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珠骤然听到秦昭挨打的消息，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慌意乱之下，连打翻了案桌上的茶壶都没有察觉到，任由带着余温的茶水到处肆意横流。
秦昭七年前曾摔到了脚踝，整个左踝骨几乎都碎成了渣，虽然有周神医出手诊治，但是伤得过于严重，还是留下轻微的残疾，只要细看他走路，就会发现右脚比左脚踩得重。
虎毒尚不食子，郑国公怎么就忍心对秦昭下如此重手呢？
至于赵炎后面说起郑国公打秦昭的原因时，她反而没有那么在意。秦昭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对于他激烈的抗拒态度，虞兰珠其实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待到恢复理智，才发现车厢水渍蔓延的狼藉场面，淡然扶起歪倒的茶壶，面色冷静地比划问赵炎：“秦大哥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可有请周神医去看看？”
“周神医去看过了，只是皮外伤而已，没有伤及筋骨。”
赵炎看着四周湿淋淋的模样，脸上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正要悄悄地往后挪两步，此时马车正好遇到了个上坡，案桌忽然向着虞兰珠的方向微微斜去，桌面的水流汇成一条线，眼看就要流到虞兰珠身上，赵炎不假思索地以袖子将水迹向对面拂去。
水珠避开了虞兰珠，尽数落到了白芷先前所坐的位置上，只是赵炎也湿透了半截衣袖，
他这个表姐非常厌恶水，进入潮湿的环境中，就会忍不住暴躁，更别提沾到水了。
此时赵炎尚不知，虞兰珠的后遗症得到了缓解，遇水已经不再像以往般痛中带着噬骨的痒了。
虞兰珠整个心思都在秦昭的身上，没有去深究赵炎行为中隐含的关心，听到秦昭无大碍，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了下来，可未能亲自看到他的情况，终究难以心安。
撩开纱窗处的帘子，虞兰珠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风吹进车厢中，脑中繁乱的思绪所有清醒，闭目捏了捏太阳穴，再次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我要去郑国公府探望秦大哥。”
……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燕王府的膳房里来了两位形貌富态的贵人。
来人正是虞兰珠和赵炎表姐弟二人，虞兰珠本来打算包两支千年人参去探望秦昭，赵炎却提议道：“表姐，郑国公常年镇守辽东，那里与女真族的地盘接壤，当地盛产人参、灵芝等珍贵草药，你手上手的这两支老参就是郑国公托人带过来的。说句不动听的话，表姐有的东西，郑国公家也不缺，俗话说送礼重在心意，表姐厨艺极好，还不若做些膳食送去。”
赵炎说得句句在理，其实也有私心作祟。原来虞兰珠手艺虽好，却并不经常来燕王府，每回请她下厨都要推三阻四，十回里能答应两三回就不错了，还要她帮着切菜烧火才行。
趁她如今好说话，赵炎顺便忽悠她，研究些新鲜菜式。
虞兰珠瞟了眼满脸期待的赵炎，一眼就看穿了小胖墩的小心思，不过他说得也在理儿。
常言道，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男人的心。她不长于外貌，那便向秦昭展示一下她的其他长处。
虞兰珠略作思考便点头同意了。
灶上忙碌的仆役们瞧见表姐弟二人，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参拜，仿佛知晓二人的来意，其中一个似乎是掌勺的婆子弓身赔笑道：“世子跟表姑娘可是又要亲自下厨？”
这两位祖宗每回来膳房，必然会亲自下厨，很少假手于人，顶多让她们帮忙洗个菜、搬木柴等小活计。
虞兰珠看了赵炎一眼，赵炎心领神会地开口问道：“现在厨房里有些什么上好食材，都拿出来，表姐今日要大展身手。”
“世子来得真巧了，周神医前两天钓到一只老鳖，光个头都快比得上脸盆大小了，估计快活了好几百年了，说留给表小姐补气血。更巧的是，昨日王爷猎了一头熊瞎子回来，王妃亦吩咐要把四只熊掌留给表姑娘补身子。”
掌勺婆子看了看虞兰珠包成粽子的左手，正担心她是否能亲自做菜，却听到赵炎眼含兴奋，咽着口水提议道：“表姐我们先来做个红烧桔子熊掌，再做个苦瓜炖王八，如何？”
虞兰珠还未表态，旁边的掌勺婆子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起来。
虞兰珠做菜不走寻常路，各种怪异的搭配都有，什么鲜藕炖鸭子、肉馅羊肚、鸡血炖饭、糯米酒酿鲶鱼、鱼目芝麻汤圆……连虫子都不放过，蚕蛹、知了也就罢了，蚂蚱、螳螂、蜘蛛都用来入菜，做出来的菜造型另类，味道千奇百怪。
偏偏世子口味独特，就好这一口，几日不吃就想得慌，而且还只认虞兰珠做的。
不过虞兰珠在火候掌握方面确实老道，生一分则腥，熟一分则老。
以她这份功力，比当今御膳房的大厨惶不多让，只是虞兰珠总不用在正常做法之上，做出来的东西除了世子喜欢得紧，其他人顶多猎奇地试一试，说不上难吃，但也绝对说不上好吃。
不过能把堪称黑暗的食材，做得可以入口，倒也算一种本事。
虞兰珠的口味自然是正常的，只是和赵炎常年不睦，为了跟他斗法，故意选些乱七八糟的搭配和食材捉弄于他，哪知赵炎的口味异于常人，偏偏对这些常人难以接受的黑暗料理情有独钟。
熊掌、老鳖可遇不可求，岂能让桔子、苦瓜糟蹋了？
虞兰珠摇了摇头，费力对掌勺婆子比划道：“劳您先把两只前掌拿过来，再准备干贝和海米各三钱、夏笋和火腿各十五钱，净老母鸡和净鸭子各一只……”
赵炎看到这里，不禁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看来表姐要做个清炖熊掌。
明明桔子红烧熊掌，腥气中带点酸甜，多好吃啊。
很快两只熊掌和各式辅菜、调料摆在了案头上。
虞兰珠本来要亲自动手切片剁块，她的左手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可她力大无穷，单用右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旁边的赵炎轻扫过她的左手，拆下自己手掌的纱布，垂头细看向手背的爪痕，发觉表姐的药粉真的好用，那样深的伤口现在已经结出了淡粉的疤痕。
麻利地抢过刀，熟门熟路地把夏笋切成片，火腿切成长方片，接着老母鸡和鸭子啪啪几刀都剁成大块，最后摸到灶前，又掀开衣袍，一屁股坐到马扎上，生火加柴一口气呵成。
熊熊火光把赵炎的脸映成橘黄色，额头不住地冒着汗，有人想去帮忙，便被他不耐地赶走了，“去去去，你们把握不住表姐要的火候。”
虞兰珠患有哑疾，厨房之人看不懂她的手语，所以一般都是赵炎负责传话，后来怕误了火候，干脆自己上阵。
久而久之，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该是大火，还是小火，配合地十足默契。
于是，堂堂的燕王世子竟然练就了一手烧火的好本领！
看着赵炎有模有样地添加柴火，幽魂都忍不住以手扶额，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虞兰珠却未觉得燕王世子亲自烧火有何不妥，她还是国公府嫡女呢，不也亲自下庖厨了么！
把熊掌丢入沸水，约莫一刻钟后又捞出，再烧沸水，加入葱、姜、料酒……熟练地料理着熊掌，等把干贝汤和火腿片一齐放入砂锅后，吩咐赵炎改为小火，便不再管它，直接对掌勺婆子道：“把那只老鳖拿来，我要做道红烧菜。”
赵炎闻言，圆滚滚的脸上越发幽怨，熊掌清炖、老鳖红烧这不都跟他的提议反着来嘛！
虞兰珠手起刀落将老鳖大卸八块……随着她麻利而熟练的动作，幽魂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她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不可置信，继而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讽刺道：“成日围着锅碗瓢盆打转，难怪长得如此——”幽魂的话音顿了顿，好半响憋出四个字，“憨态可掬。”
虞兰珠的性格傲慢霸道，惹恼了她可以真得连续好几天不搭理你。
听到幽魂终于学会了礼貌，虞兰珠轻轻扯了扯嘴角，把鳖肉冷水入锅，开后焯水捞起冲洗干净，然后递给赵炎让他把壳上及脚上的硬皮撕掉，自己则另外支锅放入适量猪油、姜片、蒜瓣、茱萸……
一个时辰过后，一锅清香扑鼻的熊掌，一盘荤香醇人的老鳖就新鲜出炉了。
掌勺婆子闻着那两股奇异香味儿，心中不由啧啧称奇，虞兰珠在厨艺一道果然是有些天赋在身。
熊掌骚味极重，稍微处理不当，那味道别提了，跟生吃狐狸没区别，厨师为了保险起见，都会像世子所提议的一样，采取使用大料加红烧的方式。
清炖那是最为考验火候和配料的。
而老鳖听着是奇珍，实际上肉质又老又硬，相比之下更合适清炖，红烧看似味儿足，但只要翻炒稍不到位，口感吃起来就容易柴。
世子虽然口味古怪，但该如何料理那是极有心得，基本上是一语中的。
虞兰珠反其道而行，清炖出来的熊掌闻起来清香鲜美，红烧出来的老鳖看起来软糯劲道，可见功力非凡啊。
当然世子那一手出类拔萃的烧火技术也功不可没！
赵炎早已口水肆流，焦急地洗过手，扯了一双筷子伸向熊掌，欲一饱口福，原来表姐做的正常菜色也能令他食指大动啊。
虞兰珠下厨是为了秦昭，哪里容赵炎先得头筹。
眼疾手快地攥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她天生神力，手下微微用力，那肉感十足的手腕便起了一圈青紫，赵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手疼，心也疼。
以前虞兰珠虽然老是做些乱七八糟的菜，可好歹还是进了他的肚子。
如今她眼里只有秦昭，现在他竟然连尝尝味儿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