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用脚步丈量了几十里山路，三个人终于来到一座小山包跟前，令谁也没想到，在这荒郊野里居然有一座像模像样的院子。
领着他们进门，于大舟指着屋内的灯光说：到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二芬，客人到了。
来了，来了。
凑近了一看，站在她跟前的活脱脱就是三个“水”人，还是臭津津的。靳二芬步出屋外站定笑着说：
来的还挺快，哎哟，你们这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吧？
还是程家弟妹心细，早就安排下了，你们俩男人先在外边等一会儿吧，要不去院子的凉棚里坐下休息一会儿。这位小妹子你先跟我来，洗澡间里面已经准备好衣衫，你仔细洗洗，收拾好了，好见孩子呀。
于佳：这位大嫂，一看您就是心地善良的人，我家小林林真的在这里？
靳二芬：在呢，孩子在屋里玩着，你总不能这副样子见孩子吧？
自己确实脏得见不了人，真要以这副样子认孩子，肯定会把孩子吓个不轻。能洗一洗澡，于佳很是感激：
是，是，我去洗洗。
说罢，扔下丈夫林慧聪，便跟着靳二芬去了洗澡间。
关上门，眼见洗手台上还摆着一瓶护肤露，于佳握起那支小瓶子几乎快要哭出声，从她被带走，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之后，她洗了一个几年以来最舒心的澡，从里到外换上干净的衣裳，擦了擦半干的头发，打开门跟着等在外面的靳二芬去了一间屋子。
……
在屋里听到动静，程可则示意了一下妻子，比靳二芬缓了一步的他来到院子里站定，摸黑与于大舟打了一声招呼，后又招手引着林慧聪同他坐到凉棚。
见状，于大舟赶紧进屋找出柴油马灯，点燃后挂到凉棚支出的棱角上，给程军官他们照亮。
林慧聪身高一米七三左右，他的模样与林立霆有几分相似，没他父亲高大，但长得比他父亲更具文气，是个文化人，难怪他能做翻译呢。
你是老林的儿子林慧聪？和你父亲确有几分相似。
是，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程可则。解放前在部队上，老林是我的老政委，老领导。
真的？我猜了一路就在想，帮我们的人应该是与父亲有些关系。
说话便说话，都当爸爸了，怎么还哭上了？于是，程可则沉声宽解道：
哭什么，男子汉，轻易不要流泪。
好似父亲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改了称呼，林慧聪挺直身板，答道：
是，我听您的，程哥。
有些重要的话是必须要交待下去的，程可则简明扼要地告诉他：
于大舟是可以信任的人，以后你们可以常开常往。如今，你们夫妻的户口迁到林场，只要你们低调行事，一般不会有人去查你们的身份，你们就安心待在林场生活。万万不要通过邮局去和你父亲通信，最好也不要给其他人写信，免生事端。
几句话交谈下来，林慧聪心中有数了，他们夫妻是真的幸运的遇到了父亲所信任的部下。眼前这位程可则——于大舟嘴巴里的大英雄，果然是个正派人。他说话稳重，甚有底气，一听就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很可靠。
知道了，程哥，我们一定谨慎行事。
另外，在老林的问题没彻底解决之前，小林林养在我家里尽管放心，他的户口不要动，表面上他还是于大舟的孩子，对他今后他考学有利无害。你们夫妻要是想孩子了，周六下班就早早的赶到于家山房这里来，能陪孩子玩上一天一夜。
他说的这段话，使林慧聪的心中惊讶不已，程哥居然已经将小林林的户口以这样独特的方式给解决了。想必他为了保护孩子颇费了一番心思啊，未作多想，他便立刻点头应承道：
嗯，我们都听程哥您的。程哥，那我父亲他，能不能……？
沉默了几秒，程可则答道：
老林他还在山西，派人给他送过几次药，咳嗽彻底治好了，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你们在这边可以放心。那边盯着老林的人实在太多了，轻易挪动不了。最好的办法，便是上头发话，给老林恢复工作。
这……有可能吗？
事在人为，尽力图之。
听到程可则这么有底气的话，林慧聪的鼻子酸了又酸。
他们林家倒下之后，那么大一个家族，那么的多族人……说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前后有多少人都选择与他们家拉开距离。
没想到……完全没想到，竟是远在海南岛上的程可则设法将他们仅存的几个人给解救出了困境，怎能不叫林慧聪动情，胸腔激动极其哽咽：
程哥……我……我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您……您对我们林家的恩情……
端坐在凉棚，程可则轻轻地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回给林慧聪一句话：
小林兄弟，你别说这些，我做事不为你们，为的是老林。
我知道，我知道。
……
擦去眼泪，轻松了许多的林慧聪似哭似笑又感慨：
哎呀，那时候父亲指着相片对我说什么的时候，我要是能认真些听就好了。现在想来，父亲说的应该就是程小子什么的。
瞧着这般神态说话的林慧聪，才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嘛。哈哈大笑过后，程可则状是回忆地沉声告诉他：
没攻打海南岛之前，我和老林就没再见过面了。再说，你知道那些有什么用，我远在海南岛，当我知道老林的事情时，他已经到山西那个小角落三年多了。
原来是这样，程哥他和父亲之间的距离太远，彼此消息又不畅通……点了点头，林慧聪那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了油亮亮的微笑，他摆着手说：
不怪您，这不能怪您啊程哥。
对了，程哥，我和小佳在山西煤矿劳|改的时候，曾有人悄悄给我和小佳送过几副药膏，未和我们打照面，就把东西悄悄地压到了我们的枕头底下，那也是您给安排的吗？
轻微地点了点头，程可则说：
是，就从那时候开始。
一击掌，林慧聪这下把事情全串起来了。
原本以为他们夫妻会累死在煤矿上，后来他们莫名的就被人提走，夫妻二人害怕了一路，不知道被押送到什么地方去。
等到了新地方，还没待几个月，就又会被人提走……反反复复转了好几个地方，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地，夫妻俩悄悄分析过后也只猜到他们是在逐渐往南方移动。
当千里迢迢的颠簸着上了海南岛，又被安排进了万亩橡胶林场，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身份竟然不再是犯人，莫名其妙的就给转成了工人，管事的人还告诉他们说，往后他们在林场劳动，还有工资拿。
原来这一切，都是程哥安排的。
一阵山风吹来，将林慧聪的兴奋收眼进底，狂跑了一路，这小子身上都馊了，看来以后还得给他们弄一辆自行车才行。
端坐在凉棚内的程可则，鼻子灵敏，耳力也还不错。于佳进去好一会儿，没从屋里听到哭声，倒是听到了孩子的几串笑声，看来有他媳妇儿在，母子相认的氛围，貌似调节的不错。
在昏暗的马灯照映下，眼前的林慧聪瘦得几乎脱了相，可能是今天的消息对他来说过于震惊，他显得非常兴奋，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说话。
感激的话听了许多，程可则笑了笑，宽解道：
今天咱们不说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畅谈。你有什么话，一会儿洗完澡吃点东西之后就去写下来，注意不要写称呼也不要写落款，就是写报平安的句子，让老林能识别你的字迹就成。
能给父亲写封信？
那太好了程哥，我的字迹没问题，父亲一准认识。
……
靳二芬摸黑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提着一只竹篮放到凉棚的竹几上，对刚奔回家的男人说：
我家只有芋头和蔬菜，就没给你们留剩的。这是程家弟妹做好留给你们的几个大饭团，一直吊在井下，看你们回来了，才去取上来的，触手一摸还是冰冰凉凉的。你们两个男的一人两个，快吃吧，小妹子的两个，我给提到屋子里去。
大米饭团？
借着柴油马灯照下的微光，林慧聪也辨认得出来，那是洁白的大米。这种精细的东西，他已经好几年没吃过了。
别说他了，就是于家也是吃不起大米的。眼见于大舟和林慧聪两个人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看得程可则好笑，但是他说：
让他们先去洗澡，干干净净的再吃。
听罢程军官的话，靳二芬立马将篮子重新提到手臂上，转身就往屋里走：
那也行。你们俩去洗吧，还能互相搓搓背。
刚要迈进里屋，听到从里面传出的几句温柔细语……靳二芬提着饭篮子调头先拐去了旁边大孩子们闹腾不已的房间，家里来了客人，少不得要去嘱咐他们几句。
于家公婆俩对程军官的话都是坚决执行到底的，于大舟虽然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腔上，只见他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竹篮，还扒拉着林慧聪说：
成，我们去洗洗，呵呵呵……早就饿了。还别说，那饭团瞧着真大，里面是不是包了鱼肉，两个应该够吃。
抬腿正要进屋的靳二芬，笑了：
嘿！你个于大舟，鼻子倒是挺灵啊，不过就算不够吃，也就这些了。
哈哈哈……
听到于大舟说那大米饭团里还可能包了鱼肉，把旁边的林慧聪馋得直咽口水。要说几年以前，他真不会眼馋什么大米饭团，可时过境迁……到了现今，呵呵……吸溜……
……
是的，待在里屋的付矜瑜领着女儿程军芯和小林林在玩变魔术，他们将影子投到墙上，通过调整烛台灯光改换影子的大小，一大两小玩的十分开心。
门板微动，回头瞧见一身清爽的于佳走进来，这姑娘的脸上和眉梢都挂着笑，付矜瑜先对他微微一笑，后又低头示意依偎在她身边的女儿听话不要吱声，之后立刻引导小林林：
咱们小林林的影子一会大一会小，真厉害。让伯妈来问问，咱们小林林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面向墙壁而坐的小孩儿，一歪脑袋，投影的影子也歪了下去，逗得他一边咯咯乐，一边流利地说：
伯妈，我以前记得，现在都快记住了。
真的呀？是不是咱们小林林太长时间不见妈妈，都快给忘记了呀？
嗯。
那伯妈把小林林的妈妈变出来，小林林想不想看？
想。
好的，那现在小林林闭上眼睛，伯妈要换魔术了哦。
好。
轰隆~轰隆~变，小林林妈妈出来了，小林林快转身看看。
随着伯妈的指令，小孩儿睁开眼睛一扭头，真的瞧见床边坐着一个微笑的年轻女人。“哇”的一声，吓得孩子翻身就钻到了伯妈那熟悉的怀抱里。
小林林一边是躲，一边又想朝外面看，他悄悄凑到伯妈胳膊下方，歪着小脑袋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女人，好像是记忆中的妈妈，但又好像不是。哎呀，他都快记不住妈妈以前的模样了。
将动来动去、紧张地握着小拳头的孩子抱坐在怀里，付矜瑜温柔提示道：
小林林，看仔细妈妈的模样没有？伯妈要把小林林妈妈变走了哦。
这么快就要把妈妈变不见了吗，小孩儿速速钻到伯妈怀抱里，伸出手指小小声地问：
伯妈，再看一下下好吗？
看来小林林对她还是有印象的，趁孩子不注意，于佳快速抹掉流下的眼泪，坐在床沿继续保持微笑。见她状态控制的很好，付矜瑜低头又对小孩儿说：
好吧，那就再给小林林看一下下哦。
可爱的小林林又钻到她胳膊下面歪着小脑袋去瞧他妈妈的模样，深受感动的付矜瑜，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提示道：
小林林，看仔细妈妈的模样没有？伯妈要把小林林妈妈变走了哦。
小孩儿直起身钻到伯妈怀抱里，这次好像有点哽咽，他仰着小脑袋小小声地问：
伯妈，可以摸摸妈妈吗？
这孩子明显是认出了于佳，于是付矜瑜和他说：
可是，小林林要是一摸妈妈，你妈妈就走不了了。小林林，你要不要妈妈走啊？
小林林紧张地紧握着小手，红着小眼眶发呆似的看着伯妈，心想：啊？这下可难倒他了。伯妈不是在变魔术吗？
两岁的小林林，躲到伯妈怀抱里蹭了又蹭，偷偷擦去想念妈妈的眼泪，小模样好不纠结。
身边的小姐姐程军芯好像知道了什么，她也钻到妈妈怀抱里，圈抱着弟弟，甜心姐姐劝导似的对他说：
小林林，你快去抱妈妈啊，你要是不去，我可去了喽。
啊？
哇，那我去了，小林林妈妈，我要来抱你来了。
说罢，程军芯便一头扎到了于佳的怀抱。小姑娘娇娇软软的一扑，将于佳涌到眼眶边上的眼泪给撞了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顺势倒在床铺上玩闹起来。
小姐姐和妈妈玩在一起的样子，馋得小林林不行，他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小耳朵，想了又想，推开伯妈的胳膊，冲着玩叠罗汉的两个姑娘，便跃了上去，嘴里还喊着：
姐姐，姐姐，这是小林林妈妈，是小林林妈妈。
一抱到投怀而来的儿子，于佳便再也忍不住了，摸着儿子胖乎又结实的小脸儿，边亲边泣：
小林林，妈妈快想死你了。
被不熟悉的妈妈亲了又亲……注意到小林林的表情由高兴变得有点僵硬，付矜瑜赶紧凑近他们母子，先将女儿抱在怀里，又拉着小林林的小肉手柔声哄道：
小林林，你想不想妈妈呀？妈妈亲亲你，你也快快的凑过去亲亲妈妈。
也许是看到伯妈和姐姐抱在一起，小林林站在床铺上捧起于佳的脸颊问：
妈妈，你是小林林妈妈吗？
儿子的话，让于佳泪流满面。这孩子的轮廓和小时候差不多，肤色像她，不算太白净。和小时候不同的是，现在倒长得挺结实的，因怕吓到孩子，于佳仍坚持着微笑，她说：
是呀，妈妈是呀，是小林林妈妈呀，小林林你把妈妈的模样记清楚好不好，别把妈妈忘记了，好吗？
眼前妈妈的模样好像与脑海里模糊的妈妈的样子重叠了，妈妈的脸变得清晰起来。小林林捧起于佳的脸，摸了又摸，还为她轻轻地擦去流到腮边的眼泪，又听他奶声奶气说：
那，那我让伯妈别把妈妈换走。
一个转身扑到付矜瑜怀里，小林林嘟着小嘴巴，求求：
伯妈，伯妈，是小林林妈妈，别换走了。
将小孩儿圈在臂弯里，脸上笑开了花的付矜瑜问：
咱们小林林，不要妈妈走了呀？
嗯。
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付矜瑜不无豪气地对他讲：
行，那伯妈和魔术商量一下，再使一次法术，咱们再也不把小林林妈妈变走了，行吗？
好。
把紧张得拍手的小孩儿哄着闭上眼睛，嘴里温柔哄：
来，小林林闭上眼睛，伯妈要施展魔术了。
哄着数次总想提前睁眼的小林林，终于认真的闭上眼睛之后，付矜瑜赶紧念叨：
轰隆~轰隆~变，小林林妈妈以后再也不要走了，小林林快转身看看，你妈妈还在哦。
听到伯妈的指令，小孩儿一睁眼，小脸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朝着于佳便扑了过去，小嘴巴直嚷嚷：
啊，妈妈还在，妈妈还在。
屋内烛台的灯光好似散发的可亲可爱的母亲气息，小林林粘到于佳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于佳的眼泪流了又流，都悄悄的擦到了衣袖上。
这一幕把程军芯感动的也要哭，小姑娘抱着付矜瑜，无声地将两串眼泪撒到了妈妈的颈窝里。感觉到湿润，一拍女儿的小屁股，付矜瑜说道：
程军芯，你是不是把鼻涕滴到妈妈身上了？
羞羞的程军芯“扑哧”一笑，抬起小脑袋厥着小屁股刚趴到妈妈胸口瞬即又挤出了一个大鼻涕泡，母女俩你看我，我看你，时间仿佛停了。这下不止她们母女俩笑了，连小林林和于佳也被逗笑了。
……
之后，于佳圈抱着儿子，笑语嫣然的吃过靳二芬提进来的大米饭团之后，才又抱着儿子走去院子里见他爸爸。
洗去一身疲惫，早已收拾干净的林慧聪坐在凉棚里狼吞虎咽地吃掉两个大饭团，还灌下两碗清水，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吮了吮手指，他边回味边在心中感叹：这才是人吃的食物。
众人知趣地退开，于佳和林慧聪陪着小林林在凉棚里玩了一会儿，小孩儿才怯怯地喊了一声：爸爸。就这一声，就让林慧聪直接泪奔，躲到墙角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
天色已不早，为了让孩子有个好的过渡，付矜瑜建议晚上由她领着程军芯、小林林和于佳一起睡。果然在熟悉的伯妈身边，和姐姐笑闹成一团，时不时的又要抱一下妈妈，玩着玩着小林林便安然地睡去。
和儿子相认很顺利，两个孩子睡熟之后，于佳抬起头轻轻地拉起付矜瑜的手，泪眼满满地再三感谢。
次日是周日，在俩最小的程军芯和小林林的带领下，程可则、付矜瑜、林慧聪、于佳整整齐齐地跟着于大舟、靳二芬以及一众大孩子的后面都去了山包上劳动。
当然了，大人们和大孩子们是真在劳动，程军芯和小林林两个小的则到处转悠着玩弄散养的鹅苗，鹅们被惊得四下乱窜，把靳二芬给心疼得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