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庙会

    六年前,听月轩。

    雨声淅沥,将蝉鸣的燥热压掉大半,十九岁的夏言穿着黑甲,手执香花券,坐在雨帘前皱眉。

    券是叶昭柔三日前给的,说是邙山今日举行一年一度的庙会。

    可惜天公不作美,廊檐嘀嗒,夏雨落了一夜,现在还不见停歇。

    阿柔最不喜下雨天。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夏言收起香花券,手执一把巨大的黑柄竹伞,一袭黑衣走进雨帘。

    *

    马车平稳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首辅之女叶昭柔端坐于车厢内,从眼角偷看对面的黑衣少年。

    少年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此刻双目微闭,眼角微微上挑,薄唇微抿。

    一双大手,因为军营生活风吹日晒,又黑又红,有些拘谨地整齐放在膝前。

    许是察觉到自己偷偷瞄过去的眼神,一直闭目养神的夏言忽然睁开眼睛,沉渊般黑亮的眸子对上少女晶亮的美目。

    “不舒服?”

    叶昭柔红了脸,眼神圜转,看自己袖子上的绣花,轻声笑着,“有些闷。”

    从昨晚开始,想到要见到夏言,她的心境就没有平复过,二人上了马车面对面独处,叶昭柔更是坐立不安。

    夏言不敢看叶昭柔的脸,红着脸掏出一个香包递出去,“你一向不喜欢阴雨,这个香包能凝神清心。再忍忍,一会就到了。”

    叶昭柔抬起酥手,从夏言手中拈过红色的香包。

    歪七扭八的走线、足足有她拳头那么大的分量,一看就是夏言的杰作。

    叶昭柔憋笑,摩挲香包上的花样,“真好看,这梅花一看就很有风骨。”

    夏言:……

    “这是石榴花。”

    叶昭柔从小最爱的花卉便是石榴花,因其热闹红火,还能结出酸甜可口的石榴籽。

    巧的是,三年前钦天监也测出,叶昭柔是石榴花神命格。

    民间渐有传言,二皇子夏言乃是战神转世,倘若迎娶石榴花神命格的首辅之女叶昭柔,必能振兴大夏国,保本国万世太平,子孙延绵。

    这些皆是传言,叶昭柔虽然期盼,却从不敢宣之于口。没想到这个呆子,竟毫不顾忌。

    叶昭柔飞速看了一眼红着脸的少年,拿起沙包大的香包,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

    是清清凉凉的薄荷气味,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花香,叶昭柔闻了之后,胸闷的确减轻了许多。

    马车驶得飞快,二人安然闭目养神。谁料下一秒车厢陡然后仰,叶昭柔身子不稳,差点撞到厢壁。

    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

    一道低沉的怒吼从头顶传来,“双瑞!”

    门帘外传来双瑞的斥责声,“你没长眼睛,从人堆里出来就往马蹄上撞?没把脑袋撞碎,算你走运。”

    “吓傻了?还不如快收拾你的破烂,滚一边去。”

    夏言打开帘门,叶昭柔一眼就看见,潮湿地面上歪着一个幼童,浑身褴褛,脸上都是泥污,一对黑眼珠却十分清明。

    双瑞将小乞丐散落地上的馒头收好,塞到他怀里,赶到路边。

    做完这些,他垂着头过来请罪:“二公子,奴才该死!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乞丐,让您和叶小姐受惊了。”

    二皇子对待下人一向宽厚,从不苛责,刚刚恼怒,全是因着叶姑娘受惊的缘故。

    双瑞机敏地很,见二皇子不说话,便对着叶昭柔开始求饶。

    “叶小姐,求您饶恕,双瑞再也不敢了。待会儿我定去山神庙上,给您求个绝佳的姻缘签!”

    少女拧着眉,看见双瑞苦瓜似的小脸,又听见他说什么姻缘签,顿时被逗笑了。

    她扬起一张明媚小脸,“言哥哥,不要在路上耽搁了,快走吧。”

    马车重新启程,叶昭柔瞥见刚刚被赶走的小乞丐,还站在人群里傻傻看她,便拿了一些银子,叫双瑞给他。

    辘辘车轮声重新响起,叶昭柔自然而然坐到了夏言一侧,前往庙会。

    *

    邙山脚下挤满了人群,卖灯笼、卖糖人、卖小兽的,络绎不绝。

    刚下马车,叶昭柔就欣喜发现,雨停了,夏言将她护在身侧,两个人慢悠悠随着人群上山。

    传闻很久之前,邙山上住着一位掌管姻缘的仙人,仙人在山崖边栽了一棵红花檵树,红花渐渐生长成红线,便被仙人剪下来签订姻缘。

    春夏之际,丝丝条条紫红色的花瓣生在花簇上,如云蒸霞蔚。

    后来,仙人离去,红花檵树失去灵气滋养,再也没有开花,空留巨大的枯树在悬崖边。

    不知是哪个朝代兴起的传言,说这棵枯树吸收了日月精华,只要将写有两个人姓名的纸笺,用红色丝带分别系在树上,就能求得红线紧锁,美好姻缘。

    系得越近,红线越牢。

    一路走来的两人,手上握着写有姓名的纸笺折页,由夏言统一系在树上。

    一阵风过,万千红色丝带飘舞,拂在叶昭柔黑亮的发髻上。

    夏言喉结微动,声音随着山风颤抖,“过几日便是夏节,我会向父皇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叶昭柔眨眼看他,山风吹得她额发乱了,一双眼睛透亮明媚。

    夏言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动手将两根红丝带拉得更近,还打了个死结。

    看到一切的叶昭柔,装作不知,只是转过身去偷笑,佯装看风景。

    山路上亮起灯光,游人提着灯笼,星星点点宛若银河坠入凡间。

    “言哥哥,快看。”叶昭柔轻轻扯动夏言的衣袖,想和他分享眼前的美景。

    一道白点从半山腰射向夜空,“砰”的一声在浓重黑幕炸成一朵巨大烟花。

    叶昭柔杏眼眯起,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放烟花,还是那么大一朵。”

    夏言看她眉眼弯弯,露出一排贝齿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兔子,不觉也被感染到,想要摸摸她的头。

    举起的右手还没来得起触碰,一道带火的箭矢朝他们射来。

    夏言眼疾手快,带火的箭矢被他一脚踢翻,接着黑衣用力一敛,将叶昭柔护在身下。

    下一秒,无数黑箭从空中落下,一群手执利刃的蒙面黑衣人从后面逼近。

    一切来得太突然,他们甚至不知敌人是谁,为何而来。

    夏言还想说什么,为首的黑衣人已经提起长剑冲向他们。人多势众,他没有丝毫犹豫,揽着叶昭柔跳下山崖,沿着浓密的草丛滚落。

    从四年前开始,夏言便避开夏文的锋芒,苦练武艺,这些年在军营之中,更是摸爬滚打。

    此刻,经验丰富的他却提心吊胆,因为怀中抱着一个娇花般的少女,稍有不慎便会教她受伤流血。

    单薄的黑色衣料被土石摩擦刮烂,夏言的双臂依旧紧紧护着叶昭柔,不曾因为疼痛松开分毫。

    两人滚至半山腰,立马爬起来搀扶着向人群跑去,直到躲在一个无人的摊位下,稍稍缓一口气。

    在夏言的保护下,叶昭柔发现自己仅有轻微擦伤,反观夏言,小臂却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她急忙撕下自己的粉色衣衫,缠在对方的手臂上,替他止血。

    来时的马车停在山脚,双瑞留在车上没有跟过来,不知是生是死。

    人群中传来妇女和儿童的哭喊,以及猎狗的吠叫,声音由远及近,向他俩逼近。

    “你躲在这里,不要发出声音,我一定会回来。”

    不等叶昭柔拒绝,夏言将一块木板横在摊位入口,故意发出声响冲了出去。

    叶昭柔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接着,脚步纷乱沓来,消失在夏言跑走的方向。

    四周人群皆散,陷入寂静无声。

    等了不知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叶昭柔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死死用手帕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谁料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昭柔随手抄起摊位下的一根竹棍,紧紧盯着声音的方向。

    刷拉——

    摊位前的木板被人挪开一道小缝,一双黑漆漆的圆眼从缝隙对上她。

    竟是来时遇见的那个幼童!

    他一边挪动木板,一边解释,“姐姐,那些黑衣人还在附近,马上就会回来,快跟我走。”

    叶昭柔怎么可能信他,抵住木板不让他进来,“我就待在这里,不会走的!”

    幼童只好向她解释,“姐姐身上带着灰木鼠粉,那些猎狗很快就会找到你。”

    灰木鼠粉?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叶昭柔只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就学会骗人,还用那么蹩脚的借口,干脆冷下脸来,不再看他。

    对方却不依不饶,指着她腰上那个巨大的香包道,“就在那里,灰木鼠粉是一种暗香,初闻清冽,再闻就有花香,最后是血腥之气。”

    叶昭柔见他说的有模有样,拿起来仔细嗅探。

    果真如此。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不敢相信夏言送给她的香包里面,居然有引诱猎狗的灰木鼠粉。

    对方刚刚还特意交代他,呆在这里不要乱动!

    远处响起犬吠,幼童使劲扒开木板,拉着呆住的叶昭柔朝邙山深处跑去。

    背后一道黑羽暗箭袭来。

    下一秒,叶昭柔飘扬的粉色衣衫,被射穿一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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