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红楼]烟出绣 > 第二卷    百足之虫    待君入毂水溶求姻    

第二卷    百足之虫    待君入毂水溶求姻    

    贾母一闻北王求姻,便如刑台上的犯囚,吃过断头汤,喝了望乡酒,闭眼等死多时,刽卒却迟迟不斩。正心生隐盼,妄想逃出生天的当儿,蹴忽刀落头断,不但身子泥软,连魂儿也飞出九天云外。

    强撑着送罢客,便急命人寻贾政。少顷,门外一片靴履声响,人回:“宝二爷上来了。”

    贾母原五内燥焚,一心盼贾政来,好商酌这场大事。不期宝玉先撞来,欲不见他,又怕他果有正事,或别处受了委屈。只得暗叫“冤家”,命:“好生让进来。”

    一时宝玉进屋,也不顾别的,攀住贾母道:“听说二姐姐要和离,老祖宗可答应她么?”贾母见为这个,不禁又气又叹,推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休多嘴——瞧你一头汗,从哪里钻炕窝来?”

    宝玉道:“才在姨娘屋里,看她们拆信呢。计算日子,蝌兄弟已到家了,但不知薛二太太病况如何。”

    贾母哪有心论别家闲事,因道:“凭她如何,都是命里注定,人力强求不得。”

    宝玉一闻“命定”,早又不自在起来。他方才听得消息,赶忙寻王夫人时,偏王夫人被邢夫人绊住,问她说:“凤姐儿和宝玉对门住,将来宝玉成亲,正好给宝二奶奶打下手,怎么反撵她走呢?”

    王夫人本意,是撇了林家小短命儿,自择高门贵女为媳,届时一手一脚带出来的,自然婆媳更亲。那凤姐被迫让贤,又爱弄权犯嗔病,妯娌再紧邻住着,难说她会下绊子使坏,不如一发开销,大家清净。

    谁知贾母为凤姐撑腰,自己盘算落空不说,还平白挨责贬。见邢夫人皮笑肉不笑地,便知自己吃亏,称了她的怀了,特意打牙取笑儿。

    遂道:“凤丫人病了,嘴却没病。她回去,很可替嫂子出出主意,略解烦难。若怕那边房屋窄,先抬些衣物细软去,也便是了。”

    邢夫人把持东内院多年,常借俭省之名,截敝私贪。万一凤姐搬回,以其精明,岂能不察?届时或分羹,或授人以柄,皆不是易善了的——况凤姐一时难死,她的嫁妆也摸不着,白添十来口子人,侵屋占院的,实在不上算。

    故听这篇话,竟是可着肺腑敲打哩。邢夫人笑脸一僵,鼻中出冷气道:“罢呀!这几年她不在,我也没少口饭吃。如今要服侍,我还不惯用呢。”说着仰首去远。

    王夫人“愚妇,泼物”暗骂一通,方觉心肝疼得好些,到家盏茶未完,宝玉便来了,痴痴傻傻说了一大篇呆话。王夫人无心同他歪缠,略叙两句便推头疼。宝玉信以为真,只得闷闷出来,转念道:“此事求别人不中用,唯有老祖宗,她一应允,就好了。”

    谁知星火前来,贾母却这样说,宝玉梗着脖子,道:“我就不信命!二姐姐嫁了个混账人,命是差了。但求老祖宗发话,留她在家,孙家接一百遭儿,咱们就留一百遭儿,留到孙忘八死了,姐姐也熬出头儿,转了命了。”

    贾母怄得哭笑不得,拍他道:“女儿出阁,就是别人的人了——你见过拿别人家东西,硬留在自家的没有?”

    宝玉胸口一团火烧,高声道:“那就依二姐姐呀——”见贾母摇头,愤愤道:“妻殴夫,便可义绝。夫殴妻,即便折伤以上,还要先问男人,看他愿不愿离,但凡不愿,便可以罪纳赎,继续打老婆——老天,老天,你还要生出多少不公来!”

    贾母听他混沌稚语,只好道:“夫为天,妻为地,夫为妻纲,这是自古的道理——你只管韶叨,一会儿你老子来,撞见捶你。”话才毕,果然鸳鸯进屋道:“老爷会完客,这就过来。”

    宝玉正在跺脚,发恨说:“什么夫为妻纲,我偏说是以浊御清,颠倒媸妍....”一闻此言,吓得倒退三丈,一溜烟奔后院跑了。

    贾政从前头进来,相见毕,贾母便将提婚之事细述所以,道:“王爷明知三老爷是宝玉大媒,还硬请他媳妇做保山,分明敲打施威,迫我们就范。”

    贾政苦笑道:“这个自然,起头他露出聘娶意思,就是借韩三爷之口。只是我疑惑,怎么停了两个月,又旧事重提。”

    贾母见他不通底里,冷笑道:“亏你外头当官,里头又称臣子,又是做父亲的,这都想不明白?”

    贾政捻须沉思一阵,变色道:“莫非....因为娘娘?!”

    贾母点点头,恨声道:“好贤王呀!先下饵把人拖住,他且按兵不动,等娘娘一滑胎,这罗网就织成了!”

    贾政蓦地抬头,惊道:“那娘娘的胎....”只说半句,已面如死灰,怏怏闭了口。贾母哽咽道:“怕也是人为之祸....”

    贾政背脊潮濡一片,喃喃道:“是了,是了!若偶然飞灾,王爷怎会预先知晓,等我们入毂呢——那么做祸之人....”

    贾母将他胳膊一按,二人对视一眼,脸刷得都白了。静坐半日,贾政赔笑道:“娘娘春秋正盛,身子也健旺,认真调养几年,不愁养不下龙子....母亲放宽心才好。”

    贾母垂泪道:“别哄我了,越往后去,怕还不如现今!”贾政原为安慰,听这般答,剩的话便噎在嗓里,良久,横心道:“这话说着艰难,但如今别无他路,只好委屈玉儿。”

    贾母意欲如何,却又无可奈何,流泪道:“一个元春,两个玉儿,三个割我的肉,撒盐在火上烤哩,生生痛死我,也罢了。”

    贾政亦泪如雨下,道:“我看见玉儿,就想起和敏妹一处的光景。事已至此,只好倾尽所能替黛玉办嫁妆,尽一尽我的心罢。”

    正悲间,忽报宫中来使。母子们忙张皇迎接,原来元妃赐下数部经书,命贾府众人仔细誊抄,敬供佛前。大家恭领遵谕,不提。

    这日雪雁外头回来,袖中拽出一幅字儿,笑道:“路上遇见宝二爷,说昨儿他的诗不好,特意新做了两首,请姑娘评鉴。”

    黛玉正临窗展纸,闻言头也不抬,道:“昨儿个社日,他已名落孙山,今日便文饥子健,终究无趣。你随意撂在哪里,我是不看的。”

    紫鹃外屋听见,走来道:“说起诗社,姑娘们许久没这样热闹了。宝姑娘近来相看人家儿,怕羞总不出门,昨日也顽得欢畅。”

    雪雁道:“宝姑娘年岁大,一旦相准,不日便要出阁。她一走,园里又空一处。好像那对儿大燕子,去年飞走了,今年还没回,只剩个燕巢在壁角。”

    黛玉道:“鸟和人一样,今日聚明日散,没个长长久久地。”雪雁不料勾起这话,撇头吐一吐舌,笑道:“姑娘默的诗呢?早起我看搁在书架上,不收起来,久了怕混忘了。”

    紫鹃笑道:“你个小东西,既知道就去拿,又啰嗦怎的。”

    雪雁答应着才要进房,忽听竹径上沙沙脚步声,定睛一瞧,笑道:“姐姐好?好早晚了,姐姐怎么这会子下来?”

    鸳鸯廊下收了伞,笑道:“老太太有事,命我请林姑娘。”紫鹃闻声出来,道:“天色暗了,还落着雨,待我点个明瓦灯笼,木屐子、披风也要寻。”说着悄拉鸳鸯,道:“老祖宗知道姑娘吃药,这时候让去,必有缘故。好姐姐,你略透个风儿,我们也好打点预备。”

    鸳鸯哪敢实说,含混道:“你又胡闹了,主子的事,我们哪里知晓。”说着服侍黛玉穿戴齐整,簇拥来至上房。

    原来贾政也在这里,见礼归坐讫,便命黛玉坐在近旁,问她“新读几样书,想什么吃的顽的,姐妹们好不好”,黛玉一一答应。

    翻来覆去说了半筐散话,贾母忽道:“你不是奉了娘娘的谕,要送那个给玉儿么?”贾政笑道:“亏得老祖宗提醒,不然就忘了。”一面怀里摸出个烧蓝嵌宝银丝匣儿,道:“玉儿瞧瞧,可喜欢不喜欢呢。”

    黛玉接过打开,见大红金钱莽缎袱子上垫着鸡卵大小一方白玉,上头疏疏几笔,镂刻数枝细竹,竹下又生小草,草头微赤,如累朱实。翻过面,却见三四座远近错落的耸峰,峰下一湾碧水,几朵飞云。

    正打量,又听道:“当年省亲,娘娘最喜你的诗。还听说你一句:‘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注1】,娘娘说,好虽好,未免太悲些,不若改做‘草木不知愁,韶华共白头’,岂不吉利新巧。你住在潇湘馆,又爱竹,故娘娘特雕了这佩,送给你,算为此句写照。”

    黛玉若先三分猜疑,此刻已七分认定,这当是傻大姐口中“王妃”之引了。一时神混智乱,胸隔间怦怦地,一阵阵撕拽着乱跳。好容易熬过痛去,一抬头,不知何时已离了座位,便如隔台观戏般,只见贾母老泪偷潸,贾政垂头叹气,桌对面另有个“黛玉”正发呆。黛玉怔怔瞧着,迷惑道:“难道我在做梦?还是梦中梦呢。”

    恰不知何往,忽然贾政起身,口中连唤“玉儿”,黛玉心下欢喜,道:“好了!舅舅叫我,这梦便要醒了。”挣扎着喊叫应答,贾政只听不见,仍旧呼唤。黛玉急了,伸手便扯,却被他反手扶住,道:“好孩子,别急,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黛玉愣了半日,才醒悟自己仍坐在椅上,低头瞧瞧玉佩,摇头道:“此事月前已定,可笑我还做什么美梦!此一节,外祖母和舅舅定然难开口的,左右我尘债将消,夜台在望,于人世间留不长久,何不打破这闷葫芦,也免彼此熬煎。”

    拿定主意,遂道:“‘华岳峨峨,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注2】,难为他,一点红色借得妙极。可惜竹子和潇湘馆的像,大观园里却没这样高山。”

    贾政因双玉虽未行聘,实已订盟,早当甥女是未过门的儿媳了。如今悔婚背誓,虽为情势所逼,到底令人齿冷。

    他正计算如何从玉佩讲起,先表元春爱重,次赞水溶贤德,再骂宝玉懵拙,末后方绕到婚姻事上。谁知黛玉轻轻一句,便如个软木塞儿,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再看她素面低垂,秋波无浪,贾政越发感愧,良久牙缝挤出话道:“寰宇初定时节,圣祖曾以四方为号,分封四位异姓郡王,其中北静王水氏功劳最高,传到如今这辈,王爷别号就叫华峨先生。”

    贾母虽不懂什么灵草,又什么华峨,但听“北静王”三字,便知脓包儿戳破了,登时心痛如绞,哭道:“可怜的孩子,都是我误坏了你。原想你们尚未下定,不宜宣扬,亲友们偶然打问,我只答没有定亲,就连娘娘处,也预备中秋细禀。谁知几下错过,就弄成这样.....”

    贾政先恐贾母情切,不妨头揭出元春困境——此虽实情,却不便同黛玉说得:一则元妃落胎,王子腾又因“莅边数载,疏谙夷情,治法不慎,致地方废误难修”受天子申饬,黜降一级。如此风雨之秋,若再开罪北静王,他动动手指儿,两府也吃不消;

    再则太妃少妃压着,黛玉又没父母族眷,便多几分恩宠,拉拔外家也有限。

    故此改婚许嫁,实乃移船就岸、无奈避祸之举,而非做长辈的夤缘贡媚,见高位思迁,献弱女而求荣。

    黛玉深闺娇养,这朝堂内廷勾当,说给她也未必明白。那孩子心还细,若听见“娘娘不好了,王爷又催得紧”云云,再生疑外祖母、舅舅借势压人,逼勒她成亲,反而大家生分。

    听贾母这话,贾政忙道:“也是天缘该的,水王不知哪里读到你的诗,极口称赞。说句不怕死的话:王爷正当克壮,经材济世,文章风流,比那孽障堪配你多了!好孩子,人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有更高远前程,舅舅也替你欢喜——万不可折在那东西身上...”

    贾母弃了拐,颤巍巍走来怀住黛玉大哭,道:“你是我最心爱的外孙女儿,若能长长久久在这里,我死也闭眼。谁知人命强不过天命,我的儿,这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呢,好歹别怪我。”

    黛玉亦流泪不止,还亏贾政从旁劝解,方渐渐平歇,因道:“外祖母和舅舅的意思,我已听明白了。只是有两件事,老太太必得依我。”

    贾母此刻不怕她提心愿,怕的是她不提,忙道:“别说两件呀,就是两百件,我们也依你。”

    黛玉道:“我想去净天庵一趟,替爹妈上柱香。严慈有知,非是我林家女儿背盟弃志,另有营求....”贾母贾政满脸通红,都道:“好孩子,你放心,阖族上下跟前,我们必演说分明,不损你闺誉丝毫。”

    贾政上了年岁,举止越发端持,尤其对着晚辈,轻易不肯露笑的。这会儿却取出折帖,展开了,含笑推到黛玉跟前,道:“这是先前的嫁妆单子,你瞧瞧,还想要什么,我再使人买。”

    黛玉见他情切殷殷地,只好捧过胡乱扫了几扫,便点点头,垂目不言语了。

    原来贾政入仕经年,一向勤谨持身,除官俸、养廉、月费、饭银外,连冰碳孝敬与赃罚银子都不肯多收的。不过选了一任学差,贽敬、赆仪并各色入项攒下三万有余【注3】。

    前次拿出两万五千两银子,贾母又私补一万五千两,打拢给黛玉添购嫁妆。实则细算来,不过林家家私百之一二,莫说大观园,连潇湘馆也折合不够的。不过略补黛玉之失,也使自己稍感安心罢了。

    见黛玉此般形容,贾政方些微松了口气,又软语问道:“你说另一件事,是什么呢?”

    黛玉低声道:“外祖母和舅舅想个法儿,等冬天过定礼才好。” 贾母贾政俱吃惊道:“那不要拖半年?可难得很了。”又问:“可有什么难处,才要如此。”

    黛玉想了想,道:“我想多侍奉老祖宗几天,也舍不得家里姐妹们。”贾母眼窝才晾干的,闻言又泪浸难歇,道:“我又何尝舍得你!只是天家仪度不容置喙,我的儿,这可叫我怎么办呢!”说着又哭。

    贾政瞧瞧贾母,又瞧瞧黛玉,欲开口相劝,到底两边都不忍心。叹了半日,只得道:“不如等钦天监择了期,若喜日子定在明年后半截,冬天下定未尝不可。”贾母又搂住黛玉哭了一程,方唤人打水洗脸,并命紫鹃雪雁进屋,预备交代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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