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店四日后，春日食肆重新开张。

    日头刚刚偏西，方谣就在店内烧起热热的炭火，将欧阳永舒送来的牡丹花偎在火炉旁，整个大堂温暖馨香，恍如春日。

    打开食肆的黑色店门，就见乌泱泱一群人在门口吵嚷：

    “花魁大人，您在花神鉴上做的豆绿牡丹，能不能再做一次啊？我家孩子闹着要吃呢。”

    “还有牡丹酒和牡丹酥！我在万花楼闻过一次，已经馋了十几天了。”

    “花魁大人，我家孩子腹泻不止，您看吃什么比较好啊。”

    全城百姓慕名而来，意图在春日食肆吃上花魁亲手做的饭，获取花魁的祝福。

    方谣无奈苦笑，花魁若是真有那么神奇，她立马就给自己送上祝福，顺利通关，回到现实世界。

    但是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于是，她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让李长庚给客人派发编号，进行排队，再耐心劝阻那些生病的客人，及时去医馆医治。

    花魁的盛名，加上精湛的厨艺，春日食肆空前火爆。许多客人今天没吃上饭，垂头丧气地回家，发誓明天一定要抢到第一桌。

    借着牡丹花魁的名气，方谣当天就完成了牡丹花神副本的金币、眼泪结晶任务。

    只是，牡丹阁那边，似乎就没有那么好的氛围了。李长庚说起，自己病着的这段时间，玲珑和容音都闭门不出，就连张海，也没有来找麻烦。

    意料之中的事情，除了有些担心容音，其他人根本分不了方谣的心思。

    此刻，她正身着秋香黄色的水獭毛披肩，用李长庚制作的刨冰工具认真制作冰沙。

    绞出来的冰沙绵密莹白，和自己在万神都制成的冰沙很是不同。

    放在灯下细观，李长庚寻来的冰通体雪白，自己制成的冰则近乎透明。

    尝一口，前一个略有甜味，后一个微微发苦。

    李长庚已经收拾干净碗筷，安静|坐在她身边，温润眼神跟随她的一举一动。

    方谣不自觉开始脸热，手中制冰的速度也有些迟缓。

    “手是不是酸了？”

    确实有些累了，她便收了手，去做鲜花汁子。

    李长庚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制冰机，力道均匀地摇起轮把手。

    沙沙的碎冰之声在房间内回荡，烛火摇曳，照亮墙上两个各自忙碌的身影。

    *

    次日，元魔殿，两道黑色的身影伫立门口。

    “不是和你说了，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妆容清艳的少女，想从对面黑衣男子手中拿回食盒，却被对方隔着衣料悄悄按住左手。

    “不妨事，你身体还未痊愈。”

    方谣力气小，抽了几下也动弹不得，只得作罢。

    多一个人也好。自从进入牡丹花神幻境，多次差点丢点性命，有一个武力值高强的人陪在身边，也安心。

    想到这里，方谣看着前方李长庚的黑色衣摆，出神。

    他穿黑色，也那么好看。

    元魔殿的建筑风格与万神都整体风格一致，只是更加简朴，万神都人挚爱的黑金华贵风格被简化，倒显出另一种大气之美。

    后院，元尊大人身穿褐色短衫，正在捯饬一个水车一样的农具。

    方谣：“大人，这是高转筒车？”

    “方店主认识这个？”

    历元尊欣喜异常，向她介绍自己想要改进传统筒车，以便浇灌高地上的农田，这样就能更好地发展农业。

    可惜他钻研了好多天，将两个筒轮换来换去，都不能实现将水流从低处汲到高处的设计。

    “让我来试试。”方谣要来纸笔，按照小时候见过的龙骨水车外形，画出草图，又指挥李长庚动手改造。

    在两人的通力配合之下，竟然真的复原了龙骨水车。

    “大人，这是之前我在海外游历时，学到的龙骨水车设计，用它可以将河水提到岸上进行农田灌溉。如果将它竖起来使用，还能从井水或水库等深处取水。”

    看着眼前龙骨一样的木质转轮，源源不断将水池里的水提上来，历元尊吩咐立刻让工师制作十辆龙骨水车，送到有需要的几个县。

    日落西山，元魔殿内烧起暖炉，元尊大人也换了一身黑金衣物，身披黑色斗篷，迎面走来更给人一种高山一样的威压。

    历元尊：“方店主今日所为何事？”

    “能够幸运成为花魁，方谣诚惶诚恐，因此特来拜访元尊大人，希望大人能够指点一二。”

    方谣取出自热炉，将一个黄铜锅放在桌上，又端出十几盘切好的肉菜或素菜。

    “忙了一下午，大人尝尝我们店里的新品：牛油火锅。”

    方谣取出事先做好的牛油火锅底料，在铜锅内化开、炒香，辛辣醇香的味道被屋内炭火的暖气一激，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方店主真是奇思妙想，总能开发出那么多好吃的。”

    历元尊见到美食，立刻开启话痨模式，逮着方谣问东问西，还学着方谣的模样调了油碟、干碟和麻酱三个经典调味料。

    方谣涮菜的空档，这位老顽童又锐意创新，弄了十几个酱料碗在桌上，一一尝试。

    “这是毛肚，吃起来又脆又嫩，切记煮的时候要七上八下，十五秒就够了，老了就不好吃了。”

    历元尊有样学样，将毛肚先在辣椒干粉碟里滚了一圈，又在麻酱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在辣椒酱里沾满了辣椒，才满意下肚。

    方谣看看左边，元尊吃得酣畅淋漓，骇人的威势没了大半；再看看右边，李长庚神色一如平常，只是脸上的红晕暴露了他不能吃辣的事实。

    她端出一盘樱桃酪浆冰沙，给李长庚解辣，历元尊见了，停下手中的碗筷道：

    “分我一半。”

    方谣勾着唇角，憋住笑意又端出一盘冰沙，“每个人都有。”

    冰沙上的酪浆不是常见的浓稠殷红艳丽颜色，看上去更稀、更粉，历元尊吃了一口，“这个酪浆是怎么做的？”

    “是不是不如平日里吃的甜？搭配火锅吃的东西不能太甜，否则会腻。这是特意用鲜花汁子做的，甜而不腻。”

    方谣对酪浆不感兴趣，倒是喜欢这次的冰沙，吃了没有刺骨寒意，还能消热退火。

    三人吃干喝净，历元尊心情大好，主动邀请方谣去他的牡丹花园，

    “少年时，我曾被牡丹花神携往仙境同游。八园的旖旎风光，牡丹的高贵典雅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历元尊带头走向一座地下甬道，在一片昏暗寂静中，罕见地主动开口讲起自己的经历。

    “我知道你的来意。”方谣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身着黑色披风的历元尊就打开一扇石门。

    刺眼的光芒让久处黑暗的方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见一双温暖的大手提前遮住她的眼帘。

    “这里是我仿照八园修建而成，每每郁结之时，我都会在这里独处。”

    园内地势宽广，日光熹微，群芳争艳。竟是将牡丹游园和鼠姑岛上的景致，全部涵盖在内。

    方谣惊讶于元尊大人的坦诚，竟然直接将如此私密的幻境尽数展示，“既然花神知道我的来意，还请让我助您破解心魔。”

    闻言，历元尊却哈哈大笑起来，毫无配合之意，声音越来越大，尖锐刺耳。

    李长庚伸手去拉历元尊的右肩，怕他被心魔吞噬。刚一搭上，就被转过来的面孔惊住了。

    原本宽厚慈祥的知都大人，此刻面目全非，人脸上的五官像是拼凑而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肤色各异，极其不对称。

    方谣仔细观察，那些五官和记忆里的人都对上了号！

    左眼妩媚精致，画着上挑的紫色眼影，正是玲珑最爱的装扮；右眼清丽温润，眼尾绯红，正是容音。

    李长庚也渐渐看出了眉目，遏制心中的惊骇与不适，仔细辨认出欧阳永舒的挺拔鼻梁和张海歪着的薄唇。

    “你怎么不害怕？”那张嘴发出张海的恼人嗓音。然后狞笑着穿过牡丹花海，一步一步靠近方谣。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五个人是怎么在这暗无天日的万神都幻境中度过的吗？”

    他折下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一下一下扯掉黑红的花瓣，“牡丹花神自古无定人，爱民如子的欧阳修、姿质丰艳的杨玉环、气质如兰的丽娟、潇洒锐气的李太白……”

    “世人熟知的牡丹花神，明明只是凡人，去能毅然割舍下一身痴念与怨愤，成仙成神。

    有一天，这份痴念与怨愤，飘啊飘的，飘到了神魔交界的无人之处，最后成为了我。”

    历元尊换上用于示人的那副知都面孔，恍若邪神，配上玲珑娇滴滴的嗓音，令人脊背发毛。

    “所以我创造了万神都，构建了一座幻象城，城里的百姓都是我的傀儡，陪我实现一个个求而不得的愿望。”

    “我花了四年心血才造出这一次的幻境，想要实现官民同乐的美梦，你为什么要横插一脚，扰乱我的美梦。”

    花园内的温度开始上升，焦黑地面出现裂纹，岩浆涌现，烧毁那些鲜妍夺目的牡丹。

    黑烟滚滚中，历元尊突然抓住自己的脖子，用粗哑的嗓音咒骂：“你给我吃了什么？为什么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脖子那里冒出阵阵水汽，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不一会儿洁白的寒冰就从那里蔓延，将历元尊冻成了一座冰雕。

    方谣踢了一脚身下的冰块，硬邦邦的，确认对方冻结实了。

    “你在海市买的幽冥寒冰这么厉害？竟然连岩浆也不怕。”

    洞穴内的火气已经被压制，只是浓烟还有些呛人。李长庚轻咳两声，道：“不过是寒月阁的小玩意罢了。”

    “话说，你在樱桃酪浆冰沙里加了多少仙牡丹汁子？”

    方谣：“就一朵仙牡丹，当然全放进去了。”

    李长庚咋舌，幽冥寒冰性极寒，可以将食物的功效放大百倍，历元尊那一碗冰沙放了一整朵仙牡丹，估计净化效率比预期要快上十倍。

    方谣在雪丸和李长庚的帮助下，将那尊冰雕带到元魔殿。

    举目望去，牡丹游园方向冒着浓重黑烟，熄灭凝固的岩浆在大地留下恐怖的疤痕，城里的建筑因为刚刚的变故发生了坍塌，好在不甚严重。

    李长庚寻了两张凳子坐下，“说起来，万神都有那么多未解的谜团，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