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受南海海域季风大气旋的影响，冷风嗖嗖的吹遍海岛全境，夹杂着数天不见停的秋雨，只要不出太阳，便是一夜入秋冬，天气愈加凉下来。

    随着被踹开的小院门，在风中颤抖似的来回摆了又摆，一窝放学的孩子涌进了客厅。付矜瑜把厨房收拾妥当，还没来及坐到沙发上去歇一会儿，她怀里便挤进来程军芯和于军林两个小朋友。

    “啊——！”

    “啊——！”

    “妈妈……咱家今天要吃大餐啊！”

    “伯妈……伯妈，有大虾吃啊！”

    捧起女儿的粉嫩的小脸，“吧唧”亲了一口，轻拍了拍她的小脊背，哄道：

    “是啊，要谢谢你们爸爸，餐桌上的东西全部是他给扒拉的壳，五六十只大虎虾的虾线也是他给挑的呢。他在书房坐着，你过去瞅一眼，一会儿洗洗小手乖乖的坐好，咱们很快开饭，好吗？”

    “我爸爸手劲大，多干活，多吃饭。”小姑娘站稳身子转过身如风似的跑向书房，一把推开房门，朝端坐在书桌前看书的男人扑了过去：“啊……爸爸，我放学回来了。”

    被闯进书房的女儿，打乱思绪。程可则放下手上的军事书籍，一把抱起已经在抽条的小闺女，父女俩随即笑闹起来。

    帮媳妇儿干完活儿，他人坐到书房就没出去。手上虽捧着书，但其实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近期程可则将按军区的指令前往福建出差，相关准备已经就绪。

    因担忧可能会漏接电话，昨天晚餐后，他照例赶到办公室坐等一通特殊电话。不久，泡好的一杯茶刚喝一半，桌上的电话机便响了。

    程可则终于接到等待了大半年之久的电话，他笑容朗朗、语气轻松地与其话家常。

    直到，电话那头的战友告诉他，他日前陪同一个调动工作的朋友去了一趟隔壁吕梁市，称赞说那里的风景很不错，比他所在的城市绿化要好一些。要是他老程有机会过去，人家很乐意再跑一趟作陪带他去吕梁市郊的龙山公园去转转，那里的园丁把花草打理的不错，保准跟他们海南军区的花坛差不到哪去。

    听到紧要处，程可则是握着拳头和为他通报消息的战友通完的电话。等把情况解析完屡清楚，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震得茶缸里的半杯水溅出来不少。

    那些人未免胆子太大了！

    表面上是按命令给老林恢复了工作，实际上却是将老林踢去了一个劳什子的公园，当了一个花匠。

    文件下达，拖了大半年没动，居然无人过问，这让他们有了莫名的底气。命令是必须要执行的，但他们也是敲准上头不会排人细细把关，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市政府给一个原军区的二把手安排什么所谓的工作了。

    挂完电话之后，他待在办公室抽烟许久，直到把本该坚持到月底的半包烟全部抽完，捏了捏空掉的烟纸盒，将其扔到废纸篓里，关掉办公室的灯，轻带上门，才回了家。

    ……

    而客厅这边，没跟在程军芯身后往书房跑的于军林，对程大大不感兴趣，他仰着小脸儿等笑容嫣然的付矜瑜照着他的小脑门也“啾”了一口，甚是明白的说：“伯妈，我要去洗手手。”之后，小朋友乍开两只小手朝着大哥哥们早就围过去的卫生间奔去。

    轻揽过洗好手一副等吃模样的少年韩益跃，付矜瑜带着他往厨房走，柔声商量：

    “婶婶给你们备了一份大食篮，带去给你爸爸妈妈同吃，怎么样？”

    虽然身处南海军港的总部大基地里，像餐桌上如此鲜亮又美味的深海海鲜可不是他们这些军属们想吃随时就能吃到的。

    以为光他们三个小孩儿留下吃一顿解馋就是了，没想到婶婶提前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食篮让带回家去啊。付矜瑜轻轻掀开食篮让韩益跃瞧了瞧，光是那一份大虎虾就摆了七八条，剥壳之后仍有大人的手掌那么长，斯文又有礼貌的少年小伙子，满意地笑了：

    “好多海鲜哪，深海虾真大，吸溜……婶婶，我这给就提回去。我爸过几天就要出海了，正好我们一家人一起解馋。”

    以为不能留下来同吃，跟在身后跑进来的韩益昀和于军蕊，也急了，姐姐向来文静，扭着小手嘟起小嘴的小军蕊，一阵小跑着抱上付矜瑜的大腿仰头开始提要求：

    “婶婶~婶婶，我也要吃咩。”

    “放心，少不了你的啊。”少年韩益跃两手齐发稳稳地提着一只大食篮，扬起嘴角招呼韩益昀和于军蕊随他一道回家：

    “你俩跟我回家，婶婶给咱们准备的够吃，妈妈肯定也早早去食堂打回了饭菜，带上这些回到家我们陪爸爸妈妈一起吃。”

    听到哥哥的话，韩益昀立马乖乖往外跑，可于军蕊上了幼儿园，人家学会数数了，扭着小手躲到坐等开饭的于军林身边，就是不愿意走，用她那明亮的小嗓门喊：

    “不嘛益跃哥哥，婶婶家饭桌上的东西比食篮里的东西多，我要和林林哥哥一起吃。”

    和小军蕊一样，韩益跃也看到了，餐桌上摆的东西肯定多，不过东西是程家的，来自深海又金贵，家里的人头多，程叔叔又能吃，呵呵……他们韩家能分得一大食篮美味儿就偷着乐吧！他敢猜，隔壁的方伯伯家里肯定吃不着。

    瞧了一眼一起齐齐走出来的双胞胎，手上也拎着大食篮呢，估摸他们俩是有别的任务，早就馋得要流口水的韩益跃，有些急了：

    “这大食篮很重的，韩益昀你拉着小军蕊走，不然我不等你们了啊。”

    “好嘛，知道了哥哥。”从门口小跑到餐桌边，聪慧过人的韩益昀摸上于军蕊的小耳垂轻轻向上提了提，姐俩好的头碰头凑到一起商量：

    “妹妹听姐姐话不，咱们回家吃饭啊，哥哥提着的食篮里装的东西和饭桌上的一样，都是好吃的，保准能喂饱你的小肚肚。”

    “姐姐拉手手，我听话。”

    “妹妹，真乖。你看哥哥他们走了，我们快追。”

    “好哒，快跑，快跑。”

    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像风一般跑出了程家小院。安静下来的客厅里，就见一直乖乖坐等的于军林笑眯眯的瞧着一桌子海鲜，小手还时而捂上小嘴巴，呃……吸溜口水……

    ……

    随韩益跃一道出门的程军洋和程军海两位少年，一人提着一只大食篮走出他们二排院巷子口，拐弯去了首长们居住的别墅楼那个方向。

    到达别墅区，同站岗的卫兵打过招呼之后，也为了节约时间，兄弟俩一人提着一只大食篮分别敲响了两位首长的家门。

    门开之后，首长夫人立即接过大食篮，亲热地揽着程军洋进屋，只听他立马小声说：

    “我是大洋，奶奶。”

    “大洋这孩子真懂事，知道奶奶分不清楚你们兄弟俩，学会先亮身份了哈。”程家这双胞胎长得模样真好，在他们整个军区都是数一数二的。

    哎，这也是没办法，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家里人和熟悉的小伙伴，其余的人根本分不清楚他们兄弟俩谁是谁，就连学校的老师都经常叫错，谁让他们俩连微笑时带出的酒窝位置都一模一样呢。

    到屋里，首长夫人提着食篮去了餐厅，见程军洋着装整洁，站到那里，直溜得就像一颗笔直的小树苗，坐在沙发上的首长率先笑了：

    “比起前些日子又抽条了，个头见涨啊。”

    顶着一颗经典板寸的脑瓜顶，少年笑了，笑容就像一洼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程军海甚至还调皮地冲首长敬了一个少年队队礼：

    “谢谢首长爷爷夸奖，这回我妈妈做好的海鲜，可鲜可嫩了，全是深海的。我爸爸派我过来送给您和首长奶奶一道尝尝鲜。”

    “嗯，不错，程小子够懂事。走，陪爷爷一起过去看看食篮里都装了什么好吃的。”

    笑呵呵的首长夫人早就将食篮打开，将勾引得人拼命咽口水的美味儿一盘一盘端出来。她将一份生呛大虎虾、一冷盘金枪鱼腩、一碗蒜蓉炙烤生蚝肉摆到餐桌上，另将那一小盅柚子皮糖和一份油炸红豆夹心面包搁到自己手边，打算回头慢慢品尝。

    “嘿，老婆子，你干什么呢，当着老子的面昧东西啊。”

    这些年不知道吃了程家多少回东西，首长夫人已经和付矜瑜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默契，指着那碗蒜蓉炙烤生蚝肉笑呵呵：

    “哎呀，你这个倔老头子懂什么，你喜欢吃的蒜蓉蚝肉归你，这两样甜的东西一看就是小付特意给我准备的，是想让我看书的时候或者是在没事的时候尝一点。”

    “不行，你不能都拿走，这是程小子送给我的，我也要吃。”捻起一粒像糖果的东西扔到嘴里咬了两下，看向少年问道：

    “嗯？这是什么糖，一咬挺软，怪好吃的。”

    “首长爷爷，这是用柚子皮做的糖。”程军洋如实答道。

    “什么？那玩意还能做成糖？”

    “可不，小付的手艺你还能不知道。”首长夫人暗道，这老头子真是少见多怪。不过，这柚子皮做成的糖，她也是头一次吃上，味道很清新，与平常吃的椰子糖很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小付的手艺好了，这不是觉得新奇嘛，咱们以前吃完柚子，可都把那厚厚的皮给扔了啊。”

    将老头子那副不知不觉可能浪费了好东西的眼神瞧了个十成十，她立马打击道：

    “你少打主意啊，我可不会收拾那柚子皮，也给你弄不出什么柚子皮糖。”

    “嘿！你笨手笨脚的老太太……”

    “爷爷奶奶，我先回家去了。”程军洋意欲告辞，反正每回来，都是这般逗趣的光景，呵呵……

    “成，这几样盘子我回头给你妈妈送去。”首长夫人微笑着交待。

    “哎，好嘞。”接过空食篮，程军洋正欲转身退走，餐厅里又响起首长那敞亮无比的大嗓门：

    “不急走，老子还没问完话呢。大洋，你告诉爷爷，你家里吃的是什么，是不是比装到食篮里的花样还要多？”

    在程家，金枪鱼是这回的主角。金枪鱼土豆泥沙拉、金枪鱼豆腐饼、金枪鱼拌茼蒿、红烧鱼腹……全摆在家里头的桌子上呢，这怎么能说实话呢！想起有一道香煎金枪鱼骨配芦笋，程军洋扬着如同小号程可则那般狡猾的神态，一板一眼地报告：

    “都一样的呀爷爷，真要说多了点什么的话，我们家里就是多一盘煎鱼骨，那是专给我爸爸吃的，只要有煎鱼骨每回都是他给包圆。”

    “什么！你妈妈在家里就这么亏待你爸爸啊？剔下来的肉给你们吃，就让你爸爸吃鱼骨头？”果然，首长一听瞪大眼珠子就不愿意了。

    这一老一小就是瞎闹瞎乐，是演戏的实力派，眼看着少年借着侧身的假动作捂嘴偷笑，首长夫人出面打岔：

    “切，你就别胡搅蛮缠了，让大洋赶紧回家吃饭去吧，家里头肯定会等孩子回去才好开饭呢。”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老头子脸上的表情真是一刻三变都拦不住他，他明明知道人家小程夫妻俩感情好的很嘛。于是，干脆直接无视老头子，首长夫人轻揽着程军洋亲送孩子出门。

    正要步出餐厅，微扭过身子，程军洋笑眯眯地辩解道：

    “首长爷爷您误会了，明明是我爸爸在餐桌上横扫千军之后，又将一份煎鱼骨给搂圆了嘛。”

    “嘿，小小子是不是学习不错，还会拽文词了？”

    在学习上他们兄弟俩敢考第二，有人敢考第一吗！肚子已经饿了，程军洋作最后告辞：

    “首长爷爷，我真的要回家了，您慢慢品味儿吧。”

    ……

    “大洋慢点跑啊。”一直送到门口，目送这孩子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首长夫人转过身回到客厅瞧她家老头子不知几时抓过一块油炸红豆夹心面包正往嘴里炫呢。

    “嗬，你这老头子啊，把我支出去送大洋那孩子，你倒好了，偷偷吃我的夹心甜面包，一共才四块，你可真讨厌。”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怪甜的。”随便她怎么说，反正他吃到了一块面包，要说味道嘛，可以称得上不错。

    报复似的夹起一颗大肥蚝肉，嘴里的满足感瞬间爆棚，好吃得她眯起了眼睛，咽下食物才告诉他：

    “面粉呗，油呗，糖呗，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像你懂啥似的。”

    “老婆子，你少说一样，明明还有红豆嘛。”虽然不敢自称美食家，但首长绝对是枚老资格的吃货。

    将面包盘子往手边撤了两下，啼笑皆非的审视厚脸皮偷吃面包沾了一嘴油的老头子，笑意染红了首长夫人脸庞，嘴上的娇叱也跟着吐露了出来：

    “讨厌的老头，几十岁的人啦，也不嫌丢脸，不准你再偷吃了。”

    “不吃就不吃。”说罢，将那碗肥大的蚝肉摆在离自个最近的位置，他指着其他几盘份量十足的海鲜说：

    “程小子家里送来这么些海鲜，咱俩一顿可吃不了啊。”

    这老头子最喜欢吃蒜蓉蚝肉这道菜，那一大碗少说也得有十几头蚝肉，他也不嫌腻的慌。年龄毕竟大了，每餐吃不下太多东西，冷的东西更佳不宜吃太多，于是，首长夫人也觉得可惜：

    “是啊，你瞧光是这盘鱼腩肉就足快两斤了吧，要是咱们那几个孙子在家里多好，你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在北方各地可是想吃也吃不着啊。”

    在他们这一辈老革命人眼里，粮食是最浪费不得的，亲人也是最让人惦念的。不过他家的几个孩子都有出息，人家一家一家的都在各地工作呢，又不是没本事，哪会好没影儿的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座偏僻的海南岛上来呢。于是，首长振臂一挥，下了决定：

    “哎呀，别总絮叨那些没用的，你打个电话到池寒家里，让他过来一道吃。”

    听了老头子的话，去客厅打完电话，首长夫人坐回餐椅上，见面包没少，笑容重新挂回脸上才说：

    “人家家里头今天是吃粉条子炖大鱼，把几个孩子都叫家里去了，大大小小一屋子人正热闹呢。池寒媳妇说白得了一条六斤多重的海鱼，配着芋头和粉条子整出来一大锅，池寒身为男主人辈份又是最高的，不方便过来咱家凑热闹了。”

    首长没联想到池家白得的那条海鱼是个什么来路，只是纳闷不已：

    “今天是怎么的，家家都改善生活不成？”

    话音刚落，老两口正美美的吃着呢，就听家门口传进来一道脆声声的孩童的声音：

    “首长爷爷、首长奶奶，小豆子向您们报到。”

    夹菜的动作稍停，老夫妻俩相视一眼，首长开口言道：

    “哟，听声儿是池寒家的大孙子小豆子跑来了，估计是来打前战的。”

    拿优雅中掺着豁达的眼神瞧了他一眼，再三明确不准他再碰自己那盘子面包，首长夫人才起身去开门，她嘴里还乐呵道：

    “人家家里吃炖鱼呢，能是池家的小豆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