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回到军区多日，程可则思来想去也没弄到一辆自行车，最后光棍地把主意打到了战友许忠国的那辆二手自行车上。半强半迫地以一百元钱的价格将一辆骑了好多年顶多五六成新的旧自行车推回了程家小院。

    还美其名曰：钱先欠着，按月慢慢还。

    战友多年，两家前后排住着，许忠国深知程可则一个月就两块钱的零花钱，靠他按月还钱，那能还到猴年马月去啊。

    车把手抢不过黑老程，许忠国按着车后座一路跟到了二排院最里头，站到程家小院门口叫嚣不迭：

    老程，我叫你一句首长行不？要么你今天把车钱一把交了，要么让我把车子推走。你选吧？

    一脚踢过去，程可则光棍到底了，他略有些挑三捡四地晃了晃了车把手，虎着脸说：

    老许，你瞧瞧这车让你败坏成什么样了，骑了那么些年，连车梁都松动了，要是使足劲一晃，车架就得散，也就是我有急用，能给你出一百块钱，你还不偷着乐啊。

    有一说一，从钱数上说老程确实让他占了便宜。这辆自行车自己家使了好多年，还能卖一百块钱确实不错。后头想办法再弄张自行车票，添些钱又能去县城买一辆新车了。想到此，许忠国的气息略有些转弱：

    价钱是开得不低，但你也不能按月还啊，就你兜里那三瓜俩枣，我还不知道你……

    程家小院的客厅门略微转动，一道倩影步出屋口台阶，原来是付矜瑜听到响动走到院子里来了，这一幕正和许忠国心意，不理会程可则踢过来的大脚，他转过头腆着笑脸问候：

    呃……弟妹，是不是我俩的嗓门太大了，把你嚯嚯出来了？

    眼见程可则黑着脸将那辆旧旧的自行车推进小院里停好，上前了几步的付矜瑜关心道：

    是许大哥啊，怎么不进屋说话呢？老程，你俩在院子门口吵吵什么呢？

    呵呵一笑，许忠国照着程可则的腿踢去一大脚，被他灵敏地躲过去，他转过脸便说：

    弟妹啊，屋子就不进去了，我家里也备好饭菜等我回家吃呢。就是这黑老程不讲理，他要明抢我家的这辆自行车。

    弟妹啊，你给评评理，我家这辆自行车都这么旧了，咋的老程还看得上眼呢？就他那一个月两块钱的架势，他哪年哪月能凑齐一百块钱啊。

    撇了撇嘴，往自行车那边靠了靠，许忠国拼着被胖揍的架势，摆了摆手说：

    我看哪，这便宜不好占，我还是把车子推回家去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几句话就使付矜瑜明白了原委，娇睨了丈夫一眼，后又对许忠国微微一笑：

    一百块钱是吧，许大哥你俩别打了，等着哈，我回屋给您取钱去。

    老程的职务高，工资也比自己的高一些，但这年月谁家都不富余，真没想到程家弟妹居然能淡然的随便就拿得出来一百块钱，卖旧自行车这事儿有谱啊。

    紧张又兴奋地搓了搓手，一时不察，屁股上挨了黑老程踢过来的一大脚，顾不上还脚，许忠国的大方脸朝着已转头回屋的那道倩影笑成了一朵花，嘴里恭维道：

    哎，好嘞，还是弟妹敞亮。

    当场交了车钱，客气地送走许忠国，付矜瑜回过身走进小院对弯腰检查那辆旧自行车的男人说：

    程可则，你可真有本事，还想明抢你战友的自行车啊。

    手上粘了机油，上手一摸黑了鼻尖，挥动手臂擦了两擦，胳膊上也蹭了些黑油，自知理亏的程可则纳闷不已地跟在媳妇儿身后走进客厅，他说：

    我还不是看咱们最近花钱太厉害了嘛媳妇儿，又快到月底了，工资还有日子才能发下来，我是真不知道咱家还能拿得出一百块钱啊。

    几个孩子要吃要喝又要穿，还要接济他山东老家，他每月的工资是有数的，虽然不理家务，但程可则大概齐是能估摸得出来，虽不至于欠债，家里应该是剩不下几个钱了才对。

    他虽然不说但也门清儿，他家的伙食水准比一般战友家里要高出不少，媳妇儿那么能折腾花钱，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能存下钱啊。

    瞥了一眼安静地端坐在软垫子那里看故事画册的于军林，他转换心思一想，揽下媳妇儿往沙发一坐，程可则睁着烔烔有神的大眼睛问：

    媳妇儿，你是不是还有嫁妆体己钱啊？

    她手上的钱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要多的多，不说那些黄金和外币以及那份固定的房租收入，光是她之前攒下的零用钱就多了去了。表情未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坐在他腿上的女人回答道：

    没有啊。

    翻着自己纤细的左手掌看了又看，一下杵到他那没擦干净的鼻子跟前，娇横不已地反将他一军：

    你看，我的手上光秃秃的，当初嫁给你真是傻的我不行，程可则你连个婚戒都没给我买哟。不止没有婚戒，你是什么都没给我买过！亏死了我！

    什么！什么！什么就亏了呀！

    将娇娇软软的媳妇儿轻轻放到沙发上，程可则战术性的后撤，理不直气不壮地辩解：

    媳妇儿，咱们是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你说对不？

    身子向前一倾，娇好的面容凑到他脸跟前，付矜瑜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光洁的左手，嘟着粉嫩的嘴唇轻嚷：

    不对，男人愿意为自己女人花钱买礼物、买纪念品，那种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凑到媳妇儿小嘴上“吧唧”吻下一口，要是再聊下去在这方面确无建树的程可则能尴尬的抠出三室一厅，只好猫着腰躲去卫生间洗漱去了。

    被媳妇儿这么一搅和，家里究竟是否还有存款、还有多少余钱的事儿，程可则也不敢再细问。随后，放学的孩子们回到家里一闹腾，家庭的氛围立时转为轻松。

    ……

    日前，林慧聪写的信已经托予程可则，除了担忧父亲那边的境况，已和儿子相见的他，心中轻松许多，在林场干活很是卖力。

    在于大舟这位“渔民之光”的关照下，林慧聪和于佳夫妻俩很快适应了在万亩橡胶林场的工作和生活。加之有程可则特意为他们买来的旧自行车，到了周六下午林场职工下班，林慧聪夫妻俩总是最快骑上自行车赶到于家山房，能和儿子多相处一刻是一刻。

    在万亩橡胶林场，付出体力劳动的普通职工的工资是一样的，22元一个月还有些票据，林慧聪和于佳夫妻俩刚到林场花钱置办东西的用处多……

    光是替他们养活儿子的恩情就够他们感激一辈子的，夫妻俩早就商量定了，购买自行车的钱是一定要还给程家的，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他们懂，这几年里他们过惯了苦日子，撇去日常的花用，相信不出半年就能攒出一百块钱来。

    顶着从未给媳妇儿买过礼物的亏，程可则每日回到程家小院总在饭后勤快无比的收拾碗筷，乐意给他表现的付矜瑜也总是扬着未名的笑脸儿离开餐厅，先行洗漱护肤。

    ……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凉爽，到程家来串门的朱雪宜安然地坐在秋千架旁边，笑看孩子们轮流荡秋千。

    付矜瑜从屋里端出一盘刚烤出炉的牛角小面包，闻到熟悉的麦香味儿，孩子们一窝蜂的放弃荡秋千，都挤到小竹几旁边去抓小面包吃。

    于军林：伯妈，面包里面的馅馅不是虾虾呀？

    这孩子从小最爱吃虾，玩秋千都出汗了，顺手给小孩儿抹去脑门上的汗水，坐到竹椅上的付矜瑜微笑说：

    这次不是呀，面包里头填的是红豆沙，小林林觉得好吃吗？

    使劲一点头，于军林的小嘴忙说：好吃。

    吃食堂长大的韩益昀也是很捧场的，每次到程叔叔家里总能吃到好吃的。穿着一身连衣裙的小姑娘，挤在于军林旁边捧着面包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咕叽好几下咽到肚子里，刚出炉的小面包那甜滋滋的美味让她欲罢不能，但也不忘记回过头，给牛角小面包的好味道加持：

    婶婶，这个可好吃了。

    坐在旁边的付矜瑜，欣然接收小食客的赞美，她说：

    咱们小益昀喜欢吃，就多吃点，要是觉得渴了，就喊要喝水啊。

    嗯，知道了。

    挤在姐姐旁边，一手抓到一只小面包，先往嘴里填一口，又“登登登”跑到朱雪宜身边，嘴里还有东西，于军蕊着急的小性子便嘟着小嘴说：

    婶妈你次，包包好好次。

    接过小姑娘递来的小面包，朱雪宜笑了：

    好，婶妈也吃。小军蕊慢点吃，咽下食物再说话，别呛到了啊。

    于军蕊小姑娘捧着面包啃了一口，歪头看向朱雪宜，闭上小嘴巴咕叽好几下将食物咽下去，听话地张大小嘴巴给婶妈看过，才脆声声地回道：

    好哒。

    到了程家，朱雪宜完全不客气，几口下去就吃掉了一个小牛角，伸出手接过女儿为她递来的一个小面包继续吃，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她问：

    小瑜，你不吃两个吗？这小面包就是得刚出炉吃，又软又香，真不错。

    笑着摇了摇头，付矜瑜说：我占了先机，在厨房吃了两个，这盘子你们吃。

    微微一笑，用她那好看的下巴示意了一下腿边的孩子们，朱雪宜看向闺蜜，淡笑：

    行，咱们这里好几张嘴呢，过不了几分钟，就给你秒光。

    转过头看了看埋头猛吃的女儿，朱雪宜转过头笑着说：

    小瑜，过些天，益均得送幼儿园了。

    孩子大了，能入园就入园，大人能更加轻松些。知道她是舍不得孩子受委屈，付矜瑜出声宽慰道：

    送呗，孩子到幼儿园里去玩，能认识更多的小朋友，玩一会闹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

    朱雪宜点点头：这孩子性格安静腼腆，在家里和她商量了好几天，终于愿意去了。

    招招手，把韩益昀喊过来，付矜瑜张开双臂圈住小姑娘，温婉的嗓音溢了出来：

    小益昀，要去上幼儿园了是吧？多好呀，到了幼儿园就能和程军芯姐姐一块玩了。

    这事和妈妈商量好，不变卦了。于是，韩益昀小姑娘使劲一点头便说：

    嗯，我要上幼儿园。

    捧着小姑娘的脑门轻轻地“啾”了一下，一大一小相视一笑，付矜瑜夸赞道：

    真棒，真听话。

    ……

    迎着微微吹动的风，她们边吃边说着话，氛围轻松的程家小院门口突地来了一位年轻的卫兵，他已经跑了一圈，先去的家属楼，韩家没人应门，经军属转述才来的这边。

    陌生人不能进军属区，需要军属亲自到大门口确认之后，方能领人进入，这是规矩。

    见她们带着孩子围坐在程家院子里，卫兵松出一口气，虽然跑的有些远，但能找着人就行，冲着端坐在秋千旁边的两位女人，他喊道：

    韩育斌家的嫂子，大门口有人找你家韩先生。

    啊？

    朱雪宜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寻求付矜瑜的帮助，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到军区来找他们呀，能是谁呀？

    哄着孩子们将手里的牛角面包吃干净，付矜瑜站到闺蜜身边对她说：

    怕什么雪宜嫂子，咱们一道过去看看呗。

    说罢，卫兵在前头领路，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晃晃答答的走去了。

    来到军属区门口，见到等在大门口的三个人，朱雪宜微微摇了摇头，她都不认识。

    反正有卫兵在站岗，她往门口一站，问道：

    请问，你们是谁啊？

    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上前一步，颇为自来熟地指着朱雪宜，笑问：

    你是韩育斌的家婆吧？叫朱雪宜的是不是？

    下意识地点头，朱雪宜答道：

    对呀，但我不认识你们啊。

    年轻女人笑着摆了摆手臂，深以为然道：

    你不认识我正常，我家男人是屈靖商，可识得？

    啊？

    竟然是屈靖商？

    朱雪宜退回几步，拉住付矜瑜的手，吓得不行。以前，屈靖商和韩育斌走的很近，他们俩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屈靖商不是早就下放了吗？

    点了点头，握着朱雪宜有些发抖的手，付矜瑜的心里也在犯嘀咕：

    她当然记得屈靖商，他是萧蓉嫂子的前夫啊，不过，他56年下放，这都过去六七年了，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老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