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墙

    天与地之间恍若有白线相连,穿林打叶,威慑着一切生灵禁声。进忠禀明御花园中异状,嘴唇不自觉地颤抖。

    “嘉贵妃,这就是你玉氏送来的祥瑞,这就是玉氏对朕、对皇后的恭敬之心?”

    “皇上,王爷一定是被底下的人蒙蔽了,玉氏一向忠心耿耿啊皇上。这青玉本就在边境发现,王爷一心想着献与皇上,不敢僭越亲眼查看。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出于什么目的伪造祥瑞,但它胶合的如此不严实,一场大雨便浇开了,内务府难道没有失察之罪!”

    金玉妍委顿在地,一副北国打扮。皇帝目光森冷地盯着她,本是趣致的异域风情,此刻明晃晃地提示着皇帝,北国和金玉妍的野心,也提醒着皇帝北国有多么难以攻打。

    “进忠,即刻查办内务府副总管卫清泰,问问他是怎么办的差事。”

    “嗻,奴才这就去。”

    进忠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站起来便要出去。金玉妍抓到救星一般,往前跪行两步,喊道:

    “皇上,臣妾本不愿搬弄是非,但这卫清泰骤然得用,她的背后是炩妃啊。她二人是族亲,炩妃又孕中骄纵,连臣妾母族送来的吃食都要抢了去。这玉石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皇上可要明察啊!”

    进忠呼吸一滞,冷汗从后背冒出来。他掩在袖子下的指尖掐着手心,脸上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停下脚步等皇帝发话。

    “你不提炩妃,朕倒忘了当初你与炩妃的嫌隙。玉氏进贡给大清的东西,成了你的家私。你这样心胸狭窄,当初又那般折辱炩妃。”

    皇帝的居高临下地抬起金玉妍的脸,说道:

    “是你对皇后早有僭越之心,还是玉氏野心勃勃,朕自会明察。”

    金玉妍听到这话,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一时语塞。

    进忠暗地里瞥向金玉妍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死人。皇帝不会轻易与北国开战,若矛盾到了一定需要牺牲的地步,不管是哪一世,那个牺牲品都只能是金玉妍。

    当然,如果皇帝愿意将矛盾止于内部,那牺牲的便是新晋的内务府副总管卫清泰。

    内务府堂离宫外不远,进忠不多时便赶到了。卫清泰随着总管一起来迎接宫内近侍,被进忠面色冷漠地带走。

    “进忠公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要将微臣喊去。”

    卫清泰三十多岁,容貌依稀与卫嬿婉相似,虽是远房族亲,倒真有兄妹的感觉。

    “近日宫中大事不多,卫大人难道没有头绪?”

    卫清泰额上冒汗,他自然清楚其中一件大事——祥瑞是怎么来的。

    那是卫嬿婉以皇商之名诱惑皮货商人陈山伪造而成。他把玉石往两国交界的山间一埋,又自己挖出来,在北国闹的沸沸扬扬,终于引起当地的注意。

    或者说,是陈山花了巨资喂饱了北国的地方官员,消息层层报上去,将玉石吹嘘的好像千年难得一见的珍品。

    玉氏王爷先前遭了皇帝申斥,一直惴惴不安。这次更加不敢让祥瑞先入王廷,直接派人查验之后,就往紫禁城运去。而这派来的人,也是陈山的银子喂饱的。

    卫嬿婉空手套白狼,为的是布下疑云,一点点加深皇帝对于嘉贵妃的忌惮。

    这祥瑞本该胶合的极为严密,缝隙处全用同色玉粉填满,轻易不会脱落。她本打算留着来日给嘉贵妃致命一击,没想到一场大雨就让祥瑞的假面目被揭开了。

    这一切卫清泰在心里过了一遍,哪敢与御前的人说,只道:

    “微臣或有办事不力,惹恼了贵人,还请公公透个风。”

    说着往进忠袖子底下探去。进忠翻手推开递过来的荷包,将藏着的纸条塞到卫清泰的手心。

    卫清泰心中一松,又一凌。松的是炩妃出头如此之快,看来少不了这位御前内侍的帮衬。怕的是御前的太监连钱财都不收了,自己牵扯进的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直到直接进了慎刑司,卫清泰算是彻底猜出一定是祥瑞出了问题。好在他是二品官员,纵然发落也本该交由刑部。皇帝有将事端止于宫内的想法,才把他带到慎刑司盘问。

    手里的纸条上面只写了“玉氏”二字,卫清泰心明眼亮,知道这是在提醒他咬死不认,将事情全推给玉氏。这样或许会失了圣心,但自己能够保住性命。

    慎刑司的人不敢拷打前朝官员,卫清泰端坐牢房,一副平静自如的样子。进忠垂下眼眸笑了,卫嬿婉重活三世,总算找了个有城府的合作伙伴。

    两个聪明人没有多说一句,交换了个眼神便别过。进忠离开慎刑司的时候,一群乌鸦盘旋着飞往天边。

    这是清朝人信奉的神鸟,又是汉人认为的不祥之兆。进忠辨别不清福祸,只记得当初卫嬿婉害死十三阿哥的事情被怀疑时,自己陪着她走出慎刑司的一幕幕。

    他已扇过了自己一巴掌,终是不顶用。

    卫清泰咬死玉氏作鬼,皇帝不予置评。他内心微妙,既恼怒卫清泰不肯认下,也舒了一口气。

    “太平盛世”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认为一个小国能有多么难以攻打。隋炀帝失败,是因为民力被运河等事牵绊太多,唐太宗失败,是因为遇上北国严寒时节,又是大唐刚刚建国。

    做皇帝总是内外掣肘,有时候是想要放纵一把的。皇帝的内心在反复思量,这也是卫清泰求的一线生机。

    月兔换下金乌,一天很快到了夜晚。进忠回了住处,灭了烛火,端坐在桌前喝着茶,好像在等什么人。

    房门被人径直推开,他抬眸,放下茶杯。唇角将就着勾出笑意,说道:

    “炩主儿来了。”

    “你搅进来做什么!”卫嬿婉穿着春婵的衣服,冲到进忠面前。

    “炩主儿要的不就是我搅进来,不想知道卫清泰交代了什么?”

    “我问你搅进来做什么!这个风口浪尖上,你给我递什么消息。唔……”

    卫嬿婉接了进忠的消息,被青玉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动了胎气。此时心力交瘁,脚下一软,进忠默默地接住她,由着她趴着自己胸前:

    “卫清泰比之当初的凌云彻如何,嬿婉择了新的高枝,嗯?”

    “进忠,你混账!”

    卫嬿婉哭了出来,揪着进忠的前襟,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纵使我挑了新人又怎么样?是你自个儿要走的,为什么要走回头路。你不怕我再一簪子捅死你,就多说两句……”

    “不怕。”

    进忠握住当时捅死自己的手,眼底是燃烧的野火,和怎么也冷却不了的心。

    “怕死就不该捧一个小白眼狼上来,把我咬死了,我也随你。”

    四目相望,卫嬿婉心中砰砰直跳。

    “嬿婉心悦我吗?”

    卫嬿婉想说点什么,被进忠的手抚上来,按住了嘴唇。

    “不问了,我不问了。你还了我一把伞,上辈子的事就算还完了。这宫里处处凶险,你没了我不成的,若真有一天,我走在你前面。”

    进忠的手摸着卫嬿婉鬓边的发丝,沉迷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咧嘴一笑道:

    “您在这别一朵素净点的小花,就当为奴才送一程了,好不好?”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好像离自己很近,进忠心底隐秘地期望着什么,就感觉到肩上一痛。

    卫嬿婉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尖牙透过衣服,估计是咬出血了。进忠失望地挑挑眉,痞里痞气地抱着卫嬿婉坐在自己腿上,鼻尖蹭着她的的肩膀。

    “还以为炩主儿是要投怀送抱。”

    “你打量着我不敢?”

    唇上一热,刚喝的茶水润了两个人的唇。齿舌相依,星星点点的心火燃成无垠火海。进忠把手插进卫嬿婉梳得整齐的发鬓,弄乱了发丝。

    他的体温烫得卫嬿婉有些打退堂鼓。早预料到的手,按着那颗心思灵巧多变的脑袋,不许她轻易地离开。

    一腔情思勾动yu 火,烧得进忠不知道怎么发泄才好,喉间发出一声喘息。卫嬿婉从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模样,也被蛊惑了,摸着进忠的手,葱指顺着袖管向内滑去。

    “嬿婉,别。”

    进忠松开禁锢住卫嬿婉的手,又将她搂紧。等着心跳从急变缓,漫天的野火自己悄悄地熄灭。

    “别,会吓着你。乖,别哭了。”

    卫嬿婉的眼泪顺着脸,滴到下巴,全渗在进忠的肩膀上,盐分蛰得伤口生疼。

    “凌云彻背弃我,皇帝拿我当个玩意儿,春婵他们我也不敢说一句真心话,你为什么要不理我,还说什么死在我前面。”

    “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进忠巧舌如簧的本事丢了干净,一下一下拍着怀里女人的后背,安慰着弄死自己两回的凶手。

    一轮月光没有分别地落下,柔柔地映照着大地。在千万点灯光里,有千万个寻常人的家。紫禁城不见烛火的房间内,躲着两个相偎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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