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可以通过龙血知晓我的心意吗？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方谣乜斜着眼睛看他，漫天红光的映衬下，李长庚身着黑色外衣显得身材十分劲挺，头上一根白玉牡丹簪却为他添了矜贵高雅。

    对方神色一怔，似乎没料到自己会直接发问，旋即抿唇笑着解释：“我并不能时时刻刻，知晓你的心意。”

    俊朗的脸上现出愧疚神色，眼睛看向地面，黑羽般的睫毛遮住瞳仁，“鼠姑岛上，进入地下洞穴后，我就感受不到你了。”

    他语气低微，隐约有些示弱的意思。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方谣平生最怕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素日寡言的好人认错。因为她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见她怔在原地，李长庚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的掌柜是一个美丽、勇敢、独立、幽默的人，只是不擅长处理感情。虽然她情商很高，在某些场合还会随机应变、逢场作戏，但他不喜欢方谣这么对自己。

    所以，这样木木的，不会回应的她，却让李长庚感受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一丝不同。

    唇边闪现一丝得意，他继续回到刚刚的话题：“你是在鼠姑岛密室里发现端倪的吗？”

    方谣点头，向他说起密室中发生的事情。

    那日在地下洞穴中，方谣破除幻境后，先后救下欧阳永舒、玲珑和容音。最终，容音和她前后脚拿下了焦骨牡丹。

    黑衣牡丹仙子将她们带进密室，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经端坐在石台上等候。老者自称“金光圣言者”，前来传达牡丹花神的圣意。

    “当时，我和容音前后脚进入密室。容音比我先拿到焦骨牡丹，得分98，我没有走自己的黑石桥路，所以得分是92。”

    如此一来，容音的总分就比方谣高5分。可最终的牡丹花魁，还是方谣。

    “难道……因为你救下三人，所以对你进行了额外加分？”

    “不是，是容音主动放弃的。”

    当日的容音，夙愿得偿，整个人处在极度兴奋之中。却被金光圣言者告知：牡丹花魁乃是牡丹花神的授音人，而这一届的授音人早已确定，所以他们参加这场比赛，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当时，方谣的疑惑不比容音少，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草率。

    但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容音手中的焦骨牡丹长出嫩芽，迅速将她整个人缠绕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花茧。等到花茧散去，里面的容音已经忘记了自己勇夺第一的事实。

    “完全像是被人吸走了记忆一样。”方谣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一边看向脚下的冰雕，里面的历元尊神色在恢复，不多久就会被净化心魔。

    李长庚：“自从我们进入万神都，类似的事情发生的不少，不管发生多么诡异的转变，周围的人都像是傀儡一般，熟视无睹，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方谣：“是的，之前只是围观的百姓、牡丹阁的侍女、万花楼看热闹的官民，在密室里，换成了我活生生的朋友。”

    她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在桃花神副本中，我让宗净吃下仙桃花制作的美食，才得以开启花神幻境。但在万神都，这座城本身就是幻境。”

    从他们踏入这座城池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入了历元尊的幻境。

    在这个幻境中，他本来想做一个民爱官、官护民的美梦，却因方谣二人的闯入，滋生了心魔张海，从而彻底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李长庚：“如你所说，玲珑、容音、欧阳永舒和张海都是历元尊的心魔吗？”

    方谣：“这个不知，我的猜测是牡丹花神由多人共同构成，他们像是多重人格一般，掌握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就好像，咱们食肆有四个掌柜，但是轮流主事，一人主一周。我当掌柜的时候，你就要全权听我的，让你扮演什么角色，你便扮演什么角色。”

    虽然这个比喻简单易懂，李长庚却不敢相信，他们呆了将近一个月的世界，只是别人的幻境。

    他和方谣一起入了狱、结交了欧阳和容音两位好友、方谣因为花神鉴而焦虑不安，这些难道都是假的？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方谣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淡然神色：“其实，把每一天都当做在幻境中的一场游戏来对待，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李长庚所有所思。

    短暂人生，本就充满了各种自己不能理解的意外，与其去纠结过去发生的事情为何会这样，不如坦然潇洒，迎接明天的冒险。

    他又被自己的小掌柜惊艳到了，明明，她只有十几岁啊。

    还是说，人类这种奇怪的生物，都那么难以捉摸呢。

    脚下传来冰块碎裂的声响，是历元尊挣脱玄冥寒冰的动静。

    方谣估摸着仙桃花的净化作用已然奏效，因为对方看起来没有杀气和恶意，还主动谈起他们刚刚的对话。

    “你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你果然很聪明。

    我以为，这样复杂的幻境会将你永远困在其中。不想，还是被你识破了。”历元尊轻叹一口气。

    “其实，我还蛮欣赏你的，不管是你为‘欧阳’做的川菜，还是对待‘容音’时的两肋插刀，甚至你对待我的心魔‘张海’时，展现出的机敏灵秀，都让我刮目相看。”

    “可惜，你不愿意留在万神都陪我。还利用我嘴馋的毛病，骗我吃下那碗樱桃酪浆冰沙，将我强行冰冻后进行净化。”

    历元尊黑金衣服上的墨色，随着他的话语缓缓消散，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魔的必然结局。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对历元尊说起，花神鉴候选那一天未说出的话：“大人曾说，官与民，向来是舟与水的关系。

    我虽没有做过官，却也知道大人是厌恶官场之中，有人鱼肉百姓、祸国殃民。”

    历元尊转头看方谣，想他一生致力于此，但是对他冷嘲热讽的声音从来没有停过，即使他表现得毫不在意，这件事却还是成为他的一个小小心魔。

    “大人可以放心，在您之后的几百年中，多的是向您一样的爱民之士，而您曾经的爱民事迹也被奉为美谈，流传千古。”

    方谣神色飞扬向他描述，在他之后的几百年中出现的各位同仁志士，坚毅的眼神仿佛她亲眼看过似的。

    “我本来还以为……这只是徒劳罢了。”历元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白色，却还在继续变透明。

    不好！看来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留念了，甚至要将自己作为神的那部分元体也消散掉。

    方谣：“大人，您就从来没有想过，万神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怎么可能……这里本来就是神魔交界处，一座无人居住的火山罢了。”

    话音未落，街道中出现零零散散的百姓，他们从废墟中爬出来，走上街头，呼喊着“元尊大人”。

    “这……”历元尊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以为，城中百姓全部都是自己幻象出来的傀儡，竟然真的有人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他的幻境中。

    “大人，万神都已经变了，您用自己的神力构建了一座幻象之城，但是这座城也吸引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在此定居。

    对他们来说，您是他们唯一的父母官。”

    历元尊的眼角流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消散的衣物和肢体也在渐渐聚拢，最终变成“金光圣言者”的形象。

    【恭喜获得仙阶物品，牡丹花神眼泪结晶*1。】

    牡丹花神对方谣恭敬行礼，“翻雪大人，多谢。”

    方谣面上强装镇定，心内却不住嘀咕：男花神，还是老年男花神。

    但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还是端庄大方回应：“免礼请起。”

    牡丹花神赠予方谣一支重瓣白玉牡丹，声称用这朵花做菜，便可施展“因菜幻形”的天赋——食用者可以变换成任何想变成的人或物。

    牡丹花神向方谣行礼告退后，继续飞往万神都，成为“元尊大人”。

    副本已然通关，不必再小心翼翼，李长庚变成一条银色飞龙，驮起方谣朝春日食肆的方向飞去。

    “话说，你是怎么发现万神都内，有真人存在的？”

    清风拂面，李长庚温润的声线被清风扬起，变得更加悦耳。

    龙鬃在风浪的带动下，挠向她的小脸，痒痒的，超级舒服，她忍不住将脑袋埋在鬃毛里，声音闷闷地回答：“因为眼泪。”

    幻境会说谎，但系统不会，容音吃下牡丹花粥流下眼泪时，系统并没有提示。反倒是来店内吃饭的食客，贡献了不少眼泪结晶。

    还有，那一个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小意外。想到这里，方谣忍不住笑出声来。

    银龙被她感染，隐身降速，贴着都城屋顶飞行。

    幻境解除，万神都内拥挤密布、整齐划一的黑色建筑消失，三三两两伫立的黑金建筑，反倒更显朗逸。

    相信，不久之后，这里会成为真正的万“神”都，不再有魔的存在。

    神龙远去，带过一阵强劲的凉风，街道上站着一个蓝衣少年，正是万花楼洗碗的小学徒。

    “真奇怪，怎么冷飕飕的。”说罢，他结结实实打了三个喷嚏。

    （牡丹花神·万神都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