头,于是乎程可则便爽朗说道:

    “努力吧,孩子们。女孩子考省内的卫校,男孩子多看看工科的书,往水利方向考,像华北水利水电就不错。”

    “二叔,您再给细说说呗,我还真是没太明确的方向。”程至勇这话一出,一个二个的小脖子都拉直了。

    “好,那间学校呢,起源自1951年创建于北京的中央水利部水利学校……”

    有程可则高屋建瓴似的娓娓道来,程至勇感觉酒气散得差不多了,他和程至威两个人,都盘腿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儿。而程山则夫妻俩相视一笑,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反正一屋子人谁都不出声打断。

    ……

    听着爸爸絮絮叨叨的话说个没完似的,程军芯揉了揉眼睛,从大哥怀抱里直起身出声闹:“爸爸,我困了,什么时候洗澡啊?”

    “哦哟,小军芯要困觉了。”说着,范素芝欠了欠身,就要为小孙女掀开棉被让她躺进去。

    “这屋的炕头上热乎,来,奶奶帮着给你脱了外衣,掀开被窝你躺下先睡吧。晚上,奶奶搂着你睡成不?”

    “不嘛,奶奶,我要和爸爸一起。”

    小白手摸着自己垂到胸前的两条长辫子,程军芯瘫坐到炕里头,不想挪动。这屋里人太多了,她不习惯。

    “你爸那间厢房摆的是床没盘炕,被窝凉瓜瓜哩,他身板硬能睡得下床,他能受得住,你瞅你这小身板,不成哩。笑眯眯的范素芝规劝着有些怕生的小孙女。

    站在炕沿边上帮着婆婆掖被角的苗德利,也笑了:“咱们军芯小姑娘干干净净的不用洗,你瞧这外头的天气多冷啊,冬天轻易不洗澡哩,会得感冒的。”

    一听冬天不洗澡,程军芯惊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她连忙挥手拒绝:“不嘛,大伯娘,我妈妈说了,人不讲卫生,才会生病的。”

    从炕边爬了爬,伸出手指戳了戳程可则的后背,娇滴滴的小公主嘟着小嘴又发话了:“爸爸,咱们在路上窝了好几天,身上早就脏了,我要洗澡、要洗澡。”

    拉下女儿捣乱的小手,程可则眼里含笑的问:“娘,炕台上坐的铝水壶里有热火吗?”她这一折腾,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来看她,唯有这小人儿浑然不觉。

    “暖瓶里有,台子下面有一壶热水,台上这壶现在还是半温的水,拿火|枪捅开两个煤眼,火苗上来的很快,一会儿就是一壶热开水。”

    “成。烧两壶水吧,让军芯洗澡。”

    “还真洗啊?”范素芝担心大雪天洗澡,小孙女会受不住寒。

    “洗吧,她要是不洗,指定得闹,就是再困也睡不踏实。”女儿的娇性子和他媳妇儿一样,真真儿是学了个十成十。诶……也不知道那个肆意的女人如今天忙活什么呢。

    “哦哟,那是惯……”坐在旁边的程山则胳膊肘使劲一捅婆娘,算是及时阻止住了,惊得苗德利吐露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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