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月夜，本该凉风习习、静享好睡，两人却燥热不堪、面红耳赤，一宿无话。

    方谣甚至不知道自己昨夜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梁上的暗卫和床上的李长庚都已不见踪影。

    挑一身素净的淡绿色宫装，头上只簪几朵同色珠花，方谣收拾妥当后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一张明艳活泼的小脸，即使打扮得素净也难掩姿色，只是目光稍稍下移半寸，就能看到脖子上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痕。

    昨夜，那道树根来势凶猛，若不是雪丸在空中挡下一击，只怕自己当场就会身首异地。

    即使如此，那股邪力还是透过雪丸的身体，在方谣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深红色的圆痕。

    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对自己下狠手，掐出成片的红印，佯装成吻痕，只怕昨日就已经被张太监等人押入大牢。

    想到当时雪丸趴在自己身上的可怜样子，心里泛出一阵酸楚，伸手抚摸桌上的松鼠金簪，雪丸感受到召唤，变成松鼠形态，“叽叽”叫着蹭她的粉色指尖。

    它看上去十分虚弱，原本黑亮的小眼睛都睁不开了，但依然贴心地舔着方谣的手，意思是不要担心。

    方谣将自己在宫外做的猪肉脯小零食喂给它，又替它按了一会儿受伤的小肚子，重新将它变成金簪，插在头上，转身想去御膳房做一些吃的，给雪丸补充灵力。

    一出门，就看见李长庚一身竹青圆领长袍，站在院子里望天，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转头看她。

    方谣记得，他昨日明明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宫里的规矩，不能穿纯白或纯黑。”看见方谣盯着自己的衣服，李长庚主动开口解释，“这是芝兰姑姑一大早让人送来的。”

    因为昨夜假扮夫妻的事情，方谣本来都不知道今日怎么和他开口说话，现在见对方神色自若，主动提出新话题，心里的负担也就没有那么重了。

    “你穿绿色也挺好看的，下次可以多穿尝试一下，不一定老是穿白色的。”

    方谣一如既往地未开口就眉眼弯弯，李长庚观她没有因为昨夜的事情受影响，脖子上也用脂粉和丝巾遮住了，便放心说起今天的发现。

    “点心组管事的老张头得了恶疾，今后都不会来了。”李长庚说起早上打探到的消息。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昨夜皇后宫中出现男性碎尸体，今天一大早就有庖厨不见了。

    如此巧合，让人不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都不行。

    作为一百名庖厨之一，方谣自觉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但她还是决定去御膳看看，毕竟雪丸还是要吃饭的。

    说着，方谣和李长庚就往御膳房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宫里的规矩，李长庚很自觉地走在她身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并排走在一起。

    走在后面的人可不这么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受自己发烫的身体，努力从脑子里将昨夜的场景踢出去。

    几百年来，他一直克制龙的本性，修冰魄、凝玉魂，端方自持，冰清玉洁。

    可是昨夜，他被迫和自己喜欢的人面对面睡在一起，纵使端方自持如他，也愣是一宿没敢睡。

    倒是方谣这个心大的，在闷热的被窝中还能昏昏沉沉睡过去。

    当时自己的手还按在她的双肩，有几根手指摸到了细滑的皮肤，本来就凉的双手瞬间更加冰冷，令人不安的跳动从心脏慢慢下移。

    那一刻，他对眼前人的欲念到达了顶点，恨不得直接将她按在怀里，拆吞入腹。

    龙的视力极好，他就这样在黑暗的锦被之下，盯着一直默默喜欢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偷偷亲了对方的额头，他披着衣服离开了房间。

    白色的衣物被揉皱，已经不能穿了，他便找到芝兰要了一些在宫里可以穿的衣服。

    想到对方昨日领到的青绿宫装，他下意识也挑了一件竹绿色的穿在身上。

    走在前面的少女梳着寻常宫女的发髻，看上去十分素雅，与她平日里喜爱的活泼明艳打扮不太一样，倒衬出另一种晨露小荷般的美。

    李长庚如是想着，前面的方谣忽然转过头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起跪下。

    前方就是御膳房，一位身着香色缂丝金龙袍的男子正站在里面听太监回话。

    “皇上，皇后娘娘有孕，每日的饮食，奴才们必是十二分的小心，绝不敢有半分差池的。”御膳房总管太监低头闷闷地回答。

    皇帝点头，又在房内检查一番，才准备离开。

    一出门就看见门口的方谣和李长庚，“你们就是皇后看中的点心师傅？抬起头来。”

    方谣抬头，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岁，眉毛黑浓、眼神锐利，光是与之对视，就好像要看穿你的内心一般。

    “长得还算清秀，配得上伺候皇后。”他转了转手上的一串红色佛珠，目光在方谣和李长庚身上来回跳动。

    感受到对方逡巡的眼神，方谣不自觉想起昨夜在朝乾殿内的一个疑点。

    当时，皇帝在床上睡着，皇后却不知所踪，大概率那棵树就是皇后的本体——石榴树。

    从方谣他们进去后，小太监放入尸块、树根打碎花瓶、雪丸挡住攻击，一系列动静都没能让皇帝醒来，殿外也没有任何侍卫或宫女进来。

    皇帝本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如此想着，方谣的眼神不自觉对上了皇帝的漆黑双目。

    “你在看什么？”冷冰冰的话语让方谣瞬间回过神来。

    “小民……小民在想，皇后娘娘晚膳要吃甜的，是做红枣糯米丸子还是豆沙山楂奶卷。”方谣将头压得低低的，装出一副不小心窥见天颜后害怕的样子。

    皇帝似乎信了，顿了几秒，“她不爱吃酸的，就做红枣糯米丸子吧。”

    “难为你，始终想着皇后的吃食。怪不得会被一眼看中，留在宫里，以后你就主管点心组事宜。”

    皇帝说完，领着一群人乌泱泱往朝乾殿方向去了。

    御膳房总领太监李杭田抹掉头上的急汗，感慨万千。“皇上待皇后娘娘，当真是极好的，刚下了早朝就来亲自嘱咐咱们小心娘娘的吃食，现在又去看娘娘了。”

    方谣凑上前替他扇风，“公公差事当得极好，怎的流了这么多汗。”

    “唉，你是刚进来的，可不知道啊。皇上对咱们娘娘是万分重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杭田一脸苦相，又甩了一把汗。

    “咱们做奴才的本来也想着沾点光不是，谁知皇上对娘娘是春风化雨，对咱们奴才就是寒冬腊月啊。但凡服侍娘娘的过程中有一丁点错处，就是要掉脑袋的。”

    方谣咂舌，“公公，皇上让我总管点心组的事宜，可我一窍不通，您可得多指点指点我。”

    说着，将一锭金子塞给李杭田。

    李公公一张愁眉苦脸上终于现出笑来，“你只要记住一点：有皇后娘娘的恩情在，皇上也不忍心处置。”

    “确实如此，皇后娘娘倒是一副菩萨心肠。”方谣一本正经地附和。

    有李杭田在，方谣很快熟悉并接手了点心组的工作。说是总管，实则是在专门管事的小太监下面做一些整理、汇总的活计。

    学习完毕，方谣和李长庚拿了一些竹笋粥、小笼包、风味小菜和竹节卷回去了。

    进入房间，昨夜两人演的戏码又呈现在眼前，方谣不自觉又红了脸。

    李长庚感受到她的异常，更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只怕越说越黑，干脆坐着吃饭，不说话。

    “叽叽。”到底是雪丸按捺不住，第一个发出声响。它一个松鼠猛扑，下了方谣的身，抱着一个小笼包就啃，浓稠鲜香的汤汁瞬间浇了一身。

    “哎呀，快擦擦。”方谣连忙拿出手帕擦拭，将雪丸擦干净后，教它吃小笼包要先喝汤，再吃肉。

    说着，自己示范了一下，一排贝齿轻轻咬出一个小口，黄色的汤汁便从晶莹的面皮中流出。

    雪丸有样学样，在小碟子中竖起小笼包，用大门牙咬出小口，再小心翼翼吮吸里面的汤汁。

    可惜它的大门牙漏风，一吸气便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看得方谣和李长庚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冲刷了不适，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消散不少。

    “皇帝、皇后都很可疑。”方谣率先开口，她用竹节卷夹着风味腌菜，小腮帮一鼓一鼓的。

    李长庚除了喝竹笋粥便什么也不吃，御膳房的美食再好，对他来说也是味同嚼蜡。

    这几天没有方谣做的灵力美食进补，又有看不见的灵力压制，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进入冬眠模式了。

    “昨夜的场景，让人不自觉地以为皇后就是吃人的堕神，可是我们既没有看见皇后变成石榴树，也无法证明躺在床上的皇帝毫不知情。”

    “也许……这二人你情我愿，也说不定。”

    李长庚的大胆推测，叫方谣皱起眉头，重新思考起来：“照你的说法，皇后是堕落的石榴花神，每日需要用人肉堆肥，皇上则是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利用权力为她搜罗无辜的百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长庚垂眸，“神权和皇权，本来就没有多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