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旧事

    当然,夏文的这些想法,十岁的夏言一无所知,彼时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感慨,自己拥有世间最好的兄长。

    正是得益于自己对他毫无罅隙的兄长之情,夏文的计划进展得异常顺利。

    盛夏时节,即使入夜,暑热依然蒸得人睡不着觉。鸣蝉在窗外不知疲倦地歌唱,夏言四仰八叉,躺在听月轩西偏厅的地板上。

    “离了皇宫,换了地方睡不着?”窗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调,接着一个人影冒了出来,是皇兄夏文。

    夏言立马爬起来,将兄长请进房间坐下,一脸喜色问道:“皇兄,你也睡不着?”

    从出生开始,夏言便知道,他有一个大自己整整一岁的兄长,许是缘分,两人的生日也在同一天。

    夏言很敏锐,他能清楚感受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或害怕或怜悯或轻视。即使亲如父皇和母后,也会偶尔流露出忌惮的神色。

    但夏文从来没有,他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是温柔和煦。

    他会在父皇批评自己的时候,跪在自己前面替父皇求情;会在自己因为母亲莫名叹气自责的时候,带自己去掏蚂蚁洞,开解心情。

    这样的独一无二,让夏言不由自主信赖他、依赖他,把兄长视作心中第一人。

    在兄长的指引下,夏言勤奋追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向迟钝的他有一天终于开窍,诗文、书法、骑射均有了长进。

    他毫无保留,开心地将自己的进步与父皇的表扬告知兄长,对方均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做得很好。”

    若不是嬷嬷悄悄提醒,夏言不会发现,皇兄袖中攥紧的拳头,深夜发奋的不灭烛火。

    此时的夏言,心思单纯。听了嬷嬷提醒的他,一心想要对兄长阐明心意。

    “皇兄,可是最近有什么事情不高兴?”

    夏文看着他的眼睛,勾起唇角,“没有的事。”

    夏言没有听出他语调中的不同,转头盯着看他。

    夏文才十岁,却已经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端庄老成,莹润宽阔的额头在月光照射下更添一份睿智冷静。

    他掏出一只弹弓给夏言,“这是我近日新得的玩物,给你解解闷。”

    说罢,拈出一颗圆润的小石子,放在圆形的皮片内,左右开弓,“啪”的一声,将窗外的松塔击落。

    夏言眼神瞬间亮起来,他自幼体弱,身边的人都不让他乱跑,虽说近半年开始学习骑射,日常娱乐还是无趣。对于这种民间自制的小玩意,自是毫无抵抗力。

    淡色的眼眸闪出弧光,少年吞了吞口水,“当真是给我的?”

    夏文噗嗤笑出声来,“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当然是给你的,不仅如此,这包弹珠也给你。”

    夏言接过,是一包打磨过的圆润黑色小石子。

    这是皇兄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夏言视若珍宝收藏起来,每日勤加练习。夏文也经常在读书之余,陪夏言一起偷偷溜出院子上山,用弹弓打野兔和山鸡。

    夏去秋来,便是中元节。

    黄昏一到,便有法华寺的和尚敲响引钟,带领座下僧人诵念真言咒语,然后将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即为施食,如此反复三次,便是“放焰口”。

    皇帝皇后身着吉服,站在前排,夏言和夏文一起,垂手侍立在侧。

    施食的和尚第二次将面桃子撒开时,人群里跑出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喊:“大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诵经队里走出一个肚子圆润的胖和尚,一提溜将小和尚弄到香炉后面,“做什么事情,这样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师叔,鬼……鬼王面燃,被人抠了眼睛。”

    胖和尚呆在了原地。

    大夏国是一个极推崇神鬼之说的国家,中元节施食环节,鬼王面燃的眼睛被抠掉,便不能吃饱,自然也不能舍弃鬼身,生于天道。

    胖和尚到底还算经过一些风浪,只是警告小和尚不要将这件事情说漏嘴,施食环节照常进行。

    夏言离得近,自然听见外面的动静,虽然疑惑,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放焰口有惊无险进行完毕。

    回到房内的夏言,立刻接到父皇的传召。

    宣室内,皇帝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墨来,端坐案前,夏文垂头在一侧站着。

    “你,出去。”

    夏文领命,与夏言擦肩而过时,眼神示意他莫慌。

    皇帝先是问了夏言的功课,好在他最近用功,也算应答如流,皇帝的脸色才稍稍好些。

    “听你师父说,最近你在学业上不甚用功。”

    夏言一时紧张,讷讷回道:“儿臣没有。”

    皇帝倏忽起身,从架子上取出一把弹弓放在桌上,“那这是什么?”

    案上放着的,正是夏言把玩了好几个月的弹弓,把手处已经磨得发亮。巧的是,这把弹弓前几日出去玩的时候就丢了。

    夏言一时语塞,最近他虽然偶尔出去玩,却从没有逃过课。因为想着去玩,偷玩回来的他总是更加用功。

    只是这样解释,未免牵强,他干脆不说话。

    “你可知这是在哪找到的?”

    夏言自然答不上来,弹弓已经丢了好几日,他也不知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两日前,自己和皇兄一同溜进一间院子,在存放祭祀用品的地方玩了许久,许是在那里丢的?

    夏言实诚,便将两日前玩耍,不小心遗失弹弓的事情认了。

    “鬼王面燃的眼睛,可是你贪玩抠了去?”

    夏言再次摇头。

    皇帝见也问不出什么,幸好宫中一切安然无恙,便叫他回去好生呆着,不要再乱跑。

    但是夏文的目的却达到了,只要夏言承认,自己拿着弹弓在祭祀物品处玩耍过,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中元节后,宫内发生不少怪异之事,先是宫内各处闹鬼,接着是出现偷窃行为,最后是大皇子夏文摔伤了腿。

    看着躺在床上面色铁青的夏文,夏言心急如焚,“皇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夏文刚刚接骨完毕,头上还透着虚汗,“是我自己不小心。”

    身边的小太监嘟囔着,“也不知怎么回事,黑云今日一见到大皇子,就似疯魔一般横冲直撞,惊了马场上的马,所以大皇子才会摔伤。”

    夏言一脸不可置信,“黑云?”

    黑云是他的坐骑,平日最是温驯,即使给它钉铁片的师傅钉错了位置,它也不会因为吃痛冲人哼一口粗气。

    迟钝的夏言只好代黑云向皇兄道歉,谁料回去不久,就被父皇勒令出宫在听月轩中静养三个月,连黑云也被处死。

    很久之后,夏言才知道,自己和夏文的年纪,差的不是一年,是短短一炷香。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双生胎。

    只可惜,从二人处在同一个母胎之时,夏文便视夏言为竞争对手,将他的养分尽数夺走,以至夏言先天不足,长到十岁才渐渐补全。

    时日渐长,夏言的成就日益超过夏文。夏文便步步设计,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图谋将夏言身边的一切,尽数夺走。

    父母的宠爱、太子之位,一切的一切。

    可惜现在的夏言不懂,父皇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就像他不懂,夏文会有两幅嘴脸:前脚告密夏言贪玩,用弹弓打坏鬼王面燃的眼睛,后脚就用苦肉计,自己坠马摔断腿。

    夏文的目标很明晰:改变不了夏言是武神转世的传言,便传出夏言武神命格太硬,于父皇、于大夏国无益的谣言。

    三个月过得很快,名为静养,实为幽禁的夏言等不到皇兄的消息,日夜担心他的脚伤。

    好不容易熬过三个月,夏言一入宫,便去探望夏文,看到皇兄行动自如的那一刻,夏言才放下心来。

    “皇兄,还以为你会怪我。毕竟,是我的坐骑黑云害得你受伤。”

    夏文一如往常,温柔拍他的肩膀,“怎会,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弟弟。”

    夏言更觉羞愧,眉眼低垂,不敢看他,“可是,皇兄送我的弹弓,被父皇烧了。”

    夏文一怔,目光从夏言身上移开,转而望天,“不是什么重要东西,皇兄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只是你要记住,此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不要让别人拿住把柄。”

    “嗯。”夏言目光灼灼。

    经此一事,夏言对夏文愈发依赖,自己的一举一动皆会向皇兄汇报。

    心思单纯的他一直以为,皇兄是真心实意替自己出谋划策,却没有留意,文采和武功被自己超越的皇兄,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十九岁,已然文武双全的夏言,高了夏文整整一个头。

    看到突然造访的夏文,夏言慌忙将信笺藏在身后。“皇兄……皇兄可知邙山庙会?”

    夏文心思活络,看到夏言黑红的脸庞,瞬间猜到几分,“昭柔约你去庙会?”

    夏言被皇兄猜中,反而放松下来,将叶昭柔约自己三日后共赴邙山庙会的事情,一一告知。

    夏文脸色微变,轻声分析道:“邙山庙会人多眼杂,若是带上侍卫又束手束脚,你们二人同去,怕是不妥。”

    “皇兄放心,有我保护阿柔,定不会出任何问题。”

    此时的夏言还不知道,这次的坦诚相待,是他今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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