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某偏僻的庄子内,蒸腾白雾从烟囱涌出,将厨房的香气带到庄子的各个角落。
“李夫人又做什么好吃的?”
“好像是牛肉,不过闻起来和平时的牛肉味道不太一样。”
两名丫鬟窃窃私语。
几日前,王爷带回来一个浑身血污的漂亮女子和一个奄奄一息的清冷男子,说是夫妻。
男子长相俊美,仅是漏夜匆匆一瞥,就教人心魂跌宕,妻子明艳娇憨,做得一手好菜。
真是一对郎才女貌。
唰啦——
厨房的门帘被人一把撩起,绿衣女子探出明媚的一张脸。
“采宁,端过去吧。”
名唤采宁的丫鬟立刻噤了声,端过方谣手中的食盘:一个黑色的砂锅煲,里面还有咕咕的气泡声。
自从李夫人来了之后,庄子里的庖厨就清闲许多。她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她相公做美食,连一向没有口腹之欲的王爷都过去沾光。
采宁私下尝过李夫人的手艺,当真是与众不同,有许多菜式她连听都没听过,什么铁板烧、煎饼果子、关东煮。
再比如,砂锅里盛的这个。
初始闻起来是牛肉,细嗅却有浓郁的香料气味,还有一股不知名的浓郁的水果和蔬菜香气。
穿过一道回廊、一个门洞便是卿竹堂——李先生和李夫人暂住的小院。
房门打开,老远就听见王爷熟悉的爽朗笑声。
得,王爷又来了。
采宁将黑色砂锅放在一个铁制简易炉上,便立在一边,想看看那砂锅里炖的,到底是什么勾人流口水的东西。
锅盖打开,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等到雾气散了,采宁才看清里面,是一锅橙红色的炖牛肉。
大火顶出一个个红色的气泡,方方正正的牛肉块在锅中轻颤。
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不争气流口水,采宁拿着食盘退出去,朝食吃的饭菜瞬间就不香了。
迎面走来绿衣女子,采宁乖巧地低眉行礼,“李夫人。”
方谣笑着将一个白色小布包递给她,“才制成的苹果干,尝尝。”
采宁抿着唇接了,李夫人才来几日,就给她送了许多小零食,王爷素日不管这些,她便开开心心接了。
嚼劲十足,酸甜可口,某些熟悉的记忆瞬间爬上心头。
“这是洛川苹果?”自从离开家乡逃难,便再也没能吃过细嫩致密的洛川苹果,采宁的眼眶瞬间红了。
自己只是和李夫人闲聊时提过一次,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做出了小时候的味道。
方谣见她吃完的神情,便知这三蒸三晒的苹果干做对了,拍拍她的肩,又给了她一大包。
见采宁接了,她端了热热的鱼头豆腐汤进屋,李长庚作势就要去接,被她虚虚推开,“再养两日,身子还干不得重活。”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李长庚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恢复,但失血过多的空亏虚症还没补全。
“两位当真是琴瑟和鸣。”靖王将这两位的举止看在眼里,不禁开口调笑。
方谣低头浅笑,权当听不见,“今日天阴得厉害,先吃口热饭。”
说着,也不等另外两人,将番茄牛肉锅的浓汤浇在莹白的米饭上,大口开吃。
牛肉在冷水里炖开,又用热水汆烫过,最后用砂锅煲了整整一个时辰,现在已经完全酥化,不塞牙、不发柴,配上番茄浓汤和米饭,简直是抵御阴天的利器。
半碗下肚,满足,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光。
吃完抬头,才发现李长庚和靖王都在看自己。
李长庚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对上自己的眼神,唇角一勾轻声笑了。
似玉山春醉,冰雪熹光,最是挠人,看得少女一阵心神恍惚。
因为龙血的存在,能探知方谣心意的李长庚,唇角勾得更胜了。
“这几日,皇宫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靖王只顾着埋头吃饭,根本没在意发生了什么,边吃边向二人说起进展。
说起来,那一日从方谣手中拿到红玉手镯,他便立刻赶到皇后宫中企图救她出宫。
一切只因五年前,叶昭柔大婚前日,他曾托人送去一只红玉手镯做贺礼,礼盒夹层里还放着一封密信。
信中承诺,她只要过得不开心或受了委屈,便可将此物还于他,他定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殊不知,五年荏苒,皇后早已不是当日的阿柔,红玉手镯从求救信号变成了爱情圈套。
进入朝乾殿的靖王毫无防备中了安息香毒,被叶昭柔用树藤绑在角落,幸好被窥探消息的李长庚发现。
李长庚让他取下一缕头发,用半朵牡丹花瓣幻出他的样子,将他救下。
可惜,两人的动静引来了一条树根的注意,叶昭柔即刻出现,绑走了李长庚和假靖王。
真正的靖王则躲藏在宫殿之中的密道之内,恰好遇见了前去躲藏的方谣和李长庚。
回想之前种种巧合,靖王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吃饭。
牛肉酥烂肥嫩,鱼汤醇香可口,虽然外面天气阴沉,拧了几日的眉头,却不知不觉化开了。
方谣看这二人心情大好,心里却有些忧虑,默默数着日子,已经堪堪到了月中,石榴花神副本却进入死胡同。
幸而庄子里服侍的人不少,她四处做饭送温暖,东拼西凑,也收集了20颗眼泪结晶。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解开叶昭柔的心结。
方谣:“王爷,上次听您说,您和皇上小的时候便是在这座庄子长大的。如若可以,可否讲一讲您和皇上皇后的过去,或许对于解开她的心结有用。”
靖王面露欣喜之色,忙为方谣斟了一杯茶水,“你的意思是,阿柔还有救?”
“当然。”方谣一脸坚定,拯救花神的事情她已经成功了两次,这次也必须成功。
靖王闻言,一直堆积在脸上的愁容消散大半,立刻领了方谣和李长庚出卿竹堂,前往自己的住处听月轩。
听月轩的后院正中,种植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时值五月,榴花开得火热,几根枝头上已经挂了青红的果子。
走到树下,看见枝头还垂着一些红色丝带,有的颜色已经发白,有的还很鲜艳,可见有人特意年年系挂。
只是这等小女儿心思,倒不像是一位领兵打仗的靖王所为,“王爷还有这等雅兴。”
靖王只是笑笑,不说什么,领二人走向深处。
听月轩的院子很大,靖王住在东侧的偏厅,正厅常年锁着。
丫鬟取了钥匙打开正厅大门,里面倒是干净整洁,陈列摆设像是有人一直在居住的样子。
窗外一直阴沉的天气,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势猛烈,混合初夏常有的雷鸣,一直郁闷的心境终于缓缓有了发泄的出口。
靖王走到博古架前,取出一个小匣子,取出一只旧弹弓、两条红丝带,缓缓讲起三人之间的故事。
*
二十五年前,听月轩。
嘹亮的婴孩啼哭声,昭示一对异卵双胞胎的诞生。
“陛下,是一对小皇子。”稳婆垂着头,抱来一对襁褓中的婴孩。
新为人父的皇帝夏昀,默默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一个黝黑瘦小,一个粉妆玉琢,仔细端详两个孩子竟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皇帝抬头,在室内扫视一番,目光落在刚刚生产的皇后身上。
稳婆和侍女见状,跪了一地。双生胎历来不详,尤其是异卵双生胎,更是倾覆国运的厄灾存在。
幸有皇后苦苦哀求,作为弟弟的靖王才没有被当场处死,只是对于双生胎的经历大家都闭口不提。
长到五六岁,皇帝对两个孩子的区别对待初显。
长子夏文,聪慧机敏、懂事乖巧,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次子夏言,木讷生僻、不知变通,常常将他气出一身病来。
实际上,作为双生子的夏言,在母胎中被哥哥夏文夺取了太多养分,以致先天弱症,开窍较晚。
七八岁时,夏文发现发现,事事低自己一头的弟弟夏言,变了样子。
先是一向于诗文不通的他,在父皇寿宴上以一首祝寿词大放异彩;接着,仅仅学习一个月骑射的夏言,就能轻松超越练习半年的自己。
最后,连他的小青梅——首辅之女叶昭柔,也和夏言越发亲近起来。
即使口头不承认,夏文心中也不得不认清一个惨淡的现实:从小到大,他所获得的种种荣光,皆因夏言的衬托而存在。
现在,夏言变了,这些荣光也将如泡沫一般消散。
他一向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是父皇母后心中的未来太子,是夏言口中的好哥哥,现在却要屈居人下。
嫉妒悄无声息生长,终于在十岁那年到达顶峰。
那年夏天,父皇请来宫外的飘渺真人论道,恰逢夏文、夏言请安。
飘渺真人一见夏言,便叩首夸赞,称他是天上武神转世,必将给大夏国带来和平与安宁。
父皇表面没说什么,背地里对夏言却越来越关注。甚至,有一次夏文无意间听见,父皇和母后二人谈论起双生子的厄灾之说。
“这么多年来,我总以为言儿是双生胎中的厄灾,毕竟他出生时瘦小丑陋,少时又不甚机敏。”
“可是言儿厚积薄发、宽以待人,倒是文儿,最近有些长歪了。”
十岁的夏文愣在原地,自从父母的爱出现偏移,他不是没有用行动对抗过,或是赌气不吃饭,或是故意不等弟弟一同上学。
这些不过是他的无奈之举,仅仅为了重夺父母的宠爱,落在父皇眼里,竟成了“长歪”的铁证。
那个闷热的夏夜,夏文在廊下站了许久,恨意如毒蛇,吃掉了他对夏言所剩无几的兄长之情。
一个冰冷的复仇计划在心里诞生,他夏文,势要将夏言所有的东西,都尽数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