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对，这般通人情的话不像是裴倾说出来的。
虽然这几日这裴大人屡屡“语出惊人”，可毕竟是要演一出戏，沈明嫣只当他是为了瞒天过海。
可如今这句话没头没尾，也与他们要演的“戏”关系不大，他又为何要说？
外头裴礼还在，沈明嫣没有当即问回去，待上了马车，两人坐下，她才瞧着裴倾，若有所思。
裴倾自然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回视过去，问道：“有话要说？”
“只是不明白，裴大人为什么要说提醒杜大人那样的话。”
“有何不解？”
“你不像是会考虑这么周全的人，尤其在这种事上。”
“这种事，又是指什么事？”
沈明嫣露出一个“你岂能不知”的表情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裴大人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裴倾淡笑：“只是忽然觉得，考虑一番也并无什么不好。”
沈明嫣眨眨眼睛，那人忽地以一种极为认真的目光望着她，让她心口一滞，竟有些忘记要说什么。
她连忙躲开视线，转而道：“你方才是不是和程延说什么了？”
裴倾收回目光，平视前往：“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我哪知道……”
“上京狱中时，我曾劝过温谦煜，这次，不过是换了个人劝罢了。”
“你还……”
“怎么？”裴倾坦然望着她，那一时，倒好像犯错了的是她一般。
沈明嫣抿抿唇，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处理了吗？”
“我，我也需要些时间……”
“你怕伤了别人的心，怕自己偿还不了旁人的感情，那这个恶人，不如我来替你做。”
“我没有这个意思。”
裴倾却泰然自若：“反正我已是这世上一顶一的‘负心薄情’之人，倒不介意再为嫣姑娘担几桩恶名。”
他突然提及那传言，沈明嫣只觉脸颊微烫，虽说这并非她本意，但毕竟事因她起。
如今裴倾将这事拿出来说，倒好像她是故意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陆夫人确实单纯，她本是好意，是怕我吃亏，裴大人若是不忿，自可以将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只是我们毕竟是合作的关系，倒不好……”
“不好什么？”
他忽然追问，沈明嫣呼吸一滞，那张雕琢精致的脸就在她面前，恍惚纤尘不染，自有矜贵风流。
便是她历经两世，也有一瞬脑海中空白一片。
“我……”
裴倾忽然笑了一下。
“你，你笑什么？”沈明嫣微微蹙眉。
那人却道：“历来只见你从容不迫，装作不懂，却不知嫣姑娘也有手足无措之时，此回倒终于少了些老成。”
沈明嫣怔住，她有多久都未曾有过这般悸动了。属于少女的那些心思，早在第一世她入宫，登上章台的时候，就磋磨消失殆尽。
此后战乱、重生，她见过争斗、残杀，每日不从噩梦中醒来都觉得是上天恩赐，更遑论什么小姑娘才有的旖旎心思？
可她方才，是当真在气恼，当真想要赢了这场毫无作用的口舌官司。
“怎么了？”
裴倾察觉到不对，敛了笑意，望向她。
沈明嫣慌忙摇头，赶紧道：“只是在想等会见了陆夫人，要怎么同她说。”
裴倾也并不戳穿她，只道：“她既一向帮助金州有困难的姑娘，势必会更关心那家小女儿的情况，你只将那家小女儿如今在市易司的后厨做事的事告知于她，想必她能放心不少。”
沈明嫣点了点头，可他的话，她其实只听了个大概。
到梁府用不了太久，马车没一会便又停了下来。
只是原本裴倾是要与沈明嫣一道登门的，可才至门前，谢罪却送了信来。
既是让谢罪特意追着他们送来，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明嫣自也不问，自顾自要下马车去，谁知起身了却听身后传来那人声音。
“徐茂存要见我，想必是齐抱薪已得到了消息，有些急了。”
沈明嫣回头看他：“你在和我说？”
裴倾失笑：“这里难道还有别人？”
“可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计划有变，我总要向合作伙伴交代清楚，不然倘若你胡思乱想，我又要解释，岂非更加浪费时间？”
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沈明嫣却总觉得哪不对。
只是他既要去见徐茂存，也不好耽搁时间，于是沈明嫣不再追问，先下了马车。
裴倾将信收起，自车窗向外看去，见那姑娘走入梁府内，神色方清冷下来，开口道：“走吧。”
沈明嫣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可她走进梁府又转身去看时，却只能瞧见那人的马车已然离开。
“姜姑娘这边请。”梁府的下人已认识她了，客气地引她去陆南霜所住之处。
沈明嫣连忙收回思绪，跟了上去。
*
暖阁内，沈明嫣到时，陆南霜却正与沈明娴坐在一处说着话。
这倒让沈明嫣有些意外了，这些官家夫人会有所走动自是正常，不过她倒没想到正值案件开审之时，陆南霜倒丝毫不避讳青州那边来人。
沈明娴见进来的是自己妹妹，也颇为惊讶。只是在陆南霜面前总要装装样子，便收敛了些，只上前见礼。
陆南霜有些不好意思：“姜姑娘的帖子递得急，可又是事关金州田地，我也不好回绝。我听说姜姑娘与沈夫人也是表亲，既如此，就不避讳着，倒要让两位见谅。”
沈明嫣连忙摆手：“无妨无妨，我与沈家姐姐早年便认识，听闻他们来了金州，我也去瞧过，只是不想沈家姐姐还与陆夫人相识。”
沈明娴听出试探之意，便不动声色道：“夫君这几日与梁大人一处办公，我听闻陆夫人这些年一直厚待金州有困难的姑娘们，还特意辟了院子，教授女红、读书习字，我心中钦佩，便想学习一二。”
沈明嫣听罢便明白过来，既是这个原因，想来她们也没有谈及太多关于新政的事，那她便不必担忧，只管捡能说的告知陆南霜，再借陆南霜之口旁敲侧击告诉梁道恒，该怎么做，就看那位知州大人的选择了。
“我今日来，正好有一件事想告诉陆夫人，请陆夫人放心。”
陆南霜便问：“什么事？”
“上次陆夫人与我提过的那位姑娘，如今已在市易司后堂的小厨房里帮忙了，她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若有盈余，也能给父母贴补。而且……”
陆南霜眼睛亮了许多：“这么快就解决了？”
沈明嫣笑笑：“而且因崔大人来，如今已有五户人家拿出了证据，他们田地被占一案，不日就会开审，那位专司刑狱的宋大人正监督此事，陆夫人这回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