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赵炎幽怨的目光，虞兰珠把两道菜小心地装到食盒里，提着食盒刚走出膳房大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抬眼瞥去，原来有个体格极为高大的男人正迎面而来，尚未看清来人样貌，就先感觉一股迫人气势。

    仿佛领地受到侵略的猛兽一般，虞兰珠满脸防备地望向男人，当看清他的样貌后，记忆中闪着寒光的刀刃宛如穿越了时光直冲她的左掌心，愈合不久的伤口顿时隐隐作痛起来，紧接着胸中蓦地腾起一团无名怒火，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畏惧。

    气势威重的男子正是当年阻止虞兰珠行凶的燕王赵沉，似乎感受到了虞兰珠的眼神，目光漫不经心地朝她扫来。

    虞兰珠缩了缩脖子，垂下眼眸，立刻屈膝行礼，也不管燕王看不看得懂，双手快速地比划，“虞兰珠见过燕王殿下。”

    赵沉身材高大，虞兰珠堪堪只到他的胸口，感受到那股居高临下如有实质的目光，她忽然生出一种渺小至极的感觉，好在燕王低沉的声音很快就从上方传来，“本王并非繁文缛节之人，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背后的赵炎也从她身后探出，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儿子给父王请安。”

    胖胖的身形虽然不能完全挡住比他大了一号的虞兰珠，当见到燕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到赵炎身上时，虞兰珠却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当听到燕王淡淡地“嗯”了一声，立刻做好抬脚离开的准备，大概是因为当年那一剑的缘故，燕王素来与她无话可说，以为他会像以往让他们直接离开时，却听到燕王的声音忽然在耳侧响起，“手里拿的什么？”

    虞兰珠顺着声音抬眼望去，一张放大的刚毅面孔映入眼帘，这才发现燕王不知何时越过了赵炎来到了她身侧。

    虽然她经常来燕王府，但因当年的心结，她与燕王尽量避免跟他交道，能不见面尽量不见面，有时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就早早地躲开了，实在避无可避也只是低着头行礼问安。

    来到顺天府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她其实一直未曾正眼细看过燕王的模样。

    如今近距离直视着眼前英武刚毅的脸，她猛然间发现，差不多十年过去了，自己从一个小豆丁长成顺天府数一数二的“大”姑娘，而燕王的相貌却还是跟第一次见他之时别无二致。

    随着燕王转过身的赵炎看出了虞兰珠的诧异，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问道：“表姐怎么了？”

    “以前没注意，今日才发现姑父的模样一点儿未变，还是当年第一次见到姑父时的样子。” 虞兰珠比划道，她这话说得是事实，也不难听出有些讨好的意味儿。

    赵炎还未开口，自从看到燕王，就背过身去的幽魂率先冷哼一声，“他这种老成相貌本就抗老，十多年后也是这副倒人胃口的模样。”

    幽魂好似与燕王渊源匪浅，每次提到他，总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可她却从来不说燕王到底哪里开罪了她。

    虞兰珠眼神微妙，印象中姑父十多岁的时候就年龄感十足，当年第一眼看去，姑父跟父亲、舅舅是同龄人，可实际上父亲跟舅舅才是一般岁数，足足比姑父大了十岁。

    幽魂虽然对姑父充满了恨意，但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除了生性沉毅寡言，气质本就稳重成熟的原因，姑父的确应该是天生相貌老成，不过成熟脸有耐老的好处，十年过去了，时光仿佛遗忘了他，一点都未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

    或许十多年后就如幽魂所说，他还是这副模样。

    目光再次扫过燕王，其实倒也并非一成不变，以前他就像还残留着血迹的刀兵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的他就宛如带上剑鞘的绝世凶兵，虽然不像以往令人见之胆寒，可谁也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出鞘，不禁令人时刻提心吊胆，反而起到了种难以捉摸的震慑。

    见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食盒上，虞兰珠立刻猜出他的意图，不待她做出反应，燕王率先向她伸出掌心，“是熊掌的味道，想来是本王今早所猎的熊，拿给我尝尝。”

    燕王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虞兰珠脑海瞬间浮现出诗经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仿佛受到了这句诗意的感染，她的脑海不受控制地起了臣服之意。

    “别搭理这老不羞！”幽魂反而先怒了，声音高亢而尖锐：“凭什么阿昭就得捡他的残羹剩菜！”

    阿昭，好生亲近的称呼，虞兰珠玩味地品着这两个字，她都只唤他一声秦大哥呢。

    另外——

    姑父虽然生得老成了些，可今年才堪堪二十有八，正是男人一生中生理上最为巅峰的时候，而且姑父也并不好女色，后院仅有姑姑跟两名侧妃，比起其他王爷动辄姬妾数十往上，算得上洁身自好了。

    怎么就成了幽魂口中的老不羞了？

    看着摊在眼前骨节分明，一副天下尽在掌中的大手，她来不及深思幽魂跟秦昭以及姑父之间的渊源，低眉顺眼地把食盒放到了燕王的手中。

    虞兰珠面上带着浅笑，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勉强之意，甚至还帮着打开了盒盖。

    如今她身处燕王府，对王府真正的主人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妙。

    不过虞兰珠自然舍不得让秦昭吃别人动过的菜，她决心等会儿去膳房重新替秦昭准备两道更加拿手的好菜。

    面对提盒中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赵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兴意阑珊地还给了虞兰珠，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望着赵沉高大挺拔如山岳般的背影，虞兰珠敏锐地察觉出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埋着一丝失望，好似她应该像幽魂所言不该将提盒给他才对。

    ……

    正午时分，金乌高悬于空中，发出炽烈毒辣的光芒，燕北大地的百姓大多都躲在阴处纳凉。

    在这炎炎夏日之中，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秦家大门，须臾青色帘之被掀开，一个圆润和气的白面团子敏捷地跳下马车，站直身体后，对着晃动的帘子，伸出手道：“表姐当心，我扶着你。”

    “你帮我拿着食盒就行了，我自己下得来。”虞兰珠把装着两道菜的食盒放入眼前胖嘟嘟的手掌中，提着裙子自然地下了马车，肥胖的身躯一点儿也未影响到她的行动。

    秦家的门房早就有眼里见地迎了上来，殷勤地欲接过赵炎手中的食盒，“世子还是让小的帮您提吧。”

    赵炎看向身侧，虞兰珠正在整理衣袖，面上也有几分拘谨的模样，他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和气地摆摆手，对着门房道：“不劳你费心，直接带我们见小公爷便是。”

    两人随着门房进入秦府，这处宅院只是秦家在顺天府的临时落脚之处，比起京城的郑国公府简朴得多，跨过大门，穿过前院，进了垂花门，很快便来到了秦昭日常居住的院子。

    此时两个弱冠年龄的年轻人迎上了来，一人生得平平无奇，一人却相貌极佳，是北地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赵炎认出此二人是经常和秦昭混在一起的玩伴儿，当年不知秦昭和孟文远不知如何开罪了虞兰珠，估计得罪的有点狠，写下了那本编排秦昭和孟文远有一腿的话本，这两个形影不离的朋友也未逃过荼毒，分别喜提“狐朋”、“狗友”的诨号。

    狐朋狗友笑着跟赵炎、虞兰珠见礼，其中一人爽朗笑道：“郑国公下了狠手，阿昭现在还躺在床上，所以不能亲自迎接二位，还请世子跟宋姑娘见谅。”

    说话的是面容寻常的那个青年，名叫李易，由于个性狡猾，虞兰珠在话本中就用“狐朋”就代指他，话本不慎流传出去后，世人都觉得颇为贴切，都笑称他“李狐狸”。

    “世子、虞姑娘，大家是不是约好了，江姑娘也刚到，跟你们一样，也提了个食盒，是她亲手做的呢，不过我闻着还是你们的比较香。”

    赵炎看向眼前相貌俊雅的孙缺，鼻子异常灵敏，说话也无甚顾忌，他还真不负其狗友之名，怪不得世人都戏称他为“孙狗子”。

    表姐抓人的特质还真是一阵见血啊。

    赵炎目光再次转到虞兰珠的身上，大约听到江秋婉也到了，她正偷偷地抚平衣服上的皱褶，似乎想找出身上所有的不妥当之处，以此提高些底气。

    虽然人们常说人靠衣装，可前提是差距不能太大啊，她的体型相当于两个江秋婉啊。

    赵炎心中暗自摇头，把食盒递到虞兰珠手上，笑眼弯弯道：“表姐我们还是快去看秦大哥吧，你亲手做的这两道好菜，要趁热吃才好吃。”

    何必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呢。

    虞兰珠看了眼赵炎，紧紧握住食盒上方的提柄，方寸大乱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她自信厨艺绝对胜过江秋婉。

    “原来是虞姑娘亲手做的啊，今天阿昭可是有口福了。”孙缺听了，鼻子抽动得更厉害了，时不时地瞟向虞兰珠手中的食盒，面上充满了羡慕之意。

    虞兰珠见他垂涎三尺的模样，心中底气更足了，今日能取得徐大哥身边人的好感，也算离他更近了一步。

    想到此处，她抿嘴笑着地对着孙缺一通比划——既然江姑娘也亲手做了几道菜，秦大哥肯定吃不完，二位都是秦大哥的好友，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小妹的手艺。

    看懂她的意思后，赵炎脚步微顿，她现在倒是大方了。

    听完赵炎不情不愿地转述后，李易大有深意地看了眼虞兰珠，拱手谢道：“能品尝到虞姑娘的手艺，是我们三生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