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屈靖商刚走到自家竹屋门口，臂弯里的女儿便尖着小嗓门喊：
阿娘，我阿爸回家来了。
竹屋里传出一阵响动，同样穿着一身新式衣裳的孙迟玉出现在门口，两手扭着衣襟角，脸上似乎抹上了一缕红晕：
晓晴阿爸，你回家来了。
阿玉，你身上的衣裳真漂亮。
听到丈夫的夸赞，孙迟玉从屋门口向前一跃，跳到屈靖商的跟前，轻轻揪着他的衣袖，红着脸问：
是不，你也觉得好看对吗？我和朱大姐的身量差不多，她给的衣裳我穿上正正好。
见他点了点头，才扬开笑脸哈哈哈地溢出一串招牌笑声，孙迟玉拍了拍女儿的小脊背，说：
晓晴快下来，让你阿爸进屋歇歇脚。
周围的天色暗下来，屈靖商刚坐下，看向妻子沉声问出：
阿玉，你带晓晴找着海南军区基地了？
真是怕什么，他就会问什么。转过身将提包拿下来，掏出一罐咖啡向前一递，孙迟玉半蹲着凑近丈夫卖个乖巧：
晓晴阿爸，你别怪我，一路上我没让晓晴饿着，你看这是什么，是你最想念的东西呀。
脸上没有笑，嘴角和眼角却都向上挑了两下，屈靖商接过咖啡罐，喉咙震动磁性的嗓音在竹屋里低沉地溢了出来：
咖啡，怎么只有一罐，不是两罐吗？
耶~
差点没蹲动，想要向后摔去，歪倒的身子被丈夫一把拉动，孙迟玉稳住身形快速瞥了一眼出卖消息的女儿，再看向丈夫的眼睛时，原本高吭的声音变成了低喃：
人家是想分两次送给你嘛，这样你就能高兴两回啊。
看着她阿爸和阿娘相处的情形，站在旁边的屈晓晴捂着小嘴巴，乐得咯咯咯的笑不停。
你见到韩育斌了？他现在怎么样？
摇了摇头，在丈夫的示意下，孙迟玉拉过一张小竹凳坐下，夫妻两个围在屋子里，摸黑交谈了起来。
我们没见到韩育斌，他家婆说他可能下个月才回家休班。
有人为难你们吗？
自己身份毕竟不好，以往的朋友会变成什么样，他都猜不着。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妻子的脸颊，刚要抽回就被她抓住手掌，反握在她两手中间，她歪着头枕在他们相握的手掌上说：
没有，朱大姐为人很和气，说话总是慢慢的，不止给我们吃喝，管我们住，还给了我们好几套新衣裳穿。出远门这一趟连吃带拿的，呵呵……
轻轻的抽回手掌摸了摸咖啡罐子，他心想看来韩育斌夫妻俩对他没什么变化，还招待了他的妻女，略点了点头，已下放多年的屈靖商嘴角上扬的尺寸似乎大了许多，他说：
朱雪宜的性子就是那样，冷冷淡淡的，对谁都一样，但人很好。
对他的话总是深信不疑的，用力点了点头，双手盘在膝盖前，切实得到实惠的孙迟玉逍遥哉哉地问：
这罐罐里的咖啡，你喜欢吗？你肯定猜不着，这是谁送给我们的？
有咖啡喝，他当然是极高兴的。但没想到送咖啡的人居然另有其人，屈靖商摸着咖啡罐子蹙眉询问：
不是朱雪宜吗？
一拍大腿，屋里响起“啪”的一记脆声，孙迟玉摇着头笑哈哈哈地讲：
不是，朱大姐说他们那里早就不喝咖啡，她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咖啡的影子了。
哦，那是谁？
见妻子憋着笑不言语，他招手将女儿抱坐在腿上，小姑娘顺势将那罐咖啡抱在怀里把玩。片刻之后，她才仰着小脑袋说：
阿爸，我只知道她是个漂亮姐姐。
看丈夫一头雾水，孙迟玉哈哈哈的笑了一会儿，才将实情告诉他：
那个姑娘姓付，她家男人是程可则师长，朱大姐说送我们回来的吉普车也是他给调拨的。
居然是他？几年没见，他已经擢升为师长了！从妻子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屈靖商心中震惊不已。
孙迟玉起身从竹帘上拿过一只黑面窝窝头递给丈夫，重新落坐后，看向他问：
晓晴阿爸，你和那位程可则师长以前熟吗？你说多巧，他家里刚好存着两罐咖啡，那位姑娘还说是几年前存下的，见我去寻咖啡，就都给了我。
如此说来，这两罐咖啡来之不易啊。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窝窝头，虽饿但没急着吃，沉默了几秒方摇了摇头，坐在黑暗中的屈靖商苦笑道：
不熟，连话也没说过几句，我和他不一样，他根红苗正，是从解放军的队伍里一路进阶上来的。
随后，将窝窝头递到怀中女儿的嘴边，懂事的屈晓晴将其推回到他嘴边，用她那特有的小童音说：
阿爸你吃，这是阿娘留给你的，我不饿。
轻咬了一口窝窝，细嚼慢咽之余，屈靖商又问：
阿玉，抓野鸡、生火堆又是怎么回事？
耶~
正欣赏丈夫吃东西呢，忽然被他这么一问，差点没坐稳，向后一倒，撞到了竹屋内的一根柱子，慌乱中的孙迟玉稳住身形，站起身打开竹屋的门，开始吱吱唔唔：
那个……天色不早了，晓晴你困了吗，阿娘带你困觉。
阿娘，我还不困啊。
听到妻子顾左右而言他，坐在黑暗中的屈靖商嘴角上扬捏着那颗窝窝头越吃越香。这么多年了，完全没想到他还能再喝到咖啡，刚才他仔细瞧了，牌子是上海那边的，道地的好咖啡。
……
大侄子去了驻岛，据程可则说没个一年半载是不会换新兵下岛的，就是休息也是在各自驻守的海岛上完成。
在程家小院养鸡养花又种菜的付矜瑜，除了给孩子们做好后勤保障，每周六下午送孩子们去于家山房，让小林林与父母亲相处一天一夜，程韩于三家的孩子们喜欢学钢琴的学钢琴，喜欢唱歌还是跳舞的也随他们折腾。故尔，他们几家孩子的优势感一直存在，学习上几乎不让大人操心。
闲暇之余，她偶尔会从“乾坤屋”里选出上品雪蛤，仔细地掰出珍贵的雪蛤油，经过数小时的泡发和过虑之后，再颇费工夫和时间炖出一盅浓浓的滋补养颜美容的牛奶雪蛤红枣羹，美美地品鉴。
这天，孩子们都不在家，只有付矜瑜带着小林林留守程家小院，她正在小院里摆弄新制成的艾草香条和各类药膏，就听从隔壁院子的屋里传出来数串吵杂的孩子哭闹声。
廖冬梅自从来到军区基地生下第一个儿子起，之后每隔一年便生一个，生的还全是儿子，不少军属都很艳羡她能生养。
这隔壁方家的第四个儿子刚满周岁，不久前，付矜瑜还给送去一竹篮大约二十颗左右的鸡蛋，了表祝贺的心意。
说来好玩，方家连得四个儿子，名字从方南往下取为：南、海、广。一年前，在方家新添第四个儿子的时候，高兴得方野一时吃不准该给小儿子起名叫方大还是方阔，便拿这事儿跑到程可则跟前一提，两个方案立刻被不承认爱给人家起名字的程可则给秒杀了。
在某人望着窗外敲了几敲办公桌了作思虑之后，方家小儿子的名字便定了下来：方远。和他哥哥们的名字连起来便是：南、海、广、远。
场景转到那天的晚间，隔着两家的矮院墙，方野忍着后槽牙递出一瓶茅台酒，某人二话没有大大方方拎起酒瓶子手握到手掌掂了掂扭头就进了自家屋。随手将他新得的一瓶酒放进立柜，付矜瑜顺嘴便询问这是所谓何事，他乐乐呵呵地抛出一句‘知识服务费’。
从隔壁传过来的哭声过于激烈，来不及去屋里洗洗沾上药香的双手，往她系在腰间的短围裙上蹭了两下，快步来到矮墙边，就看到：
哭唧唧的方远被姐姐方格挟抱在胳肢窝下，踢答着小脚呀扯着小嗓子哭嚎着……而十三四岁的方格已快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她身条纤瘦虎着俏脸一把就将四弟弟扔到了程方两家中间的矮墙上头上，还好程家这边是两层的鸡窝，已经学会走路的方远，一边哭一边倒趴着小身子顺到鸡窝上面和姐姐对峙。
方格扔弟弟这一幕太利落了，看得付矜瑜的心跳都要加速不少。她快步移到鸡窝边上刚想将小方远抱起来，方格掐着小腰赶紧提醒：
婶婶你别动他，他身上都是屎尿。
让方格这么一说，唬得付矜瑜一时不敢上前动孩子了。小方远一向喜欢温柔待人的付婶婶，姐姐越不让人家抱他，他偏要露着几颗小米牙哭唧唧地乍开小胳膊求抱抱。
小格，你妈呢？
在屋里哭呢。
怎么的？
让我气的。
嘿，你这……
不哭了，婶婶抱啊。说罢，给小方远擦了擦哭湿小脸的眼泪，轻声哄道。
掐着小腰的方格气哼哼地朝着自家屋的方向一顿控诉：
婶婶，你说我现在学习压力有多大啊，周末想在家安静的写写作业吧，一二三四个臭小子，没一个省心的，不是哭就是闹，方广拿着根棍子到处敲敲打打制造噪音，这小脏猴子在屋子里拉屎拉尿，都快臭死了，我妈也不管。
他家屋里还有一个闹人的小方广，以廖冬梅那泼辣的性子能被气哭，估计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的。而扶着墙头的小方远哭声渐歇，却一直乍开俩小胳膊求抱抱，看得付矜瑜很不忍心，指了指身上确实脏了的小方远，对方格说：
你是不是要写作业，要不你回屋收拾一下过来到我家待一会儿，你四弟身上脏成这样他也不舒服，我抱他回屋给他洗洗。
轻柔的掐抱着小方远的胳肢窝，就像两手中间掐着根黄萝卜似的，快步穿过客厅将小脏孩儿拎到卫生间去。看到伯妈进屋，坐在书柜旁边的小林林一看有情况，立马起身跑了过来，小方远怎么了，他也要看。
可刚要跑进卫生间，扶着门边的小林林便捂上鼻子指着小脏孩子：
伯妈，他好臭。
是啊，小弟弟刚拉了一泡屎，蹭到身上了，是不是得洗洗啊？
使劲一点头，小林林丢下一句话，回身往房间跑去：
伯妈，我去给他拿大毛巾。
好嘞，小林林真贴心。
……
低下头对着抽泣的小方远温柔一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已经学会走路脱去脏衣裳的小家伙光溜溜站在地上稳稳当当的。
由于刚哭过，也可能是闻到了她身上残留的药材香，小方远突然呼出一个大鼻涕泡，从抱着他进门起就不哭了，这会儿只扭着小手嘎嘎乐。
轻柔地从头洗到脚底板，小林林都围在旁边提供帮助，不是给递香皂就是给递油润的香脂膏，很有哥哥样儿。
接过小林林从房间拖过来的大毛巾，将擦汗水珠的小方远裹到里面，三个人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对能帮到忙很有成就感的小林林，翻滚到沙发上面依偎着伯妈问：
伯妈，他要不要喝奶瓶？
咱也不知道啊。随即低下头微笑着对小方远一顿输出：
小方远你上顿饭什么时间吃的，吃的什么呀？这会儿饿不饿啊？
刚一周岁多点的方远，还不太会说话，但身边的两个人他都熟悉，轻松的相处方式和她温柔的说话声音，直把小方远逗的嘎嘎乐，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爪爪扯过手边的大毛巾边就想往嘴里塞。
轻轻的将毛巾边从他嘴边拿开，付矜瑜将小孩儿放到沙发上，交待小林林看好弟弟，她起身到厨房端出两小碗虾扯蛋，一个份是小林林的，一份她想让小方远试试，看他饿不饿、吃不吃。
小林林是在伯妈的引导下长大的，吃东西的时候很乖，握着小勺子趴到茶几上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有于军林这个模版摆在前面，裹在大毛巾里的小方远被付矜瑜抱坐在腿上，她喂一小勺，他便张开小嘴巴吃一勺，小碗里的鸡蛋蒸的很嫩，小方远闭上小嘴咕叽咕叽几下就给咽了。
另一边从自家跟过来的方格带着作业迈进程家客厅，熟门熟路的脱了鞋，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看到四弟如此乖巧，翻着白眼将带给他的小衣裳扔到一边，指着他训道：
好你个方远，你倒是会享受啊，刚在咱家的时候，把菜羹往你喉咙里灌你都不吃，这会儿倒是吃得香喷喷啊。
啊——！
小方远睁圆双眼，手脚并用挺直小身子冲着姐姐发出一声怒吼。
这姐弟俩的气性都挺大的，逗得付矜瑜笑了：
小格，你饿不饿，去厨房里也拿一份过来吃，要是怕热就拿放在旁边的白抹布垫一垫，仔细烫到手。
威慑的瞪了一眼弟弟，方格放下作业本坦率地说：
好啊婶婶，我要吃。家里被他和方广闹的像鸡窝，又臭又骚，我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起身走到厨房，掀开温热的蒸锅盖子，看到笼屉上尚有四小碗虾扯蛋，方格将水池旁边那块白色抹布垫到手上，小心的端出一小碗虾扯蛋，坐到沙发边上一勺一勺吃起来，鸡蛋滑嫩、大海虾Q弹，婶婶的手艺就是好，不管做什么都很香很好吃。
看到姐姐和自己吃的一样，小方远又不愿意了，挺着小身子指着姐姐那边发出愤怒音：
啊——！
小孩儿的小尖嗓子一吼，不明所以的于军林握着小勺疑惑地看向弟弟，付矜瑜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一眼小林林继续吃自己的，回过头轻拍了拍不安分的小方远，这小孩儿一看就是很聪明的，于是，她温柔地与他商量：
咱们不和姐姐吵架啊，吃饭，吃饱饭再说好吗？
可能是听懂了，在付矜瑜的柔声关怀下，不一会儿小方远便把一份虾扯蛋嗷呜嗷呜一口一口的吃光了。
放下吃干净的小空碗，打开大毛巾给小孩儿穿上由他姐姐带过来的衣裳，看小家伙在沙发上坐稳，她起身将大毛巾送到卫生间门口的脏衣篮的工夫，刚回过头就见这皮实的小家伙屁股一厥，顺着沙发滑到地面，迈着小脚丫支愣着小爪子就要去挠他姐姐。
两者的实力太过悬殊，还没等他碰到人，先发制人的方格抬手照他脑门上一戳，小方远站不稳，小屁股倒地，顺势躺到地上嗷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