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在自家门口看到二哥，顿时把程以则高兴得不行。知道他今年底要回来，但不知道是哪一天到家。在听到二哥的来意后，先弯腰摸了摸小侄女的头顶，笑了笑，他说：

    “二哥这事很简单，你进家坐等一会。我这就去看守仓库的同事家里喊他出来，咱们先从仓库拿一只搪瓷的，明天我把钱补到柜台就成。”

    “成。”

    柳春花站在屋门边上抬手掀着厚厚的门帘，笑脸迎着二伯哥和孩子进屋，听他们兄弟俩寒暄，听到二嫂这回居然又没回来，她挑了挑眉毛，没敢插话多问。

    初次走进弟弟的家里，与弟媳、孩子们相互打了招呼，程可则在侄子程至威和侄女程军翠的簇拥下落坐。当弟弟拎着手电筒走后，少不得要坐下同他们闲聊一会儿。

    大概知道这屋子原本就盖的周正，但之前是过门而未入，这次走进来一看，才清楚感知到，弟弟家屋子的面积估摸着比起镇上的一般人家只大不小。

    除了待客的小客厅，改建的三间房一字排开，看房门的位置便知，各屋的面积应该是有大有小，屋顶挺高，修补的也结实，地面上是光滑的水泥地，哪里还能瞧见老鼠洞的影子。

    “这屋子让以则给收拾的利索，挺宽敞。”

    程以则媳妇柳春花这些年待在镇上，并不需要下地干农活，看上去瘦还是瘦的，只是要她和家里的大嫂站到一块比，还是她要显得年轻些。

    “还成，都是孩子他爹请人帮忙一点一点弄出来的，能使钱的咱们就给钱，为修屋子欠下的人情慢慢的也都还了。”

    因以则不在家，二伯哥便说他不喝茶，拎起暖水壶为他倒上多半小茶缸的清水，她转身又从条柜里拿出一颗青不愣噔的当地苹果，坐下就削起皮来。别看这苹果它个头小，还是程以则从供销社买下的内购货，比上到柜台上卖的价格能便宜五分钱。

    随着几个眉眼的流转，不经意的就已经将坐在程可则大腿上的程军芯给认真的打量了一番。

    皮肤白润得像尊玉人似的，长得大眼嘟噜的小姑娘和她妈妈一样也是一头的卷毛……柳春花寻思就是看过再多的照片也不如在这儿见到小侄女的真人一面，活灵活现摆头摆脑四处打量屋子内饰的小姑娘多好看哪。

    要是再和印象中的照片一对比，她发现小侄女的模样与那位未曾谋过面的二嫂约有六七分相似啊，妥妥的美人胚子。

    不由得暗暗叹一声“人与人比得死，货与货比得扔，”二伯哥家的小丫头从没来过山东农村的老家，冷不丁的一回来，却连老家的茅厕都不稀得上……

    程家肯定是不缺起夜的尿盆的，怎么这大半晚上的还要劳动程可则那么大的人物出门给寻摸新痰盂，呵呵……要照她来看，二伯哥怕是平常就挺娇惯小丫头的吧。

    要不说妯娌的心思都差不多呢，柳春花的心思与程山则媳妇苗德利心里想的不说一模一样，那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有三个孩子在屋里，氛围不冷，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给果子削着皮，柳春花抬起头，脸已上挂起笑脸，口气甚是温和：

    “二哥，您家这小丫头真俊，和她俩哥哥小时候差不多，也像小洋人哩。”

    女儿的小模样走到哪里都会被夸，程可则低下头与坐在他大腿上的女儿相视一看，彼此微微一笑。

    瘦壮瘦壮的程至威搬来一张方形高椅挪到他二伯旁边大马挎刀似的坐下，屈起两臂撑到椅背又垫在下巴底下，他的视线明目张胆地在二伯和小堂妹之间来回的扫描。

    程家的孩子，包括他，打小对二伯的崇拜自是不必多说。程至威长这么大，也是初次见到小堂妹的真人。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小堂妹竟是如此的玉雪可爱，真人比照片上要好看十倍，好想捏一下她的脸……呃……二伯在此，不敢放肆，他只是要好好欣赏一番。

    “妈，你看小堂妹的头发辫真长，还带卷儿的，好像比照片上显得要卷一些啊。”

    “可不，你二伯带你那俩堂弟小时候回来的时候，也是满头的卷儿。”

    “二伯，俩堂弟小时候回来过吗？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啊。”跨坐在方椅上的程至威撑着头问。

    环视屋内一周之后，程可则便只是环抱着女儿端坐在那里，慢慢的喝着清水，静待三弟回来。

    其实仅仅是这样，若要人瞧着，他就显得比一般人威武。

    不会什么形容词的柳春花只觉得像他二伯哥这般神气的气势，在程家其他男人身上还没瞧见过哩，连在镇供销社当职能干部好几年的程以则都不比上他二哥，二伯哥给人的那种感觉可比他们镇长书记还要神气不少哩。

    除了见过二伯哥这位大军官，柳春花所见过的最大的官员便是镇长书记了。故尔，在程以则多年以来的训诫之下，她虽是大字不识，也是不敢对这位二伯哥及其孩子有所不敬的。

    见程可则对着至威略点了点头，柳春花手上的那只小苹果也已削完了皮，她递给小侄女程军芯，便也笑了：

    “怎么没印象，那年你都四岁哩，怕是你忘事儿哩，你小时候还抢过人家的衣裳穿哦。”

    程军芯没吃晚饭呢，肚子里是空的，“谢谢三婶。”糯糯的出声道谢之后，小手接过三婶手里的小苹果，捧到嘴边便啃上了，接连啃了两小口，她又仰头凑到爸爸耳边嘀咕了一句“爸，我尿尿还没洗手”。

    “吃吧，没事。”

    “肚肚里会不会长虫？”

    “不会。”

    摩挲了下女儿的头发顶，嘴上虽然这么说，程可则也确实觉得头大、拿不准。

    正所谓妻贤夫祸少，这么多年以来，他的重心向来是侧重在军区那头，工资全部上交，只等着媳妇儿每月发给他两块钱作为零花钱，呃……随着他的工资上涨了几次，零花钱也早就涨到五块钱了，可喜可贺。

    非常省心的他，把家里的大小事和孩子们一股脑的都推给付矜瑜打理，好像隐约记得媳妇儿是有带女儿到医院拿过糖丸吃的……吧~

    在二伯父女俩说着悄悄话的时候，程至威感觉被自己妈妈的话给雷到了，这年月里虽然家家不富余，但他也不至于四岁了还抢别人的衣裳穿吧，于是，他梗着脖子打算否认到底：

    “怎么可能啊，妈。”

    瞥了护面子的儿子一眼，柳春花眼角的笑意愈加明显。

    家大了、人多了、群居在一处就是容易产生龃龉，程家的婆媳以及妯娌之间虽然在表面上算维持的风面浪静，实则也是不得不互相妥协着过日子。

    到这时候，柳春花不免又要想起分家的好处来了。

    自从分家之后，她的小日子过的简直不要太舒适哦。从她一家人搬到镇上，不，从她家以则到供销社上工起，她的娘家人哪个不是纷纷夸她嫁的好，每当她回娘家去，都是被称赞被羡慕的那个人。

    只是最近这三年多连续碰上大灾年，家家都没有余粮，不种地的人家还不如守着地的好活人呢。头一个灾年那时，她在镇上啥事不做，仅是待着就给饿得连走路都不想走。

    不过，总算那样的苦日子是熬过去了，今年秋种后，雨下了几场，雪也下得大，老人们都说照此看，地里的麦苗护住了，来年的粮食定是不会再减产。

    想当年在村里，程以则刚寻摸到正式工作，脚跟不稳，所得的工资低、票据少不说，还都要上交家里统一花用。她和大嫂都要看公婆的眼色过日子，她手里没一点活钱，去哪给孩子扯布做衣裳呢。

    明着要二伯哥家里的衣裳确实算薅羊毛，想起以前的事，洋洋得意的柳春花注视着儿子，笑得甚是欢喜：

    “怎么不可能，你小时候穿了一年多的那套小海军服就是从你双胞胎堂弟身上抢来的。”

    安静地倚在妈妈身边的程军翠，想起那套衣裳来，也歪头询问：“妈，那套衣裳好像我也穿过吧。”

    用手指点了点自家两个孩子，柳春花笑着言道：“可不，那套小衣裳洋气，你们兄妹俩都穿过。为了给你们俩改着穿，光是拆洗它们都弄了好几回哩。”

    Oh my god！太丢脸了吧！当着二伯的面，强烈的羞耻心使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于是，程至威干脆凑到边上蹲下更近距离的旁观小堂妹吃苹果，看她一咬一小口，小嘴巴动的又快，真像只小松鼠。

    忍着上手去捏她小脸蛋的冲动，索性将手臂亲昵地搭到二伯腿上，他仰头问：“二伯，俩堂弟现在长多高了？”

    “和你差不多。”

    “啊？不是吧，我可是比他们大几岁呢。”又被打击到了，程至威两手朝手撑着水泥地感觉受了星际爆击。

    “我哥他们整天打蓝球。”心想这个堂哥动作夸张真好玩，边吃苹果，程军芯边娇声答话。

    镇上学校里的篮球早就漏气了，也没人管。现在的学生哪有闲钱买篮球呢，再说镇上没卖的，需要到县城才能买到，一只篮球要十六块五，还要搭好几张工业票。

    “妈，你看，我就说要买篮球吧，你和爸偏不给我买，净耽误我长个子了。”

    “别窝地上，你不凉啊，快起来。”

    “你的个子又不矮，瞎扯什么篮球，个子长不长得高又不挨篮球什么事哩。开年之后用不了多久不是就上高中了嘛，你就盼着到了县城的学校再打吧。”说着话，柳春花时不时的就为搁在程可则眼前的小茶缸续上点热水。

    暗自翻着白眼，不想理没正形的哥哥，哎……他们程家的女娃少，加上这刚回老家的程军芯也才三个， “军芯妹妹，晚上你和我一块睡吧，我们一起看小人书，说悄悄话。”

    别管年龄大小，她们女生自然是一伙儿的，起身上前帮着扔掉小苹果核，程军翠拉住小堂妹的手，两位身量纤细又高挑的姑娘便一起往最边上的小房间走去。

    程军芯乖乖的由她拉着，滑下爸爸的腿，走去堂姐的房间看了一看。推开房门，拉下灯绳看到，虽是小小的一间，只够放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书桌下的空间还堆放着一只木头箱子，应该是存放程军翠个人衣裳使用的吧。

    好在书桌前就是一扇四四方方的大窗户，白天能透光，这间小房间里并不觉得沉闷，趴过去隔着玻璃朝外面瞧了瞧，黑黑的一片，没有星星，只能看到窗外的雪还在下。

    “军翠姐姐，你的房间蛮干净清爽的，那我要是和你一块睡在这里，要怎么上厕所呢？你家里有卫生间吗，抽水马桶那种。”

    笑眯眯的往小床上一坐，程军翠两只手朝后撑在床上，她觉得这位小堂妹说话可真好听，她头顶上的两条辫子可真长，刘海也是打着卷卷的，显得她可真洋气。

    当然，程军翠是形容不出来美少女长的是什么模样，不知道要是将小堂妹的辫子打开，会不会变成乍蓬蓬的。在心头忍下上手的冲动，程军翠歪着头仔细地端看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一时也看不够。

    要不是她二伯在遥远的地方当大军官，任她们俩走在陌生的大街上，谁能相信原本生活在一南一北的俩姑娘居然是亲戚，可真有意思。

    “没有，外头路边上有公共厕所，分男女的，晚上我们都用尿盆。”

    果然是如此，刚才她在客厅转着圈打量过了，没寻摸见卫生间呢。对着一直打量自己的堂姐露出莞尔一笑，程军芯随手拨了拨额前的卷毛刘海帘儿，细白的小手朝前一摊，她说：

    “那我住不下啊，不方便呢。我得和爸爸在一起，哎……我怕得用小痰盂呢。”

    随后，她自然地捧起小脸蛋，娇娇地轻叹出一口气，程军芯靠到床边缓缓牵上堂姐的手，挤出一抹微笑拉她一块离开了小房间。

    回到客厅后，程军芯她那小身子软骨糖似的搭到爸爸宽厚的后背上，撒娇想让爸爸背的意途再明显不过。程可则放下小茶缸，双手朝后揽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脊背，扭过头就看到一脸不舍得离开小堂妹的侄女，于是，他微笑着问：

    “军翠，要不你穿上厚棉衣坐到车后排，坐车一块回老宅，到了家能和姐姐妹妹再玩一会儿，要是困了就和你奶奶一块睡。”

    眼睛一亮，程军翠立马挤到二伯身边问：“二伯，您是开汽车来的吗？”原也想学小堂妹捧着小脸蛋那样娇俏的说话，可她已经大了，懂得害臊，那样的小动作硬是作不出。

    “对。”

    “那我要去。”

    “二伯，我也要去。”见妹妹高兴得拍手，程至威也凑过来，他也想坐汽车。

    镇上各家各户生火做饭都不盘炕，已经干净许多年的柳春花不太愿意自家俩孩子回村里睡，在土炕上滚着睡一觉，没得要惹回一身热土气，回来定得上澡堂洗澡，以为洗澡不要钱呐。

    二伯哥带着孩子们到家，大侄子至兵也就到家了，明天程以则肯定会带他们一家四口从镇上回村里相聚的，这俩半大孩子这会儿跟过去凑什么热闹，还不够闹心的。

    “大晚上的你们俩凑什么热闹，回村去睡得挤，留在家里睡不宽敞吗。”

    “妈，我就要跟二伯一起坐车回去。”回村睡不重要，坐一回汽车才是紧要的。程至威哪会不知二伯他们回家探亲，家里人变得多起来，晚上睡觉是得靠挤。而他们家就生活在镇上，是不好挤在爷爷奶奶家的。不过，能挤一晚是一晚。

    “对。”听哥哥这么一坚持，不理会妈妈的睁眼，程军翠立马点头加持。

    等程以则拎着一只新的搪瓷痰盂回到家里，程可则背上女儿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同他简单说了两句话，提上东西带着三个孩子便迎着风雪出了门。

    程以则和柳春花夫妻俩一直送到路边，见到威风凛凛的小吉普也很激动。眼见他家俩孩子拉开车门蹿上车，程以则倒是乐呵呵的没作声反对。

    而跟到车边，柳春花隔着车窗还在劝自家俩孩子别回去闹腾，只是，待程至威和程军翠双双坐到汽车里，任她是说破嘴皮也没用哒。

    道别后，程可则上车点火驱车而去。

    因下大雪，路上积雪厚，和来时一样，车子开的非常慢，来回两趟花了约三四十分钟左右，除了带回了侄子和侄女，还在程军芯就坐的副驾驶座下带回了一只新的痰盂。

    在他们到家的时候，程家的晚饭还在热火朝天的吃着，亲人相聚，开心呐。程可则有言在先，双胞胎年龄还小不能碰酒，整场倒酒一直是他俩的活儿，而程怀林、程山则、程至兵和程至勇一个个的都把脸喝得红扑扑的。

    而驱车赶回来的大大小小，没一个做假的，嘻嘻哈哈的围到餐桌边落坐，将桌上的饭菜收尾给肚子填了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