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等她打开门一看，不由得暗自佩服她家老头子的耳力。

    跟在首长奶奶身后来到餐厅，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捧着一只搪瓷小盆站到首长跟前就手将其摆到餐桌，之后他的两只小手交叠垫着小下巴，一双机灵明亮的眼睛盯着餐桌上的美食骨碌乱转，小脑袋一歪笑嘻嘻地讨食儿：

    “首长爷爷家果然有好吃的，我爷爷没骗我，嘻嘻嘻……我爷爷让我来端好吃的。”

    他说的没错吧，果然来的就是小豆子。首长抬起头得意地看了一眼老伴，放下筷子扭过身摸了摸在这一片向来以淘气闻名的小豆子的脑瓜顶，慈祥地看着孩子说：

    “小豆子，你们家里不是正吃炖鱼的嘛，你爷爷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儿，有炖鱼吃还不算完，怎么还派你过来捧小盆抄老子的底啊。”

    面对吹胡子睁眼的大首长，小豆子嘻嘻一乐，神色一点也不怵。眼见餐桌摆着鲜愣愣的海鲜，人小胆大的小豆子那两只小手摸上首长爷爷旁边的餐椅背，依旧歪着小脑袋吐字清晰小嘴巴巴的说：

    “首长爷爷~我们家里的炖鱼还没出锅呢，我爷爷听说您这里有好吃的，就派我过来端了。”

    孩子的话逗得首长夫人“扑哧”一笑，将老头子的哑口无言看在眼里，她起身伸长手臂拎过小豆子放到餐桌的小搪瓷盆，除了不动老头子的心头好，她将每一样海鲜给扒拉走二分之一，盛到那只小搪瓷盆里。

    海鲜太多，两位老人真心吃不完。

    拨好菜，又随手夹起一只浸腌好剥了壳的生呛大虎虾喂到小豆子嘴巴里，向来好吃的小家伙两手一背张嘴咬上咕叽咕叽咀嚼不停吞咽好几次，才将那条清甜清甜的大虎虾肉全部解决完。

    在爷爷家里他是最受宠的小霸王，平常的好东西小家伙吃的没数儿，没想到在今天还能吃到更加顶顶好吃的虾肉啊，吸溜……

    盯着餐桌……小脑筋一转，爬上餐椅一轱辘坐下，抬起萌萌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首长奶奶，小豆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眼巴巴地盼望着再被投喂一条。

    “咋的小豆子，连吃带拿还不够啊！你还想成坐地炮不成？”这小豆子脸上的小表情过于太喜人，他们这一片的军区老干部都喜欢逗他，有时候非给孩子逗哭了才算完，哈哈哈……

    老人家没有不喜欢身边有小孩儿围着的，小豆子一过来家里，这会儿的首长夫人倒是心甘情愿的将手边的面包给夹起一块投喂过去，机灵如小豆子立马伸出两手一接一捧，将炸得香甜无比的红豆面包递到嘴巴边上，丝毫不带犹豫的，一口下去便咬出了一个深深的小月牙。

    脑海深处的味蕾好像被重新唤醒似的，小豆子觉得他以前吃的东西都没有今天坐在这里吃的美，小家伙摇摆着小脚丫，照着面包是一口接一口的啃：

    “首长奶奶，这面包太好吃了。”

    “比鸡蛋糕好吃吧？”参加革命多年，活了大半辈子，其实首长夫人最喜欢吃甜的，亲孙子们虽然不在跟前，但她的衣服口袋里却经常揣着几颗椰子糖，哄自己解馋的时候吃的。

    “好吃，好吃一百倍。”

    “小皮猴子，你倒是能夸张，还能好吃一百倍。”小豆子的话，又将首长夫人逗乐。

    ……

    大门没关，池寒背着双手走进来，一看他大孙子摇头晃脑的正抱着一块类似糕点的东西往嘴里炫呢，咧开嘴宠溺地笑了笑出声叫道：

    “小豆子，你不是过来执行任务的吗？怎么迟迟不归队呢？”

    身为爷爷奶奶的心头宝，小豆子从来不怵爷爷的黑脸，他神态未变端坐在餐椅上摇摆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向爷爷报告：

    “爷爷，首长奶奶给我夹了好吃的，我想吃够了再回去啊。”

    “嘿！瞧见没有池寒，你家这大孙子心眼够数，不傻！”有小豆子作陪，首长进餐也觉得更香了些。

    “哈哈哈……那是，首长您也不看这是谁的大孙子。”池寒说罢，从背后亮出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炖鱼肉轻放到餐桌上，又顺势拉开一张空餐椅坐下，嘴上说：“嫂子，盛鱼的碗不着急还啊。”

    言谈之间，他又倾身上前果断出手立时从碗里头抓起一只肥大的生蚝肉炫进了早已张开的巨嘴深渊里……

    淡淡的将池寒的一串动作看下来，正系享受美餐之余，性情本就豁达的首长夫人神情放松，笑呵呵停下筷子答应道：“好”。这池寒和她家老头子凑到海南岛上搭班子多年，两家住的又近，她知道池寒有不喜欢拎空碗回去的小习惯。

    一时大意，手边这一碗最喜欢吃的肥蚝肉被抢走一颗，首长瞪起大眼珠子训道：

    “好你个池寒，老小子出手也太快了你。

    将那只碗往自己跟前挪了挪，里头已经不剩几枚蚝肉了，无视旁边也想趁伙打劫夹走一颗蚝肉的老婆子翻起的白眼，首长甚是护食的作派演了个十足，他说：

    “碗里头的谁也不准再动了啊，老子还没吃够呢。”在海南岛这地方，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军区的小食堂，这道菜他时常能吃到，但总也吃不够啊。吃来吃去，还得数小程媳妇给做的味道最到家。

    “老婆子，你别跟我抢这碗用大蒜爆炒的蚝，你不是总嫌弃蒜味大么，吃你那些柚子皮糖去吧。”因为护食成功，他毫不意外地又接到老伴优雅吃菜之余新翻起的白眼，首长老人家还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看向旁边又说：

    “喏~池寒，分给你家的都在你大孙子眼巴前放着的那只小搪瓷盆里。”

    其实从迈进餐厅起，池寒就看到了，分了有多半盆海鲜呢，首长没藏私。可是那里面应该没有这道蚝肉吧，所以他抢一颗吃吃是赚到的。

    并且，话又说回来，池家这会儿可围着不少人呢，都是下午半晌头上接到家里的电话早早赶回来凑热闹吃炖鱼的，就这小半盆东西端回去，一人夹不夹得到第二筷子都难说。

    “行行行，我不在这儿吃了。小程媳妇的手艺我也就能在首长您这里蹭到一两口，这道您最爱吃的蒜蓉炝爆的大蚝肉真是又肥又香，味道不错，顶好吃。”

    “不愧是做政委出身的，评价准确，你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吃到这会儿，首长已有些吃不动，手中的筷子已经不怎么夹菜。

    将首长的得意笑纳，在军区的高级干部里谁人不知，他老人家看程可则是哪哪儿都好。池寒伸长胳膊端起小盆，微笑言道：

    “首长，嫂子给拨好的这一搪瓷小盆我就给端走了啊，家里那一群人正吃炖鱼呢。您别光吃小程媳妇做的菜嘛，这不，我端过来的一大碗冒尖的鱼肉和粉条，您抽空也夹两筷子尝尝，香着呢。”

    说完一席话，池寒站起身，见首长和首长夫人都将筷子伸出去各夹回一块鱼肉尝了尝，虽然只有首长夫人说了一句好吃，但池寒脸上的微笑确实变大了些。正好已吃完面包的小豆子滑下餐椅，小油手伸上前拉住爷爷的手指，脆声声地说：

    “爷爷，我吃好了，咱们回家去吧，还要吃炖鱼和粉条呢。”

    孩子的话逗得三位年长者哈哈大笑不止……再次与主人告辞，池寒左手牵着一蹦一跳的大孙子，右手端着小搪瓷盆，一老一小和谐地往门外走去：

    “行啊小机灵鬼，你这小油手也就爷爷不嫌弃你，回到家让你奶奶给洗洗再上桌拿筷子啊。”

    “没问题啊爷爷，保准完成任务。”

    “嘿~你这回的保准有准头不？”

    “有啊，爷爷……”

    ……

    同一时间，另一处别墅门前。

    敲开张振邦家大门的少年程军海正提着大食篮，站在门口等人来开门呢。

    须臾，大门从里头被缓缓拉开，露出一位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一见来人，那位青少年憨厚的脸立时笑开：

    “哟，是程家的小子啊，不过你是大洋还是大海啊，敲我家大门干什么来了？”

    将大食篮向前一递，不善苟笑的程军海静和地介绍：“士轩哥，我是大海，我妈妈做好的海鲜，让我给张首长伯伯家送一份。”

    “有好吃的呀，那敢情好，把食篮给我，你快进来。”

    “哟，这大食篮可不轻啊，里头的东西应该不少。”提着大食篮走在前头，心醇气和的张士轩侧身回头笑问。

    跟在后头的少年耿直地点了点头，说话很程军海：“我妈妈给精心准备下的，每一样都珍贵无比。”

    “好嘞，这下有口福了。”

    笑呵呵的张士轩领着程军海一同进来，张振邦在楼上书房听到动静恰好从二楼楼梯步下，连在厨房做饭的张夫人谢圣英也探头出来，招呼了一句：

    “是程家的双胞胎啊，来的这是大洋还是大海啊？”

    “伯母，我是大海。”

    “哦，大海来了。”待她将半湿的双手往腰间的围裙上擦了两下，走到餐桌边一看，惊讶道：

    “哟，你这孩子咋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程家不是和大首长家走的近乎么，今天怎么跑他们家来了呢。谢圣英以前曾在某地的文艺团做过组织干事，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职务，可她一向支持斗|争|路|线|运|动。可惜，后来并没干出什么成绩，早早的就内退了。

    这么多年下来，娘家人总说她亲生的一儿一女没一点像她，儿子心地纯朴、憨厚如牛，女儿只知道要新衣、吃甜果，俩孩子的心思和她一点不熨贴。这不，张士轩将几盘子海鲜一摆出，就差流出哈喇子了，让她这当妈的简直没眼看。

    微扭头看向站到旁边的丈夫，谢圣英张嘴便问道：

    “老张，这么多东西，咱们能收吗？”

    撇了她一眼没搭话，张振邦径直去了厨房拿筷子。张士轩等不及之余悄悄往嘴里扔入一块鲜嫩无比的鱼腩，哇……他刚才蘸到了芥末，是呛……但好爽！躲过母亲欲扇过来的巴掌，他隔了两个位子，拉开餐椅坐下抬眼对程军海微微一笑，高声嚷开：

    “咋不能收，我都吃了，味道顶顶好。”

    见丈夫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双筷子，便知他是要收下这些东西的。不过是几盘子海鲜嘛，好啥好吃的，瞧他们父子俩那副馋样儿……现在是什么年月啊，为了点儿口腹之欲，一点警觉意识都没有，能怪她操碎了心嘛。谢圣英瞅着桌上那些摆盘精致的美食，疑惑地问：

    “这些东西旁边咋还摆着花朵和草枝子呢，还是生吃的，不会是日本料理吧？”

    “哼，没事瞎扯什么日本啊，这些东西是老子命人抬回来的，程可则知道派儿子给送来一套，那还不是应该的吗？”将几双筷子往餐桌上一扔，张振邦拉开餐椅坐下脸色黑如墨汁，妻子的话未免说得太不中听。

    捡起一双筷子又将一块鱼腩肉送进嘴里，张士轩是吃开心了，他高中毕业即将进入部队文工团工作，对程军海提来的海鲜很感兴趣，这几道菜的摆盘也很讲艺术性。于是，他指着摆在餐桌的海鲜讲：

    “就是，我爸说的对。妈，你不懂就别乱说，这是摆盘，是艺术，是品味。付婶婶是广东人，可会做这些生腌海鲜了。”

    “伯母，我妈妈是在广州长大的，他们那边都这么吃海鲜。”程军海绷一张小脸，答道。饭可以吃，话不能乱说呀，这是最浅显的规矩，连小孩儿都知道。

    “得得，我说错了还不成。”里里外外的都嫌她说话不中听，那她回厨房接着做饭总可以吧。迈开腿还没走两步，谢圣英就听身后人低哑着嗓门讲：“拿几个碗或盘子出来盛菜，给人孩子腾盘子。”

    撇了撇嘴，心想干活的时候又想起我来了，那么能耐怎么不自己进厨房拿呢。虽这么嘀咕，谢圣英还是从厨柜里拿出几个搪瓷小盆和大碗回到餐桌边上，又用她那独特的语气说：

    “我说老张，既然东西是你让人抬回来的，怎么送到程家去了啊，你不会是忘记咱家住几号楼了吧？”

    “这是输给程可则的，可不得让人把东西抬人家家里去么。”黑脸的张振邦此话一出，便可知张士轩那憨厚的基因来自何处。

    “咋的爸，你输给我程叔了。哈哈哈……”

    见儿子笑得前仰后合的，张振邦黑脸上的眼神立时透出两道犀利，不知不觉间上位者姿态尽显，那是常年作战和多年在军区领导岗位的浸染所养成的。毕竟是亲儿子，毕竟是在家里，便指着筷子笑骂：

    “……笑屁啊笑，你老子输了，让你高兴成这样啊。”

    “那是，你输一场，我们就能吃到这些好吃的，还不该高兴啊。”儿子才不管老子是什么官衔呢。

    余光撇见母亲面色不愉……蘸了一点酱油，筷子夹着一块鱼腩肉送到谢圣英嘴边，张士轩站起身说：

    “来，妈，你尝一下这鱼腩，可嫩了。”

    脖子微微后抻，谢圣英拢了拢自己那头操心过多略有些花白的头发，看向贴近自己的儿子，语气缓下许多：“嗯，看着是嫩，就是这生的，能这么吃吗？”

    “能，咋不能，您看我爸吃的多欢。”张士轩眼中含笑，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埋头进食的父亲。微瞪一眼打趣的儿子，张振邦出声交待：

    “你别愣着了，赶紧把盘子给人家孩子腾出来。”

    听话听音儿，他这话肯定不是对儿子说的，呵呵……习惯了丈夫的说话方式，一边快速拨菜，谢圣英一边念叨：

    “程家这几样盘子真好看，看着比咱们普通使的盘子要大上一些啊。”

    “啪”一声甩下筷子，张振邦微怒：

    “有完没完，盘子大，不就盛的东西多嘛。人家一下给送来这么些东西，咋还不够堵你的嘴的？”

    “哎呀，多心了不是，平常老说我，老张你才真够上纲上线的呢，我夸一句人家家的盘子好看，也不成？”就这点小动静，谢圣英可不怕他，他就会在家里训她，指使她干活、拉扯孩子。可她娘家人的忙呢，一点也指望不上他，动不动就搬出讲原则那套词压人，哼！

    知道程军海那孩子还在等着，谢圣英拿筷子一拨，混着摆盘的那些花草一股脑的倒进了自家的几只搪瓷小盆里，那不讲究的做法，张士轩简单没眼看。

    将一切看到眼里，等把空盘子放回食篮，盖上盖子，程军海上前两步提到手上，立马告辞：“伯伯、伯母、士轩哥，我回去了。”

    推开餐椅起身，穿过客厅，一直将程军海送到门口，张振邦一手撑到腰间，微笑着状似命令道：

    “大海，回去告诉你爸，输给他只是巧合不能作数啊。你家给送来的东西，我笑纳了，味道好，很好吃。”

    “好的张伯伯，一定告诉我爸爸。”说罢一转身，程军海拎着空食篮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