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五月，丹若城。
子夜时分，城池西角门倏忽开启，几个黑影火急火燎抬着一包东西往外运。
“都赶紧着的。今天的事，若是敢说出去一个字，小心你们的脑袋。”
一个老太监甩着拂尘，督促小太监们跑得再快些。
角门里面走出一个御医打扮的年轻男子。
张太监：“胡大人。”
“胡大人”点头，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张太监：“大人客气，咱们都是替主子办事，又分什么彼此呢。”
小太监们进进出出好几趟，终于将几大包东西处理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腐|败味道，还有花木的清香。
老太监和“胡大人”彼此点头，便在神武门分道扬镳。
胡大人出了宫门，并不想立刻回家，而是沿着朱雀大街，闲逛。
近日的事情令人头大，郁结于胸，很想找个小酒馆喝两杯。
大夏国不设宵禁，但这个点了，街上也没什么人。
常去的几家酒馆都闭了店，他暗骂一声，继续往前走。
恰好看见街尾灯光如豆，白气蒸腾。
走近一瞧，春日夜宵铺子。
没听说过的店。
他抬脚就要离开，店内隐隐传出一丝酒香。
还有花生米和咸猪肉的香味。
体内的馋虫动了，胡跃顺着香味进了店。
店内三三两两还坐着几桌人，几乎桌上都开着几瓶黑瓷坛装的酒。
至于吃的，油炸花生米、烧羊尾、烤雉鸡、五花肉……
还有许多他叫不上名的菜，有的还滋滋冒着热油。
“客官，想吃点什么。”
一位身着浅云广袖竹纹长袍的男子，面如清霜。
只是手里，拿着毛笔和竹牌。
胡跃点了和其他桌一样的黑坛子酒、烤五花肉、凉拌猪蹄和花生米。
不一会儿，白衣小二就把做菜上齐了，还送了一叠红色的肉片。
“猪肉铺。”白衣小二说完，就回到了柜台。
柜台里面，站着一位鲜艳明丽的红衣美人。
油光的黑发随意挽成髻，用一支红宝石若榴木簪子别住。
就是比宫里的美人也不逊色。
说到美人，又想起朝乾殿那位。
那可不是一位好伺候的主。
当今圣上宠她，说是神女下凡。入宫才不到五年，便封为皇后。
但凡她住的朝乾殿出现一点差错，宫人入慎刑司受罚都是轻的。
可她偏偏是个魅惑的主儿，为了她，圣上已经多次违越祖制。
这些事情，百姓都不知道，只有他这样的宫内人，才略知一二。
胡跃苦笑两声，灌了几口烈酒下肚。
越美的女人，越是毒药。
美丽的容颜加上聪明的脑子，女人就是这样变成祸水，引得腥风血雨的。
这不，传说中的神女皇后，竟然指明要一百个宫外的厨子。
至于找那么多厨子做什么，他不清楚。
直觉告诉他，没什么好事。
毕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只有死了，和生不如死，两种“活法”罢了。
想到自己的未来，胡跃满腔郁愤。
酒饱饭足，还不肯离去。
拿了酒杯，到柜台找店小二唠嗑。
胡跃：“你们店什么时候开业的？”
李长庚：“五月初一。”
那就是昨天，他从三日前便被安排留在宫内，难怪没有印象。
方谣见他一身御医打扮，便开口打探消息。
“听闻当今皇后是石榴花神下凡，仙姿风骨、见之不忘。敢问大人是否有幸窥得仙颜？”
胡跃脸上挂着两团酒醉驼红，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又教他心惊。
心内正愁没个发泄地方，听见女店主赞美皇后的话，忍不住出言。
“怎么，掌柜的美貌已非凡品，还要学京城贵妇之流，竞相模仿皇后风姿吗？”
方谣见对方眼神落在自己的若榴木发簪之上，且语出嘲讽。
第一反应是生气，但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御医对皇后，是了解的。
她递了一个眼神给李长庚，李长庚端来一盘花生米、一盘道口烧鸡，主动为御医斟满一杯酒。
“不满大人您说，石榴花神可保多子多福，听说比送子观音还灵验。”
胡跃一脸了然：这两位是新婚燕尔的夫妻，怪不得掌柜娘子身着红衣。
他有些懊悔刚刚的冲动行为，因此竭力劝阻他们拜祭石榴花神。
“你们是外乡人吧，怕是不知道当今皇后的的情况，如果她真的是石榴花神，为何她自己……”
胡跃给他们一个“你懂得”的表情，一边摆手，一边扔了一颗花生米进肚子。
皇后无子，方谣事先已经打听过。
她笑嘻嘻道：“这才入宫几年，有皇上对皇后的宠爱，相信不是难事。”
胡跃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
“皇后哪里是什么石榴花神，是堕神恶女还差不多。”
“要我说，头上的簪子也别带了。事在人为，二位新人不如早早歇业休息，才能早日心愿得偿。”
“你们这些宫外人，哪里晓得这些，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他喝了坛子里最后一点酒，掏出一锭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这人说的话奇奇怪怪，但酒后出真言，也有几分可信。”李长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收拾柜台上的残局。
方谣在店内踱步，“看来，要攻略的石榴花神不是好惹的。”
只是，如何进宫成了一个难题。
*
翌日。
一大早，街上响起铜锣之声，一个大嗓门的侍卫边跑边喊：
“皇上有令，城内所有食肆的厨师入宫筛选，手艺精湛的厨师前一百名留用朝乾殿，重重有赏！”
方谣听见消息，两眼放光，跑回后院拉着李长庚就去看告示。
告示栏前围满了人。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这算好事？伴君如伴虎，小心做得不好，掉脑袋！”
“胡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选不上，就不想让我参加。”
两名疱师在旁边斗嘴。
方谣心道：若你们知道有人说她是恶女皇后，还会抢着去嘛。
果然，无知的人最快乐。
告示栏一旁排起长队，朱雀大街上的食肆疱师正在挨个登记。
李长庚和方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到队伍中。
“明日申时三刻进宫，现场制作一道拿手菜。娘娘满意的留下，其余的赐白银十两回家。”
登记结束，侍卫旁边的小太监再次提示方谣。
此言一出，后面的队伍突然涌起一阵人浪。
“不留用的也赏钱！快，前面的快点。”
刚刚在人群中推搡，方谣的红石榴裙子被揉得皱巴巴的，还破了一道大口子。
“真是的，这些人是没见过钱吗。”
李长庚施了一个咒语，裙子立刻恢复如新。“许是民间对神女皇后的热情，太过盛烈了吧。”
“刚刚，我倒是听到一个劲爆消息。”李长庚将方谣拉倒无人的角落。
“皇后入宫五年，却没有子嗣，是因为靖王。”
方谣一脸听到八卦的兴奋表情，“难不成，他俩被皇帝棒打鸳鸯。”
传闻，靖王自幼骁勇善战，是天界战神转世。
石榴花神与战神在天界相恋，后因花神犯错，石榴花神作为十二花神之一，深受牵连，被迫下凡赎罪。
战神自请下凡陪同。
皇后与靖王本是青梅竹马，谁知在一次宴会上，皇后因为美貌被皇帝看中，将她纳入后宫，自此专宠。
方谣一脸震惊：“靖王居然不加争取？”
“不仅没有，还在皇后入宫当日，自请出宫，守卫边关。”
“这也太不把女人当回事了，皇后心有所属，皇帝还能强取豪夺。”
方谣气得声音都高了几度，吓得李长庚慌忙捂住她的嘴。
她气得脸都歪了，忿忿地想：她要是皇后，非得把皇帝和靖王搞死不行。
*
次日，日头刚刚西斜，方谣和李长庚就从神武门进了皇城。
跟着昨日报名处的小太监，人群穿过一条长长的宫内甬道，进了三层宫门，才到了朝乾殿。
朝暮乾坤，日夜天地。
足见皇帝对这位皇后的偏爱，将世上的美好与尊荣都给了她。
朝乾殿西边，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宫殿。
听说皇帝自从得了皇后，便下令解散后宫。
那里已经支起十几个临时炉灶，四五百名疱师排起长队。
按照事先报备的菜名，所有疱师被分成荤菜、素菜、挂炉、点心和饭食等小组。
方谣和李长庚在点心组后排等候。
前面的疱师做好菜，就由宫女端进朝乾殿后门。
疱师或去或留，都没有再回到这里。
终于轮到方谣，她做的是街头美食，烤冷面。
洋葱在铁板上滋滋作响，香味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待她将面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时，前来端菜的宫女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朝乾殿侧门，两列侍卫手执长枪，一路延伸到主殿。
方谣真切感受到了皇家威仪，不由地肃穆几分。
进入店内，她便低头跪在地上。
余光扫到大殿上面有三层台阶，台阶上面有一张锦榻，上面躺着一个美人，似乎在闭目养神。
不过，红色的珠帘隔在中间，看不到那人的面目。
烤冷面的市井香气在店内散播，方谣突然觉得不妙：琳琅满目的精美内饰，无不彰显皇后的养尊处优。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真的能看上这种市井小吃吗。
“什么味道？”
帘子后面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
方谣后悔地脸都要埋起来。
这，皇后不会不喜欢吃烤冷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