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

    陆南霜听闻此语,登时双目盈盈,泫然欲泣。

    她将那地契交予沈明嫣时,不过是困兽犹斗,在做最后一搏,本也没想着就能成功,只是觉得若错过了这一次,恐怕就再没有机会助夫君出头。

    如今她当真赌对了。

    不管此事是否有裴大人相助,那上京来的大人物,其他人并未与徐茂存有何交情,况且还有青州的崔大人。

    这徐茂存再只手遮天,也不过是金州地界上有些本事,如今事已闹大,难不成他还敢和朝廷对着干?

    “姜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陆南霜有些激动地拉住沈明嫣的手,仿佛此案下一刻就能昭雪一般。

    沈明嫣连忙摇摇头:“陆夫人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将案件线索递交,不敢居功。此番是大理寺与金州、青州两地的功劳,若要谢,也该谢梁大人及诸位大人的努力才是。”

    陆南霜抹了抹眼睛:“不管怎么说,倘若没有你的帮忙,单我拿着那张地契,恐怕就算再过几年,也无昭雪之日。只是可惜,姜姑娘帮了我这么多,我却……”

    “陆夫人这是何意?我到金州来,多赖陆夫人照拂,天冷了又是陆夫人为我送去冬衣,我还没来得及谢谢陆夫人。”

    “只是你终归难得自由。我听闻夫君说,你在东街盘了一间铺子,要开小馆,到时我再领几个姐妹,去给你捧场。”

    沈明嫣见陆南霜目光微有惋惜,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大抵是因裴倾之事。

    陆南霜想来心疼那位首辅大人不给她正名,这才想方设法想逼那人低头,只是没想到裴倾是个不要脸面的,流言蜚语压根没有影响他分毫。

    是以这会,这位热心的陆夫人才觉对她有愧。

    这事个中缘由倒不好解释,目今的情况也只能是将错就错。沈明嫣生怕自己多说了什么,又引陆南霜不平,只能笑笑,全当没听懂那位陆夫人的话外之音。

    “清闲小馆本就是我的尝试,只恐怠慢诸位夫人,若陆夫人愿来,这是姜嫣的福气。”

    她怕陆南霜又发散出什么想法来,紧接着又道:“田地的案子,许在金州衙门开审,因这事是丈田以来的大事,估计着周边县里也会来人,陆夫人若想知晓详情,到时可要尽早动身。”

    陆南霜点点头:“我知道了,既是我提供的线索,我必定是要去看看的。”

    *

    盈缺苑内,不设宴时自没有那么热闹,又赶着天气渐冷,草木凋零,平白有股萧瑟意味。

    裴倾跟随徐家小厮一路入内,实已轻车熟路。

    自上次在盈缺苑内宴饮一番后,他又特意着人调查了关于这盈缺苑之事。

    他们之前只收到消息,这徐茂存在金州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却不知他如今大部分时间不住在徐府,却是住在这盈缺苑中。

    上京都不知他不在徐府居住的消息,显然是此人故意隐瞒。会有这般结果,要么是徐府里藏了不得了的东西,要么就是这盈缺苑另有玄机,让徐茂存一刻都不敢离开。

    这几日谢罪便是暗中交代他们在金州的暗桩调查这盈缺苑中隐藏的秘密。只是他们的暗桩进展缓慢,却是另外从旧陈人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

    沈明嫣只知他有一块旧陈的腰牌,却不知那腰牌在如今前朝队伍中乃是举足轻重。只可惜建川那头到底还是防着他,明明一早就在盈缺苑安插了眼线,却被他一路查到头才暴露出来。

    借着这枚眼线,他们如今对盈缺苑内的布局构造知晓得再详细不过。

    但表面上,总还要表现出几分不识的。

    那小厮一路领着他到了一处湖边,临湖有水榭,穿堂过去便是一处暖阁。

    屋内布置清雅,正与那边湖中的残荷遥相呼应。

    “裴大人来了,有失远迎。”徐茂存抬头见他来了,却并不起身,只是笑了笑。

    裴倾也不恼,待那引路小厮退去,上前道:“徐老急邀在下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事交代?”

    “交代谈不上。”徐茂存干笑两声,“裴大人坐,看看这局棋。”

    裴倾于是上前,在徐茂存对面坐下,视线落在面前的残局之上。

    说是残局,倒也并不是毫无转圜余地,只是徐茂存不问,他当然不说。

    “老夫早就听闻裴大人棋技颇高,一早便想与裴大人切磋一二,只是上回宴席人多,后又不得空闲,倒是耽搁到了今日。虽说是另有事扰裴大人前来,可既来了,不若看看这局如何?”

    “徐老谬赞,裴某愧不敢当。”

    “裴大人,既已入局,又何必如今在老夫面前演这些谦逊?请。”

    裴倾看向徐茂存,那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显然是另有深意。

    崔湜来金州,乃是得了他的消息,秘密动身,到了金州才被这些老家伙知晓,如今不过几日,田亩一事上就有了大进展,表面上他们一直在择皇商上动功夫,实际却暗中推进新政,想来这徐茂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走一步险棋。

    “徐老盛情难却,裴某就献丑了。”他说着,已落下一枚黑子,方寸棋盘,已现生机。

    徐茂存眉心微跳,却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笑容来:“听闻裴大人已做主选了为宫中供应桃花酒的酒坊,看来此行任务,不日将会完成。”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枚白子落下,这棋盘上原本就是白子占了上风,如今杀势更为明显,几呈胜局。

    裴倾不慌不忙:“若非有徐老支持,裴某行事也不会这般顺利,这一切还是徐老的功劳。”

    “老夫以为裴大人是聪明之人。”

    “哦?那依徐老之见,裴某是做了什么不聪明之事?”

    “历来豪门望族,人丁众多,若是只依靠族中几个子弟出人头地,旁支倒要与流民无异。对于这样的事,裴大人怎么看?”

    裴倾抬眼朝对面的人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棋盘之上:“既是‘豪门望族’,却只有几个子弟得有建树,可见根基不深,教养有失,徐老以为呢?”

    徐茂存被噎了一下,捏着棋子的手指紧了几分:“供养人口越多,所需财物便越多。假使以十亩之田,却要养百口之家,裴大人以为,孰多孰少?”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如他们这般豪绅,背后必有大族,族中人口必然众多,所需的钱粮自然更多。所以他们才要广泛买入田地,才要尽己所能扩大生产,他们所行之事,非但无错,还是在为朝廷解决更多人生存的问题。

    可这里头却偷换了概念。

    谁家有多少田,依照大梁旧制,要么是祖上一直在此,称祖产;要么则是买地购入,银地两讫。不管哪个,官府有记录,乃是公平公正,似徐茂存等人这般,买了十亩,却称九亩,从中省却各类税银,这是贪得无厌,可不是为了一口吃穿。

    裴倾落子,淡淡开口:“科举及第者,朝中为官者,不事农桑,不理庶务,却有吃有穿,此为天下供养,徐老以为,这些供养,与田中耕种者比,孰多孰少?”

    徐茂存落子之手顿在空中,抬头看向裴倾。

    旧诗云:“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他不傻,如何听不出眼前这位年轻的裴大人,是在点他呢?

    啪!

    他落下一子,一眼望去,这棋局之中白子几已大成,黑子奄奄一息。

    “裴大人,你是聪明人。老夫与聪明人说话,不爱卖关子。老夫在金州这些年,日子久,事情多,若是裴大人一门心思就要查下去,恐怕可赶不在年前回京了。”

    裴倾拾起一枚黑子,似在思考。

    “徐老说笑,裴某与徐老宴饮甚欢,只想择商队优者,回京复命,哪知要查什么?”

    “裴倾,这些日老夫只当你安分,所以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若执迷不悟,那日酒后所言,老夫可就不知能不能记清了。”

    裴倾并未立时答话,而是执起那枚黑子,抬手点于棋盘之上,几近无声。

    “徐老,胜负已分。”

    他忽然起身,朝徐茂存浅揖:“裴某还要与诸位商家商议何日启程归京,并第一回运送多少桃花酒的事宜,今日便先告退了。”

    “你!”徐茂存牙关咬紧,低头去看。

    却见那棋盘之上,原已式微的黑子竟是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路来,生生将他白子之气斩断。

    他再抬头,那位年轻的首辅大人已转身离去,正光风霁月,朗若明星。

    “徐老,这裴倾执迷不悟!”

    人走了,自屋内屏风之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这几日焦头烂额、官司缠身的齐抱薪。

    徐茂存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方才那一盘棋。

    齐抱薪见无人回话,又回头来看,他于下棋并不精通,只见徐茂存手边是白子,便道:“那裴倾执黑先行,乃是占尽便宜,徐老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徐茂存却摇头:“此人心性至坚,恐怕那沈明嫣不过是障眼法,留不得了。”

    齐抱薪不懂,他却明白,这残局分明黑子已被杀入绝境,若一般人见了,早就放弃,他却生生另辟出一条路来。

    国公爷还是太心软了些,这一回,他只能自行处置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