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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茫茫大地    仙乐渺绛珠归天境    

    再说园中姐妹,宝钗备嫁,湘云归家;探春被王子腾夫人接去;迎春整日抄经,偶尔方出山门。只有惜春岫烟宝琴,三五不时往潇湘馆,陪黛玉谈笑释闷。

    这日姐妹们又来探望,进了屋,黛玉正伏案写什么。抬头看见她们,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有东西要给你们。”说着递过一沓字纸。

    众人见她精神振奋,双目流光,竟与平日大不相同。都道:“这个潇湘妃子,敢又得了什么好词句?比吃仙丹还补精气哩。”并头看时,起头一张山水彩笺上,端端正正写着“大观集”。

    惜春揭开一页,才念句:“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喜得叫道:“这不是诗社初立时,咱们做的海棠七律么?”

    黛玉颔首道:“因为在大观园内所做,就暂拟了这个名儿。”惜春一壁往后翻,笑道:“...有兴悲何极?无愁意岂烦....果然是妙玉口气。但只你们月下联句,怎么不叫我们?”

    黛玉啐道:“小没良心的,你们熬不住困,先下席自睡了,倒来怪人。”因道:“最后几页是我暇时偶感,随手胡吟的。你们不嫌,各人拿一份去,将来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岫烟是过来人,知道姑娘临出嫁,难免不舍娘家亲人。这会子姐妹亲热,及至各人于归,天南海北地,谁知几时再得重逢?

    见惜春宝琴默了声,岫烟笑道:“可是忘了,静莲千请万嘱的,托我带来几首新诗,要请‘先生’ 指正呢。”黛玉一一瞧过,点头道:“难为她,比先进益好些。”亲手挑出两本书,又另取份诗稿,递于岫烟道:“这些是给静莲的,劳烦妹妹转赠。”

    岫烟忙道谢收好,闲叙几句,诸人起身告辞。黛玉亲自送到竹林下,握了她们的手,笑道:“二姐姐,三妹妹几个我不得见了,你们来日遇着,一定代我致意。”

    惜春笑道:“没有今儿,还有明儿,说什么不得见呢——只有三姐姐,王舅母留她小住,怕二哥哥成亲前,才肯放回家。”宝琴也道:“姐姐这会子下请字儿,别人不知,大嫂子二姐姐必定来的。”

    黛玉摇头道:“那也不必。”回头唤紫鹃:“带了那书匣子,送到大奶奶并姑娘们屋里,栊翠庵还有妙玉一份,别混忘了。”说时,各人作别而去。

    岫烟宝琴回房,不顾别事,先取出字稿细读。无论唐诗宋词,抑或歌行小赋,只觉韵香满口,摇人心魄。二人念一回,赞一回,正击节称叹,忽听院门铜钹一阵紧得响,岫烟便命开门,自己站起身,从窗眼往外看。

    门一开,一人扑倒进来。亏得晴雯手快,赶忙架住了,搀进屋来。众人忙问缘故,春纤喘急气促,哭道:“我们姑娘吐了好多血,栽在地下发晕,怎么都叫不醒。我寻大奶奶请大夫,不想跑快了,才跌一跤.....”

    岫烟早瞧见她裙上一块破污,急道:“晴雯有衣裙,拿一套与她换上。篆儿快到稻香村,禀明大奶奶。”又向春纤道:“你莫急,换了衣服,我们送你回去。”

    须臾事毕,众人扶了春纤,匆匆赶到潇湘馆。许多丫头媳妇站在廊檐下,静静垂手听宣。进了屋,两个婆子跪在书案前擦地,看见她们,悄道:“姑娘又吐血了,老太太哭得肠子断,老爷太太们在劝呢。”

    岫烟宝琴听见老爷们在,不好立时进去,又不好平白就走。正踌躇,李纨妯娌并迎春惜春也都进来,六人汇了一处,李纨含泪道:“听说林妹妹不大好,我们过来瞧瞧。”

    说时,老妈妈回禀大夫来了,大家只好避到屏风后,约莫顿饭光景儿,只听里头叫:“好了,好了,姑娘醒过来了。”接着一阵脚步响,又一阵说话声,是贾琏陪太医侧厅开方去。

    众人急赶到里间,就见黛玉斜倚在大引枕上,贾母携着她手,“肉儿心肝”,哭得摧心挖肺。李纨凤姐上前解劝,余人俱立在床脚,轻轻呼唤黛玉,黛玉张张嘴,一言未发,泪先流了下来。

    大家瞧得心酸,柔声道:“王太医回春妙手,姐姐经他一调理,必定好了。等再大安些,我们仍开社作诗。”邢夫人王夫人亦温言劝说,渐渐地,黛玉神色略回缓些儿,众人方放下心,复劝贾母外厅暂歇。

    贾母对贾赦贾政道:“天黄昏了,你们在这里多不便宜,就先回去罢,你们太太也去。珠儿媳妇看人查夜,凤哥儿尚未大安,也不必这里熬油。”贾赦等人哪里肯依,奈何贾母十分坚持,只得道:“还要留下她姐妹,替我们服侍才好。”贾母点头道:“使得。”

    于是诸人散去,这里迎春惜春服侍贾母吃过半盏茶,岫烟宝琴又帮着添了厚衣服。见黛玉微合了眼,似睡不睡的,也都不敢出声。坐了片时,就听院门口有人叫“宝玉”,众人俱知贾母王夫人严禁宝玉进园子,这会子既不是他,如何有人呼唤?

    惜春低声道:“难道二哥哥的玉寻着了?他们来报喜,所以叫‘宝玉’。” 宝琴道:“果然如此,当真菩萨显灵...”言语间,那声音已至房前,众人大气儿不出,眼珠都粘在门帘上。倏忽帘子一摔,宝玉连扑带跌闯将进来。

    贾母先回过神,哭道:“孽障,孽障!这一个已这样了,你再使性子,弄出好歹来——你想催我的命呢,还是催她的命?!”

    那宝玉百般使计,方避开众人独自进园,偷藏在曲径通幽那块大镜石后。望见一大群人去远,才躲躲掩掩速急前来,再不料贾母留下未走。

    因听这样说,又见众人眼圈红红的,想必黛玉危急,她们才哭过。登时魂飞天外,跪下道:“老祖宗,林妹妹快死了,我也活不长久。不如把我也安在这里,活着一处活,要死,我们一起死....”言毕嚎啕大哭。

    贾母又气又悲又怜又悔,抖着唇,且只流眼泪。一面埋怨自己,不该急怒之下把话说狠了,吓到他。又怕宝玉情急,说出什么不提防的话,传到外头,必定平地生波。

    因勉强道:“大夫诊过脉,说不妨事,你别瞎疑猜——妹妹生病,你探望探望她,这是兄妹间的常礼,谁还阻拦不成?你满头大汗跑来,做下病,那时怎么样呢?说着发怒问:“跟你的人呢?由你这样乱跑!”

    鸳鸯忙回:“袭人碧痕跪在外面,怕老祖宗生气,不敢近前。”贾母冷笑一声,道:“叫她们自去二门,各人领五个手板子。”鸳鸯从不见贾母这样罚戒丫头的,忙小心应了个“是”,躬身退出。

    宝玉听见黛玉无妨,拭泪道:“既这样,我过去瞧瞧她,我不说话,吵不着她的。”贾母情知拦不住,点头应允。宝玉站起身,一步步挨到床前。黛玉瞧在眼里,知道他既盼见自己,又怕见自己,所以磨蹭,捺下心酸,轻声道:“快成亲的人了,莫叫病气冲了喜气,你站一站,就走罢....”

    宝玉天生就的痴病,多年来积对黛玉的痴心,痴上加痴,越发成个痴子。原盼二人成就婚姻,此生与共,怎奈造化弄人,银瓶沉井,玉簪折石,真真儿令人痛煞。心里掌不住,哭道:“好妹妹,我们四五个月不见,今儿难得一会,你还说戳心窝的话。不如骂我打我,我还疼得好些。”

    黛玉心知肚明,今日是和他最后一面了,多少话儿要说,却苦无从说起。默默落了回泪,方颤巍巍叫声“宝玉”,道:“虽然前因有定,命数使然。我清完债,一走自干净,倒叫你涌泪伤心,也不知报答你,还是害你呢。今后千万保重,这是不消说的了....再有一句话,不知你听不听?”

    宝玉此刻,即便黛玉要他心肝,也会立时掏刀子去剜,因道:“什么话,你只管说,一百件一千件我都依得。”

    黛玉攒一攒气力,复道:“首一个,要你保重身体,勿忘加餐添衣。又说,祸福无门,穷通难料,你厌烦钻刺夤缘无碍,不愿做官也无碍。但需居安思危,留个养妻育子、盘挣衣食的后路.....再不要说‘凭他如何,横竖不短了我们使费’这样没头脑的话了....”

    宝玉听这话,似在情理之中,又出意料之外。看黛玉口儿微张,眼儿直瞪,欲咳却咳不出,憋得满面通红的样子,恨不能以身相替。那一丝儿不甘愿早化作东流水,哽咽点头道:“你放心,我都记下了。”黛玉死命压住嗓中腥甜,喘息道:“这才好了,不枉我....”一句未完,泪如雨下。

    宝玉见她哭,将头埋在臂弯中,呜呜咽咽越哭得厉害。一时地下地上,人人落泪,个个心酸。半晌,宝玉抬头,待再说什么时,窗外人回:“姨太太来看姑娘。”

    言语间,薛姨妈早已进门,一瞧黛玉模样,也哭:“我可怜的女儿,怎么瘦的这个样儿,可不叫人疼死么....”黛玉勉强道:“一点子旧症,姨妈不用担心——宝姐姐出阁,还有六天罢?”

    薛姨妈拭泪道:“正是。我的儿,难为你心上记得劳。你姐姐原也要来,是我说:‘你这两日身上不好,再过了病给妹子,岂不好心办坏事。等你出了阁,这边是姐姐,那边是嫂子,多少话说不得。’因此不许她来。”

    说时,迎春姐妹并宝玉上前请安。薛姨妈一一道好,安慰一回贾母,又安慰一回黛玉。宝玉满腹衷肠话要和黛玉说,碍于薛姨妈,却一字半句难吐出口。回思:我和林妹妹既为知己,便因她知我的心,我也知她的心,言语上也不那样要紧。

    如此想着,见诸人都劝贾母家去,贾母犹自不愿,禁不住众人劝,方勉强应允。因想薛姨妈道:“多谢姨太太想着,亲身赶来。你那里如今事情多,一同都散了罢。”

    薛姨妈近时为宝钗婚事,已忙得焦头烂额。听人报黛玉病重,原不想来的,怎奈贾母王夫人都瞧过了,自己不去不好。待见黛玉病奄一息,想她无父无母,却也可怜,家去路上哭了一程子,倒也不消繁述。

    只说贾母看黛玉能说话开口,亦能用吃食,这一半月料必无妨。因此把这里的心略丢开,先摆弄宝玉婚事。

    倒是宝玉,一心记挂黛玉,却不敢明里使人探问,一则怕贾母王夫人担心,二来恐薄了宝钗。欲偷偷命丫头去瞧,谁知王夫人下严令:“不许放鹊栖堂的人进园,更不许走漏园内风声,凡差错一点儿的,抓起来乱棍打死。”

    宝玉无法,转头恳求凤姐,凤姐肚里抱怨他荒唐,嘴上却把慌话支吾。只说“林姑娘能坐起来了...林姑娘能用半碗粥了”,宝玉巴不得黛玉病痊,听闻此言,再不肯往坏处设想。这日又缠着凤姐打问,人道:“三姑娘回来了。”

    凤姐忙借这个音儿,拉他来到上房,就听王夫人问:“鹂丫头过生日,请得哪几家小姐?” 探春忙笑着答了,王夫人道:“她粉团团的好样貌,言语俏丽,爱说爱笑。虽不是你舅母生的,却得一家子宠爱。偏生日赶得巧,是你舅舅复职后,家里第一桩喜事,自然隆重些儿。”

    凤姐笑道:“说到喜事,后日我们家的更隆重喜庆呢,太太别笑得晒黑了牙。”王夫人笑嗔:“这东西,连我也编排上了,仔细我打你的牙呢!”说得大家都笑了,探春见宝玉低头不言语,趣道:“二哥哥要做新郎子,还像姑娘家的害羞吗。”

    王夫人忙道:“正要嘱咐你,这两日就住在这里,帮我料理些婚礼杂事,得空儿再陪他谈谈讲讲,混过羞去才好。”探春只好答应着,命人去搬铺盖。此后理事之余,便常寻宝玉说话儿。宝玉没得空闲,反饶了凤姐两日耳根清净。

    转眼已至吉期,到了傍晚,荣府上房内外,无不悬灯结彩。宝玉披红新装,来到杏雨阁亲迎。催妆礼毕,细乐迭奏,执事一字儿排开,请新人上了轿。

    八对宫灯,十六对提炉,引着八抬花轿,从杏雨阁侧门出来。经私巷到宁国府东,转而向北,绕两府一圈儿,又转到宁荣街大门来。当街车填马塞,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人只当看大戏,指指点点,众说纷纭,内中有羡的,有赞的,有叹的,也有说刻薄话的,道:“一个门进,一个门出,左手倒右手,却也便宜”。旁人道:“但不知男家更便宜,还是女家更便宜呢。”众人听见,哄笑不止。

    一时彩舆进府,韶乐引新人登堂,行过大礼,送入洞房。众宾见宝炬光耀,绣幕焕彩,灯辉绚丽,清音悠扬,俱喝彩道:“神仙洞府亦不过如此!”于是坐床撒帐,一切皆依俗礼。尤氏凤姐等内外出入,款待宾客,安排筵席,探春指挥下人料理琐务,迎春仍不见人,不出来。

    且说宝玉前日因柳五儿传信,才知道黛玉病了。今日大宴,听说内厨房的人俱挪到外头服役,那柳家的便指望不上了。思前想后,偷空儿唤过小丫头春燕,吩咐:“你往潇湘馆一趟,看看林姑娘怎么样了,速来回我。”

    春燕得令,一路小跑至南园子门口,门房两个婆子正探头探脑地瞧稀奇,春燕瞅她们不备,一猫腰钻进门去。却喜园内暗暮昏沉,一并连上夜巡察的人亦无半个。

    春燕遂放开胆,就着月色,寻路向西。刚踏上小径,忽见那头灯火摇晃,隐约听见人声。春燕一蹲身,躲在块山子石后,探头悄望,只见几人打着羊角灯笼,一边说话,一边也望潇湘馆方向去。

    就听一人跺脚,焦急道:“下晌瞧她还好,怎么就不行了?!”另一人作悲道:“她吃那两口汤,我们一走,就全吐了出来,丫头要寻我们,她还拦着。”

    春燕听得分明,这说话的,一个是李纨,一个是岫烟,低头纳闷会子,恍然道:“是了!大奶奶孀居,蝌奶奶身上有孝,别人观礼,她们却不能去的。”听她们口声,黛玉竟是死得多,活得少,春燕心中害怕,哪敢再凑上前?屏息待她们走远,借着夜色掩映,一口气跑出园子。

    这里李纨又道:“有道‘木杓火杖短,强如手拨刺’,我们虽拿不得大主意,好生送她一程,却是能够的....”说着,早已泣不成声。

    岫烟宝琴亦流泪不止,又怕黛玉弥留,丫头们都未经历过的,行事难免疏忽,遂催李纨快行。几人闷头疾走,片刻来至潇湘馆,看时,只见黛玉面色苍白,连嘴唇也是苍白的,好像纸糊得一个假人。

    岫烟上前,轻轻唤了两声“姐姐”,黛玉微微睁眼,似有知觉。紫鹃伏在床脚呜呜得哭,鼻涕眼泪已将床褥洇湿碗大一块。听岫烟呼唤黛玉,因道:“姑娘吩咐的,将她送回扬州,葬在爹妈身旁....”

    一句话,引得众人越发难过。宝琴新近丧母,不免勾动心事,眼中泪珠,宛如滂沱雨间檐下滴水,一颗接一颗滚将下来。李纨岫烟都道:“好妹妹,你把我们的心都哭乱了。”岫烟又向紫鹃道:“姑娘这个样儿,快打水与她擦洗——还有珠钗和颜色衣裳,也要拿出来斟酌。”

    李纨也命碧月:“取对牌去总管房,让他们寻杠房和冥衣铺子。果然灵柩回南,大杠暂不安排。”须臾水已端上,众人一面哭着,一面替黛玉擦拭。

    李纨见缺少停灵之床,急得命人后楼上去搬。岫烟道:“嫂子瞧,这会子园里的当差的,十停有七停脱滑,出去沾‘喜气’。慢说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等那里运来,怕已来不及。莫若把外间那张卧榻抬来,垫上竹席,铺好被褥....”李纨不待说完,忙命婆子们去安顿,因向岫烟道:“亏得有你,我也忙昏头了。”

    岫烟正要说话,紫鹃已将黛玉常穿的,和没上身的几件新衣抱来。李纨囫囵瞧了,定好里外上下一身装裹,才略略松口气。再看黛玉,出气多,入气少,手脸冰冷,连目光也涣散了。

    众人皆知不成了,围着哭叫时,就见黛玉身子一抽,口里含混着,“爹爹,妈妈”乱喊。忽而低低叫声“宝玉”,数滴清泪没入鬓中,两眼一翻,芳魂飘渺,神归天境。

    登时房内屋外,人人大放悲声。紫鹃两手撕着被子,头撞床柱恸哭,李嬷嬷砸地嚎啕,雪雁哭得昏晕,春纤一边流泪,一边替她解纽子顺气。

    宝琴伏在岫烟怀里,姑嫂抱头流涕,李纨亦咬着手帕,坐在椅上垂泪。不知过了几时,李纨先起身道:“还没替林姑娘小敛呢,她女孩儿家,还不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么?”

    于是大家忍悲,复为黛玉打理,一时梳了头,带上钗环,紫鹃又取出一支嵌珍珠云头纹的碧玉簪来,道:“这是姑太太的旧物,姑娘怕弄坏了,一直舍不得插带。如今替她簪上,就像她在娘身边一样。”岫烟双手接过,端端正正插在黛玉发髻上。

    才妥当,只见碧月红着眼,走进屋道:“总管房的人都不理会,说 ‘红事还弄不清了,哪有功夫管白事,若红白冲撞,我们十个脑袋也担不起罪罚’。

    我跟她们吵,说林姑娘好歹是没过门的王妃,怎么这样疏忽了?他们说‘你也知道未过门的,既未过门,还是我们家表姑娘’.....”

    李纨咬牙道:“这群狗刁奴,也是书香世家熏染出来的,怎么这般无礼?”因问岫烟:“我有心走一趟,瞧瞧到底怎么个章程,还请妹妹同我一道,万一有什么话说,也好做个见证。”

    岫烟听这话,是万万不能推辞的,且素日和黛玉交好,该当为她尽最后一点心。遂点头应允,又道:“琴儿让她去罢,小孩子家,坐着也是白坐。”李纨道:“很是。”说着,几人出来。

    才到院中,隐隐地一阵乐声飘来,李纨叹口气,道:“你们听,新房那里何等热闹。”岫烟宝琴对望一眼,想到黛玉尸身甫寒,数墙之隔,却另一番花团锦簇,喜庆喧嚣,心一酸,眼泪又沁上来。

    再行几步,丝桐清越,愈发分明。岫烟忍不住立足,一面细听,一面抬头望时,只见半轮冰鉴挂在竹梢,那音乐竟似月中传出,飘飘袅袅,破雾透云而来。不禁道:“‘仙乐冷冷行树中,慧鸟流音和晚风’,此曲倒很衬林姐姐身份....只可惜,是那处演奏的。”李纨宝琴亦复长叹,大家举步去远。

    她姐妹如何嗟欷,暂且不表。如今只说春燕,一路飞奔至鹊栖堂,恰闻人说:“瞧新郎官揭盖头去。”春燕只得随了众人,一齐拥进新房。

    那宝玉挑去喜帕子,又用了子孙饽饽与合卺酒,听人赞:“新娘好相貌!”便忍不住往宝钗身上一扫,一时瞧得傻了,心想:“她华服盛妆,竟是前所未见的娇艳——若林妹妹这个装束,不知又得怎样。”

    想到黛玉,不免抬头,向门口望了一眼,恰看见春燕挤在人堆里,杀鸡抹脖使眼色。宝玉一呆,想:“林妹妹莫非好了?” 一边就笑了一笑。谁知春燕又摇头,又跺脚,宝玉心中一跳,不知谁揪了一样便痛起来,昏昏蒙蒙起身,却被袭人一把扯住,低声问:“宝玉,你到哪里去?”

    宝玉抓住她问:“你们没听见林妹妹哭?我要瞧瞧她去。”袭人听见这话,唬得眼都直了,手中死拽不放,回头悄唤凤姐。

    凤姐走过来,看清宝玉形容,也慌了,口中却笑道:“哎哟哟,宝兄弟,你要和新二奶奶说话儿,怎么寻错了人,我是旧二奶奶呢!”贾母等人看宝玉站着,正要问缘故,听凤姐这样说,都哈哈大笑起来。凤姐趁机道:“礼既完备,大家就散了罢——你们先走,我旧二奶奶当压轴。”

    众人哪里底里,听她发话,便依言都出去了。凤姐才瞧瞧回禀了贾母,取过安神药丸,哄宝玉服了。告诉他道:“林姑娘病着呢,需得安静调养,等她好了,再瞧不迟。”

    贾母亲自守了会子,见宝玉睡安稳了,方到前厅歇息吃茶。因实在记挂黛玉,便命人备下小轿,坐了进园。凤姐带领丫头婆子,打着羊角风灯,一路围随。

    行至半路,倏忽月光大放,清宇通澈,贾母挑帘观望,见房屋山石、花草树木,都如粉装金砌的,欢喜道:“这是个好兆头,玉儿必将好了。”

    正想,就见那边走来几个人,行过礼,贾母问:“你们从哪里来,可去看望你林妹妹了?”李纨岫烟都道:“老祖宗回去罢,好歹有我们呢。”贾母见她们哭,只当黛玉病又重了,忙道:“你们请大夫,我先到潇湘馆去。”

    李纨深知瞒她不住,哭道:“老祖宗节哀,林妹妹便已去了。”贾母张张嘴,一歪身倒在轿中,众人一拥而上,拍胸口,掐人中,贾母醒过来,挣扎道:“都是我害了她,我要送送她去。”李纨凤姐岫烟俱跪下哭劝,又拿宝玉比方开导,贾母方渐渐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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